会议室里一下静下来。夏婷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挺直了脊背，叶曦在身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不经意瞟到这一幕的尹峥说不出为什么，胸口一阵刺痛。
32.阴谋的开始
与会的股东大概有半数都把手举了起来，也包括叶曦。常董眯着小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了着众人的神情，理所当然地没有忽略掉斜对面俊美无俦的男人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叶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兴味的目光，璨若星辰的黑眸转过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都看到了彼此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意。
原来是同道中人，常董愉快地想，看来尹氏的日子以后不会太好过了。他也算是尹氏有资历的老前辈了，在股东间的威望也很高，只是自从入股后手上的权利总被尹家诸多限制，辛辛苦苦自创的日用品企业也被迫并入尹氏，积怨可谓由来已久。
几个小股东留意到一向对新策划案不感冒的常董竟也举了手，连忙把手也抬了起来。
“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邹航在弯腰在尹峥耳边道“少爷，一共有二十个人表决同意，正好是三分之二的人数。”
尹峥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我正式宣布，这次夏婷的新产品策划案表决通过，同时，财务总监的位置也空缺很久了，夏婷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想把这个位置交给她。”
掌声响起，如潮水般散开。夏婷忙不迭地站起来，微笑着向所有人鞠躬。叶曦也在鼓掌，只是他的掌声，很慢，很慢。
“叶先生！”散会后和夏婷道完别正要踏进VIP电梯里的叶曦耳边突兀地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这个声音有股刻意伪装的讨好和亲热。
“常董事？”叶曦转过身去，勾起嘴角。他早就把尹氏股东的名字倒背如流了。
“呵呵，叶先生这是回家？”常董也进了电梯，同时摁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拢，把两个人的身形隔离在密闭的空间中。VIP电梯为了保障客户的隐私权，从不安装摄像头。所以常董可以很放心地开口，“叶先生似乎对尹氏也有颇多不满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一笔改变尹氏命运的交易就在这个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完成了，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两人进行的谈话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叮。电梯下到了负一层的停车场，常董神色如常地从电梯里快步走出来，眼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叶曦把手插在长裤兜里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墙柱后。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终年阴冷，叶曦把玩着车钥匙哼着歌往自己的停车位走，却在看清等在白色宝马旁的男人时刹住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刻意掩饰了心中的惊诧和流逝得太快以至于他完全没捕捉到的那一丝欣喜，叶曦冷着脸问。
“还你的衣服，”尹峥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露出一个有些忐忑的笑容，“尹氏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我在想你有没有时间……”
叶曦不冷不热地接过了纸袋，这可是他最爱的一件风衣，花了好几千美元从法国的成衣店订做的，独一无二。他打开纸袋看了看，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米色风衣工整地叠放在里面，他实在挑不出什么刺来。
“尹少爷公务不繁忙吗？新产品的研发马上就要开始了吧？”叶曦找了个非常蹩脚的拒绝理由。
尹峥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尹氏接下来会很忙没错，不过只是一顿饭的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什么……”
“你！”叶曦简直有些气急败坏。
十五分钟后，一脸不情不愿的叶曦戴着一副超大蝙蝠墨镜跟在尹峥身后走进了尹氏附近新开张的那家私房菜馆的大门，侍应生面带微笑地迎上来，“尹先生，还是去您先前订的包厢吗？”
“嗯，菜也可以上来了，我的朋友有点赶时间。”
叶曦绷着脸在弧形沙发椅上坐下，对于自己始终拒绝不了尹峥的请求这点感到十分恼火。
不大的包厢用垂地的珠帘和外界隔开了，灯光昏暗，透着股暧昧的小资情调。来这里的客人完全不用挂心隐私问题。尹峥夹了一块蜜汁鸡翅放进碗里，余光扫到叶曦碗里的米饭还没动过，不禁纳闷道，“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他的神情态度自然得像一位熟稔的友人，叶曦无话可说，只好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招牌南瓜羹，抱怨道“这个，太甜了！”又搅了搅左手边的壹品海参，“这个，太腻了！”“还有这个，又酸又辣！”
“这就是酸辣鱼啊。”对于叶曦偶尔表露出的孩子气尹峥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再说我也有点清淡的蔬菜和谷物。”
叶曦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色不愈地把筷子收了回来。
一顿晚餐进行了大半个小时，叶曦饱含复杂意味的目光偶尔会投向对面的尹峥。后者很专注地在同桌上的饭菜作斗争，但也能也看出夹菜的动作有几分刻意的慢条斯理。叶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的那一刻。
