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夏婷按着眉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在房间钥匙留在床头柜上，拿起床头的文件夹，最后看了一眼晨光中叶曦的睡颜，依依不舍地带上了房门。
37.逃避
不管怎么说，尹氏的发布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虽然核心人物不在，她这个财务总监兼策划案领头人又差点迟到，不过新产品一出现在偌大的液晶电子屏上时依旧吸引了全场的焦点。夏婷神采飞扬地在台上做全程产品解说，从这款香水的发源地法国格拉斯的花圃讲到路易十六时代凡尔赛宫廷的御用香料，把台下的人硬是唬得一愣一愣的。
途中有记者提问尹氏为什么不在发布会的当天就正式推出新产品，而是要等到一周后才让产品上架。对此夏婷笑着解释，一周后才让这款香水产品与消费者见面正是为了保持产品本身的神秘与优雅感，正如旧日的法国宫廷女性贵族，出门时总要戴上小巧精致的蕾丝镶边小礼帽或者夸张的荷叶宽边帽，有时帽檐上会有朦胧的面纱垂落，有时贵族们则手持装饰羽毛和水钻的团扇遮住大半张脸。正好应了中国古话里“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境界……
“夏小姐，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为什么尹氏总裁尹峥先生没有出席今天的发布会？而且叶曦也早就是尹氏的几大股东之一，怎么也不见他在场，是碍于公众人物的身份吗？”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娱乐记者中途插了一杠，夏婷僵笑着解释尹峥有事不能出席，关于叶曦的则直接跳过，没想娱记的问题一出顿时又有许多八卦的提问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有揣测尹大少爷和叶大明星因为情敌关系而交恶的，也有怀疑沈诗嘉还没和尹大少断绝关系的……
这些娱记和狗仔队都是怎么混进来的啊，场地的保安工作都怎么做的！夏婷在心中咬牙骂了几遍Damn
it，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然是一脸亲切有爱的笑容，“啊，到剪彩时间了，抱歉，大家的提问可以留到下次尹氏的庆功会上，接下来让我们欢迎……”
“呼……”端着香槟走到角落，夏婷难得轻松地喘了口气。没想到刚转身就撞到了不明物体。咔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夏婷正要露出歉意的表情，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住了，这不是也参加了这次发布会的尹氏股东之一么，好像叫黄董事……
“没关系，我来吧。”黄董事抢先一步捡起了滑落在地上的手机，夏婷余光瞥见屏幕上显示的还是通话状态，而且联系人开头的好像是个叶字……是巧合吧，自己会怎么想到叶曦，他应该还在睡觉吧，而且也没听说黄董事跟叶曦认识……
留意到夏婷的视线，黄董不着痕迹地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他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只是眼里莫名的深沉笑意让对面的夏婷有些不敢直视。
“黄伯伯也是来这里休息的吗？”虽然黄家不在夏家的世交范围内，夏婷还是尽量友好地开启了客套的寒暄程序。
“接个电话而已”黄董笑得云淡风轻，“发布会也差不多结束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诶？”夏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已经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的男人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般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夏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婷婷啊，你们年轻人喜欢爱来爱去的没什么关系，不过有时候也不能太不顾一切啊。”
“……”夏婷被这句莫名其妙的指责弄得毫无招架之力，下意识地想要张口问些什么，男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了视线里。
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夏婷怔怔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黄董事最后的那句话。
尹氏内部的高昂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新品正式面世的前一天。这种过度昂扬的气氛就像一个越吹越胀的气球，终于在接近顶点的时候，砰地一声，炸了。
“什么，股东临时撤股？！”夏婷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去医院看望尹父的路上，她还特地带了尹父和尹薇都爱吃的法式羊角面包。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丝毫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这种股东突然撤股的行为，尤其是在投入资金如此庞大的一个企划案上，几乎等同于给予尹氏致命一击。就好像一堆燃烧得正旺的柴火，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淋个正着。而最令人不解的是，通常股东的撤股行为往往是针对投入资金后在市场遭到冷遇只有亏损没有收益的策划案，而尹氏的新品案不仅受到国内市场瞩目，还引起了不少外媒的关注。这样颇具市场前景的策划案为何他们要用不惜损失自身利益的方法来叫停？
