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么？叶曦轻蹙眉头，然而很快释然地扬起了眉梢。他输入了一串数字，按下发送键。
似乎是惊愕于这个数字的庞大，过了很久，那头才回复道：叶先生真是深藏不露。有叶先生的鼎力相助，常某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赢。只是有一点常某很是不解，叶先生这么劳心劳力，届时成功的话，不知叶先生想要多少分成？
“我只要一个人。”叶曦拨通了那个号码，面不改色的开口。
“噢？”那头接得很迅速，只是语调透着明显的惊讶和惶惑，“不知道尹氏的哪一任高层和叶先生有过不愉快？”
“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答案。”叶曦的语气透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另外，常董，我希望我们的合作是建立是在适当而不是过分的好奇心上。”
“呵呵，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挂了电话，叶曦神色冷凝地往陵园的大门走，可瞳孔里划过的人影却让他怔住了。尹家的人竟然也来了这里。
站在黑色林肯旁边的人好像是尹宅的管家，他记不太清楚，只是慢慢想起来一件事，尹峥的母亲也是在这一天因为车祸去世的。很讽刺的巧合不是么？
胸口滚过的情绪分不清是恨意还是悲悯，叶曦无谓地垂下眼睫，正要迈开长腿往前走的时候，从私人墓园的出口缓缓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却让他刹住了脚步。
那个男人是尹峥的父亲。
这是叶曦第二次见到他，他对他的仇恨绝不会比尹峥少。是这个男人用无上的权利和金钱掩盖了车祸的真相，包庇了万恶的刽子手。他亲生父母的惨死，竟被交警定性为“因路况恶劣，可见度不足，突发自然事故等不可抗力而造成的意外交通事故。”这份荒谬得令人发笑的车祸鉴定报告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置疑地存在交检处的档案科里，一存就是十年。
叶曦的胸口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那是仇恨的烈焰在吞噬、焚烧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他要做些什么，来毁掉这个仇人之父那一脸令人憎恶的淡然与平静。
尹父应该早就注意到他了，叶曦很醒目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几分钟。他揣测着那个中年男人伪装的面具有多深，他在刻意忽略自己，也许他早就把自己从里到外都调查透了。
“尹伯父。”叶曦的长腿终于转了方向，他嘴角噙着笑，像是忽然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尹峥……”
尹父看着他的神情比上一次更冷，更锐利，眼底还有不容忽视的厌恶。叶曦几乎立即断定第一次见面后他就查出了自己的身份。被人完全忽视的他笑意不改，倒是很自来熟地走到了尹父跟前，用一种晚辈跟长辈讲话的恭敬语气轻声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尹伯父，正好我有几句话想跟伯父说……”
看着老爷绷着脸站在那个孩子面前，不远处的管家多少有些神色不安。叶曦怎么说也是少爷的朋友啊，虽然……他短暂的思绪不到片刻就被眼前令他惊骇的一幕冲散了。
34.并非爱情
叶曦浅笑盈盈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尹父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的颧骨猛然颤动了一下，惊恐地抬起手想指向眼前的人，宽阔的脊背却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那是老爷发病的征兆！管家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惊恐地奔至尹父身前。“老爷！老爷！”他扶住神情痛苦的尹父。
“你……你……”喉咙里发出类似砂纸摩擦时的粗糙声响，尹父大睁着眼，努力想从眼前晃动的黑影里分辨出叶曦的轮廓，意识却陷入了越来越空茫的混沌中。
“您好好保重。”叶曦嘴角仍然噙着笑，眼里却满是秋日肃杀的冷意。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大步走远。
“哥，你电话响了。”尹薇从正在开车的尹峥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很自然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管家打来的。”
“你接吧。”尹峥加快了车速，那股莫名的心悸感又涌了上来。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喂，我是薇薇……什么？爸他……”尹薇突地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好……我们马上就过来！”
“怎么了？”心急的尹峥忍不住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尹薇不知所措地拿着手机看着他，哽咽着道，
“哥……爸他刚才……发病了……急性心肌梗塞……”尹薇再说不下去，捂住脸大声地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我才回来都没有……半个小时……爸已经很久没发过病了……”
“薇薇，你先别激动。”尹峥的语气异常冷静，只有握在方向盘上颤动的双手泄漏了他内心的恐慌，“爸被送到哪家医院了？”
“市……第一医院……”尹薇的哭声慢慢弱了下来。