果然，尹峥喝完了汤，慢慢把头抬了起来，但是眼睛仍是垂着的，不知道在看哪里。这个动作让叶曦简直要以为坐在他面前的男人不是尹氏那个倨傲尊贵的大少爷了，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现在露出的是一副什么表情，不安吗？还是示弱？
“我知道你是怎样看我的……不可一世的财团大少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尹峥呵呵笑了两声，只是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讽刺，“……金钱和权利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们能掩盖黑暗，掩盖罪恶……但是再小的恶行都不可能被良心饶恕，你说对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叶曦放下了筷子，冷冷地看着他。
尹峥忽然抬起眼来，“十年前你的父母丧生于车祸，其实和我有关，对吗？”
叶曦神情一僵，下意识地反驳，“你想太多了。”
“你恨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尹峥的绿眸一点点黯淡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记得也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也许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别说了！”叶曦粗暴地打断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无声地握紧，直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肌肤里，“我说过，你想太多了，我当初那样对你，只是因为你自以为是地要抢跟我女人而已。”
叶曦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焦躁，这么急于辩解，也许他怕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秘密一旦被揭开，他处心积虑的复仇轻易就能被人揭破，又或者，是他也不愿意承认的，他真正彻底地和尹峥摊牌的那一天，两人见面除了冷眼相对，还能剩下什么？除了仇恨，还有什么能维持住他们之间丝线一样脆弱的联系？
“我们都在自欺欺人，不是吗？”尹峥笑了，有种无奈的悲凉，“……有时我也想回到十年前，抓住当年的那个自己问清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当真相如此接近的时候，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原来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有担当、有责任感，我也想逃避，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别说了！”叶曦突地站起身来，扬起的手臂打翻了桌沿的碗碟。“大少爷，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贬低自己来博取他人可笑的同情吗？可惜了，我只是一个冷血的旁观者，不会被你打动，也不会为你的口才鼓掌。”话音刚落，他不屑又决绝地转身往外走。
“我没有这个意思——”尹峥慌乱地从座位上起身，手刚放到叶曦的手臂上就被后者重重甩开，他趔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慢慢浮现出伤痛的神情。
“尹先生，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听到响动而来的侍应生一脸诚惶诚恐地低头站在帘外。珠帘一阵叮当的撞击声，一个周身泛着冷意的高挑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侍应生刚要积聚起的职业性笑容僵在了嘴角，那样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刺在她冰凉的后颈上，让她一阵发寒。
“你进来收拾一下吧。”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传来尹峥低沉的声音，那个声音透着疲惫和倦怠，让她的心莫名一紧。
白色宝马漫无目的飞驰在这个城市的主干道上。
叶曦开了车窗，刺骨的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刮过他的脸颊。窗外的绿化带和摩天大楼在飞速地倒退，华灯初上，整条街都成了车流的海洋。他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猛地踩下刹车，没绑安全带的上身由于惯性往前急倾，差点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
惊出一身冷汗的叶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平复着激烈的心跳的同时，叶曦颤抖着把手伸到座椅旁给自己绑好了安全带。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从看到尹峥那一刻受伤的表情后，他心头就充斥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莫名的焦躁、愤怒、无可奈何，这些情绪在他体内互相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出口。所以他逃了，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落荒而逃。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男人的脸，油门越踩越重，车速一度飙到一百八，在刺激而惊险的极速体验中，他获得了濒临崩溃般的快感。可引擎熄灭的那一秒，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立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嘲笑他，这样的自己，其实比那个男人还可笑，还愚蠢。
嘭！叶曦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33.挑衅
尹氏这个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期。