夏婷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和不安回过神来，另一通电话则完全将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日美公司今天凌晨推出的一款香水试用品很蹊跷，我看过他们的外包装，公开出来的十种香料成分跟我们的一模一样不说，香味也分毫不差，几乎相当于把我们的产品换汤不换药地摆在货柜上当成他们自己的产品推向市场，日美的官方说法是接着上一季度的精油灵感推出的香水新品……听起来就很有阴谋，而且刚好在我们的新品上市前一天……”尹峥好几天都没在尹氏露面，电话也不通，别无他法的邹航只好率先知会夏婷。
“请了香水鉴定师吗？有可能是巧合也说不定，两种接近的香味普通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夏婷的语声带着明显的颤抖。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诡异太突然了，像是有人早已计划好的，正好选在尹氏最脆弱的这个点上……对了，最大的问题应该出在那些股东身上……可他们也是尹氏的一份子，为什么要过河拆桥，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
“香水鉴定师正在赶来公司的路上……我把少爷办公室里的那份配方资料也拿出来看了，还是密封的，不可能有人动过……还有一份在——”邹航忽然不说话了，上扬的尾音夹杂着某种委婉的试探。
“不可能是配方泄密，”夏婷听出来他在暗示什么，她的口气很笃定，“从昨天到现在，资料一直都在我手上，来医院前我已经交代助理把资料送回公司了。”
邹航讪笑了两声，“我只是担心最恶劣的情况……少爷不在公司，只好请老爷出面了，首先要解决的是股东撤股问题，尹氏现在可用的周转资金最多可以支撑半个月，一旦策划案真的崩盘……我是说最坏的情况，格拉斯的工厂会倒闭不说，尹氏还要支付巨额的违约金，而且前期投入的物力和财力都相当于打水漂……”
“这些我都知道。”夏婷的声音失了一贯的冷静，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惶恐情绪，“我马上就到医院了，香水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再打给我。”
“夏总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邹航的话语及时掐住了夏婷挂断电话的动作。
还有比这些更坏的事吗？夏婷闭上眼睛，听着自己虚弱的心跳，“……说吧。”
“最先提出撤股的股东您和少爷都认识，是——”邹航有意停顿了一下，“叶曦先生。”
夏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尹父的病房门前的。她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中，轻飘飘的没有着落。脑海里被太多纷乱的思绪和担忧塞满，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为什么会是叶曦……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曾刻意留意过的细节在这时全部涌上了心头，昨晚只有他一个人见过自己手上的资料，后来他喝醉酒自己送他去旅馆，文件夹顺手就搁在床头柜上……不可能的，他根本就没有醒过……除非……夏婷猛地甩了甩头，不，不，肯定是我想太多了，叶曦不会利用我的，一定不会。
指尖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夏婷弓起的手指刚落在身前的红心实木上，病房门就应声而开了。
“夏婷姐，你可算来了！”开门的是尹薇，她对夏婷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公司今天发生的事爸爸已经知道了。”
随着病房门的打开，夏婷也看见了站在尹父病床边的几位公司元老，夏启东也在其中，他脸色阴沉，正同背对着房门的尹父低声商讨着什么。
“爸，尹伯父。”夏婷忐忑地走上前去。
尹父有些欣喜地转过头来，“婷婷来了啊，这段时间公司的事让你操心了。”
“尹伯伯，”夏婷鼻子发酸，几天不见尹父竟已憔悴到她差点认不出来的地步。尹峥呢，为什么这种时候尹峥不在？
“这位客人，我们打烊的时间到了。”
收拾吧台的调酒师走到趴在大理石桌面上睡得正沉的男人面前，礼貌并且小心翼翼地试图劝走还留在酒吧里的最后一位客人。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英挺的眉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的，过长的额发削弱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一向洁净的下巴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没有人能把这个落拓的酒鬼和商界叱咤风云的尹氏集团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这位客人，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好吗？”调酒师依然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十分钟后。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架着男人的手臂，拖到门口像对待垃圾一样将男人扔了出去。
38.复仇的开始