手术室外的绿灯亮起的那一刻，尹峥觉得自己被撕成碎片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他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低垂着头，双手合十抵住下颌，一个无声的祈祷姿势。尹薇在管家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到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哽咽，这个向来坚强自立的女孩独自在英国两年都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边解消毒口罩边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神情放松并且欣慰。尹峥朝门口扫了一眼，胸口那股窒息感立即得到了解放。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尹薇面前拍了拍她的肩，把她的尖下巴抬起来，哑声道，“爸没事了。”
管家对他点点头，把尹薇交到了他怀里，同时上前向医生确认尹父的病情不会再恶化。“进去吧。”尹峥揽着尹薇的肩，轻推着她的背走进了监护室。
尹父平躺在一张洁白得刺眼的单人病床上，身上长长短短的管子接连着周围大小不一的医护仪器，呼吸微弱，双眼紧闭，往日的威严冷峻不再，面容灰败如同风化的石像。见到这一幕的尹薇差点又哭出来，尹峥及时把她抱进了怀里，轻抚着她的短发道，“没事了，都过去了，爸很快就好起来了。”他的安慰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们在病房里待了一个下午。尹薇哭累了，头靠在尹峥的肩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尹峥把她抱到了角落的小沙发上，又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盖在她身上，这才重新坐回椅子里继续漫长的等待。
傍晚的时候管家从病房外走进来，他的神情欲言又止。尹峥沉默地跟着他走到了病房外空无一人的长廊上，这才问出了藏在他心中很久的问题，“我爸他，怎么会突然发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沉重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从墓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您的朋友叶曦先生……”
“叶曦？”尹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他怎么会在——”脑海中突地闪过什么，尹峥的脸色陡然一白，未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时老爷和叶先生大概是在交谈，然后老爷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表情突然就变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医生说是受了刺激，加上老爷这几天心脏承受能力本来就比平时脆弱……才导致……”
“所以你的意思是……”尹峥脸色苍白地坐回长椅上，“我爸他是因为…叶曦…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少爷，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管家神色担忧地看着尹峥，“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尹峥已经无力去揣测了，他下意识地抗拒把那个人和父亲发病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如果那个人是恨自己的话，不是可以把矛头都对着自己一个人吗，为什么要把他身边无辜的人扯进来，还是他的父亲也做了什么……尹峥弯下腰，脊背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他绝望地、深深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双臂里。
不知独自在走廊坐了多久，尹峥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明天就是公司新产品正式发布的日子，他和几大股东要出席新闻发布会上的剪彩仪式，到时应该会有很多媒体来采访，不过太高调似乎不太好……和格拉斯建立的合作工厂已经投入了大量资金，初期运转很顺利，等新产品打开市场那边也会相应地提高产量，这条生产链应该会越来越稳固，以后尹氏就不用仰仗国外千金难求的生产技术和原料配方……
“少爷，老爷已经醒了。”管家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尹峥顿时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出来，站起身抹了把脸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醒没多久，医生说老爷已经没有危险了。”
尹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大踏步走进病房。尹薇正在帮尹父调整活动病床的倾斜角度，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轻声道，“哥。”
“薇薇，我有话跟你哥说，你先出去等一下。”身体依然很虚弱的尹父轻拍了拍尹薇的手背。尹薇嗯了一声，调好靠枕，在尹父额头上吻了一下，看了一眼尹峥便走出了病房。
“爸……”尹峥走过去在病床边坐下，英气的眉头拧成一团，“您身体还没好，就别操心公司的事——”他以为尹父放不下的是公司的事，毕竟现在正是新产品上市的敏感时期。
“我不是说公司的事。”尹父调整了一下呼吸，好让自己说话显得不那么吃力，不知回忆起什么，他两道刚毅的眉渐渐皱了起来，眼底也染上了苍凉的神色，“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我想今天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爸”尹峥有些惊惶地看着他，神情震惊，“您——”
“我早就料到，就算我不说，你总有一天也会查到的……”尹父无奈又悲凉地叹了一声，“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你……十年前发生的事……”
“回来了。”沈诗嘉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她的长发全部挽在脑后扎成发箍，黑色小礼服外面套着机器猫卡通围裙，干练清爽的气质下又透着诙谐的童趣。