新产品的包装策划，广告招标，试用品的赠送和客户满意度调查……策划部和市场部从来没有这么焦头烂额过。这是尹氏第一次自主开发高档化妆产品，此举对于公司的意义非同一般。如果产品上市后能获得消费者认可，对于尹氏来说绝对是鼓舞人心的一步。但如果新产品推向市场后产生的效应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乐观，尹氏要承受巨大亏损的同时，恐怕也要面临公司管理体制崩溃重组的危机。
尹峥思考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恶劣情况，在心中权衡了很久才下的拨放资金的决定。尹父依然是对公司不闻不问的态度，尹峥好几次站在他的书房外想敲门征询意见，又因为迟疑而退怯了。令他退怯的究竟是关于策划案的资金问题，还是其他别的东西，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少爷，老爷已经在车上了。”
尹峥一身纯黑的西装从二楼走下来，他手里捧了一束白蔷薇，神情异常端肃，听到管家的话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母亲的墓地在郊区的陵园，这天风很大，尹峥走到山顶的墓地时手里的花束洒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尹父被管家搀着，站在一旁看尹峥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深远的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慈爱。
“老爷，山风太大了，我去车上把外套拿来吧。”管家无时不担忧着尹父的身体。
尹父蜷着背轻咳了两声，摆摆手道，“不用了，就这么一会儿，我还受得住。你跟尹峥先下去吧。”
“爸，薇薇快到了，我先去机场接她。”尹峥瞥了一眼手里的腕表，在英国读书的尹薇每年这一天都会回来，这是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光。
“去吧，我在这里陪陪你妈。”尹父宽大的手掌抚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望向那张如花素颜的目光透着缱绻深情。
尹峥不再多话，转身沿着松柏小路下山。他让尹家的车等在山下，自己单独开了一辆车去机场接尹薇。银色奔驰驶出陵园的时候，尹峥从后视镜里似乎看到了一辆白色的私家车也在往这边驶来，尹峥莫名地觉得有点眼熟，只是隔得太远没看清楚车牌，加上前面就是三岔路口，他没时间多想，左拐去了机场的方向。
就在尹峥的车消失在路口没多久，一辆白色宝马驶进了陵园的大门，停在了公有墓地的入口前。一个白衣白裤的俊美男人从车里走下来，他手上捧了一大束白玫瑰，面色冷凝地往公墓的方向走去。
叶父和叶母的墓碑并列在一起，在众多森冷孤寂的墓碑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大概是看守的人疏于打理，墓碑四周荒草丛生。叶曦把那捧白玫瑰放在墓碑前，弯下腰，也不顾会弄脏自己的衣裤，开始清理起周围的荒草来。
不知过了多久，挡住墓碑铭文的杂草总算被拔除干净，此时的叶曦两手都沾了泥土和血污，他毫不在意的拍掉手上的泥土，又掏出手帕，将血污一点点擦净。被锋利草叶割伤的手心传来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疼痛，叶曦皱了皱眉，随意地用手帕包住了手掌。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在墓碑前无声地伫立了很久，叶曦才缓缓开口，嗓音透着难以掩饰的哀恸。
偌大的墓园只有无尽的风声呼啸而过，那抹颀长的白影站在墓碑前，黑发夜般深沉，唇瓣殷红如血，如一抹白色的幽魂般，隔绝了人世所有的温暖与光明。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你们一定不敢相信……我找到害死你们的凶手了……很快，他就要为他犯过的罪孽付出代价……我尝过的痛苦，会加倍偿还给他……”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使尹峥不自觉握紧了虚扣在方向盘的双手。他抿了抿唇，将心头突然涌上的那股不安和惶恐压下，强制自己的思绪转到了别的方向。
可能还是车祸留下的事故现场后遗症吧，尹峥不无自嘲地想。
盘山公路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增建了许多安全设施，路两旁的护栏也加厚了不少，每到拐弯路口和上下坡路段路旁都有醒目的警告牌。尹峥现在已经做到了在这条公路上开车保持绝对的警惕和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他不会让十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哥！”
一道清亮欢快的嗓音从候机大厅的出站口传来，尹峥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迎面而来的女孩扑了个满怀。
“薇薇”，尹峥无奈又宠溺地把怀里的人推开一点距离。
尹薇吐了吐舌头，有点赧然地，“哥，太久没见你啦，忍不住就来了个法式拥抱。”
尹峥失笑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同时揉乱她一头柔顺的短发，诧异道，“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
“额……老爸看到我这样不会生气吧……”尹薇忐忑地摸了摸鬓发，讪笑道，“长发好难打理的说，我在唐人街看到一家理发店挂出的招牌很不错，一时冲动就——哥你一个人开车来的？。”
“嗯，爸和罗叔还在陵园。”
从下飞机到现在兄妹间刻意回避的话题终于不可避免地被提了出来。尹薇脸上的笑意一下就褪去了，不知想到什么，她忧心忡忡起皱起细眉，“爸他……这几天还好吧？我在英国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语气比以前还难过，好像不只是为了妈妈……”
尹峥的绿眸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他垂下眼，神情波澜不惊道，“好了，上车吧，别让他们久等。”
叶曦从公墓绿漆斑驳的铁门内出来的时候，秋日的天空已经由明亮的湛蓝变成了沉郁的灰蓝色。暮色四合，云层翻卷，过往的风声像是久远而悠长的叹息。
他走在藤蔓缠绕的水泥阶梯上，翻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发了一条信息。没多久，那边就回了短信：
不知道叶先生手上有多少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