尹峥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他最先感到的是太阳穴的抽痛，像一粒子弹在里面爆开，撕扯着里面的神经和血肉。连日来的酗酒让他的思维和动作都变得迟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酒吧外的人行道上。
这是第几天像这个样子被人赶出来了？尹峥自己都记不得了，每次清醒后，脑海里涌入的总是那些他最不愿去面对的记忆。十年前的车祸变成一幕幕黑白的片段无数次在他的梦靥里重现，十年后那个人每一句冰冷无情的话语，都像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剜过他的心脏。他只能选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在堕落的黑暗沼泽中沉陷，忘记自己犯过的罪孽，也忘记那个人对他毫不掩饰的仇恨……
白天的酒吧街很是清冷，孤零零的公交站牌立在拐角，尹峥撑着钝重的脑袋慢慢走过去，目光忽然凝在了路边的报摊上。
他瞪大了眼看着最上面那张报纸的头版标题，眼里渐渐积聚起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继股东纠纷后，尹氏再陷信誉危机！新品被控告抄袭日美已上市产品！本报记者十一月……”
尹峥走到报摊前，急切地翻着前几天的相关报道，尹氏两个大字不出所料地频频出现这一周所有大型纸媒的新闻头条上，“股东哗变，激怒尹氏高层”“解密尹氏股权纠纷”“尹氏陷入债务危机”……望着一个比一个更加醒目刺眼的标题，尹峥的脸色越来越白，攥住报纸边角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怎么会这样？他才几天不在公司，竟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股东哗变……是不是就意味着新品案……尹峥再也不敢想下去，抓起手里的报纸拔脚就往街边跑去。
“诶，还没付钱呢！”身后传来摊主又急又怒的喊声。
回到尹宅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尹峥把车停在那扇敞开的欧式雕花铁门前，焦急地拔了钥匙关上车门往草坪尽头的三层复式别墅走去。
他还记得那天离开医院前，尹父最后对他说的话：“你知道我在墓园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母亲的死，就是你害死他全家的报应。这么心狠的人，我怎么敢让他接近你！”
报应，这也是报应吗……尹峥茫茫然地想着，踏进了尹宅的大门。佣人都聚集在尹父的房门前，回头看见尹峥又是欣喜又是不敢置信。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都——”话音被从房间里面传来的威严语声阻断，“还愣在门口干嘛，还不给我滚进来！”
尹峥沉默地走进去，尹父的卧室被改成了临时办公室兼会议室。本来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再接手尹氏的总裁事务，无奈尹氏到了危急关头，尹峥这些天又不分昼夜地沉溺于夜店和酒吧，作为尹氏创始人的他只能带病上阵。
“哥！”陪在尹父身旁的尹薇眼睛一亮，因为担忧尹父的病情，她特地和学校申请延长了回中国的假期。虽然不清楚尹峥是为什么事颓废落拓地游荡在外面好多天，但作为主心骨的兄长能在这种时候及时地赶回家，她心里的忧虑一下减轻不少。
“薇薇……”尹峥看了一眼站在床头的尹薇，再转向尹父时绿眸里掠过明显的担忧，“……爸。”
“知道要回来了？”尹父硬邦邦的语声下隐藏着不可思议的柔软，他皱起眉头望向尹峥身上皱巴巴地沾着酒液的西装，“给我换身衣服再进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
“尹氏还是按照预定计划发布了新产品，可见并不畏惧日美，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尹氏是在孤注一掷。如果和日美的官司打输了，再加上股东撤股造成的债务危机，尹氏恐怕离倒台不远了……”
“很好，你们有几成把握会赢？”
“只要尹氏找不出来所谓的盗窃机密资料的商业间谍……再加上日美发布新品的时间在他们之前……至少有七成以上预算。”
“嗯……尹氏现在倒向我们这边的股东有多少？”
“本来都是零散的小股东，加上我和你手上的股份，也有半数了。不过新品案牵入法律纠纷后尹氏高层人心不稳，已经有好几个常任理事兼股东有倒戈的意向了。”
“噢，这样，必要的时候给那些人的条件可以开得再丰厚一点。总之不惜一切代价整垮尹氏。”
“呵呵。这个自然。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叶先生，你给我的那份商业资料，真的是夏婷自愿给你的吗？”
“黄董不信任我？”
“呵呵，怎么会，只是一时好奇问问。总之不管怎么样，尹氏已经是强弩之末，我黄某大展身手的日子不远了……”
人间蒸发好多天的总裁终于回到公司坐镇，尹氏上下忐忑不安的情绪减缓了不少。高层办公区在深夜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会议开了不少，尹氏的危机却得不到任何改善。香水鉴定的结果足以证明尹氏内部的机密资料肯定被盗用了，不然日美不可能配出含有三百多种香料并且每种香料的配比都分毫不差的同种香水。
尹峥脑海里设想过很多可能，也许是被人偷偷带走拷贝后又放了回来，也可能是和尹氏合作的格拉斯工厂将配方卖给了日美。后一种可能性直接排除，商业欺诈这种事，稍微有点诚信和头脑的厂家都不会干。
那么就只剩……尹峥翻来覆去的看着桌边的两份资料，眉头深锁。放在办公室的这一份刚拆开不久，只有夏婷的是……
“少爷，您让我联系的那几家银行，他们都说太忙，没空见客。”一向好脾气的邹航难得气愤不已地端着一大摞资料和文件推门进来，“这些人也太会落井下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