“嗯”正在玄关处脱鞋的叶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忽地闻到浓汤的香味，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你做的什么菜？”自从两人分房住以来，沈诗嘉就很少下厨了，偶尔两人都撞在饭点回家，就出去找个餐厅随便对付一顿。
“辣子鸡。”沈诗嘉从柜式冰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佐料，又在旁边的格柜里取了两个鸡蛋，“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噢？”叶曦站在厨房门口瞟了一眼，看到被瓶罐碗碟堆满的料理台和冒着热气的紫砂锅，惊诧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搞得这么隆重？”
“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只是太久没下厨了，练练手而已。”沈诗嘉面色平静。
闲置多日的橡木长餐桌上陆陆续续地放上了碗碟和菜盘，叶曦偶尔也会进去帮忙端两个菜，等到两人一身轻松地相对而坐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汤还很烫，吃完饭再喝。”沈诗嘉边解着围裙边叮嘱已经忍耐不住开始动手夹菜的某人。
“唔……”叶曦含糊地应着，大口地嚼着嘴里又酥又脆的辣子鸡。这种被食物温暖的香气包围的感觉让他仿佛置身于幼年的时光，那个小小的三口之家还很幸福的那些日子。
鼻腔里突然涌上酸意，叶曦连忙垂下眼睛去拌碗里的米饭。沈诗嘉不知什么时候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语气轻柔，“记得趁热喝。”
有那么一秒叶曦以为他们两个人或许还能回到对彼此都抱有单纯好感的那些日子，那样他或许会说服自己去爱上这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即使这种假想很快被现实的残酷打破。
“我们……分手吧。”
沈诗嘉把最后一个碟子放进洗碗柜，关上柜门，按下启动开关。正靠在流理台上捧着马克杯等着电热壶开的叶曦僵硬地转过头来，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沈诗嘉的语气不自觉就加重了，她看着叶曦，黑眸波澜不惊，“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何苦要在一起呢。”
爱情，又是自以为是的爱情。叶曦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十分荒谬可笑，于是他笑出了声，很嘲讽地，“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没有爱呢？”
35.分手
“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么……很多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叶曦，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你都在说些什么？”叶曦的神色近乎阴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别人！”
“不……叶曦，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心，很多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不是我……不是吗？”沈诗嘉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里，“这点，你否认吗？”
“我不懂你都在说什么。”叶曦重重地把马克杯搁在流理台上，脸上的镇定自若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透过沈诗嘉看另一个人……他在看谁，为什么当初一定要得到沈诗嘉呢，是因为谁……第一次的晚上，他胸口腾起的火热不是因为终于追到了心爱的女孩，而是因为这个女孩是他最恨的男人深爱的……他的一切不安、愤怒、惶恐、焦躁总是和一个人联系紧紧在一起，只和那个人……
“你可以好好想想，不用急着回答我。”电热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了尖锐的提示声。沈诗嘉从容地拔了插头，端起电热壶给他的马克杯倒满开水。做完这些，她正要走出厨房，身后却响起叶曦含着愠怒和讥诮的声音，“那你呢？你当初为什么要接受我？是为了尹峥吗？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伤害他，还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能得到你以前从不敢奢望的东西，人气，绯闻，数不胜数的通告和高级酒会？你敢说自己不享受——”
“够了！”沈诗嘉面色青白地打断了他，她淡色的唇颤抖着，发白的指尖深深掐紧掌心的肌肤里，“对，我当初是喜欢尹峥，我接受你也只是因为你能带给我那些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我受够了被人踩在脚下颐指气使的日子，我也受够了默默无闻永远站在光环之外的日子，我想成名，想被闪光灯和无数粉丝的尖叫包围，想站在舞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这样有什么错吗？！”
叶曦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沈诗嘉单薄的脊背，那瘦弱的肩头微微颤动着，她是在哭吗……
原来他还是输了么？输给他最痛恨最不屑的那个男人，而为什么沈诗嘉还爱着那个男人的事实比两人要分手更让他介怀呢，他胸口中翻涌着的躁动、不安、嫉恨和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那一丝酸楚，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