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尹峥不自然地避开尹薇的目光，岔开话题道，“你回中国也有一段时间了，后天爸转院到法国后你也回英国吧，不能耽误学业。”
“哥，可你一个人……”尹薇对尹氏内外堪忧的情形多少有些了解，她担心尹峥一个人要扛起这么重的担子，会撑不下去。
“担心我扛不住？”尹峥笑了，绿眸里明亮的神色一闪而逝，“看来薇薇真的是长大了，以后我也放心了。”
“喂……”被这莫名的温情语气闹得脸蛋通红的尹薇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哥今天精神好了很多啊，是不是公司的事有转机了呢……
“老爷，请容我向您鞠最后一个躬。”
罗管家站在病床前，深深弯腰，向着病床上的尹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他在尹家做管家做了接近二十年，也是跟随尹父打江山的元老之一，对待尹峥和尹薇比自己的亲生孩子还尽心。可考虑到罗管家的年龄和尹氏当前的形势，尹父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罗叔。”尹薇眼里泛起了泪光，她走过去，带着眷恋和不舍给了罗管家最后一个拥抱。
人都散去了，病房重新变得空旷冷清起来。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两天气温骤减了不少。尹父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一部分是因为干冷的天气，绝大部分还是因为忧心公司的情况。
“我考虑过了，新策划案只能放弃，现在最主要的是要保障公司的正式营运，填补资金缺口……”尹父靠在床头，强打起精神地翻看着这几天的财经报纸。
“爸，公司的事您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看着尹父愈见清瘦的身躯，尹峥一阵不忍。“法国那边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后天您就可以转院。”
“嗯……”尹父合起报纸，眼睑低垂着，像是累了。尹薇连忙过去扶着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罢了，公司的事总归都交给你了，这次撑不撑得过，看天意吧……”尹父的语声越来越弱，眼睛也慢慢合上。
这副情景看在尹峥眼里，却让他心口陡然一跳，刚刚尹父的神情，让他差点以为……
“哥，怎么了？”正在调整输液瓶的尹薇抬头不解地看着忽然走向病床的尹峥。哥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惊慌失措？
“没什么。”尹峥摆摆手，大概这两天神经实在崩得太紧了，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我还得回公司，你累了就休息会儿，让医院的人来陪护就行了。”
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给那些“业务繁忙”的银行打电话，尹氏的资金缺口已经扩大到不容刻缓的地步，尹峥不得不放低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一遍又一遍低声下气地恳求那些银行经理们大发善心救尹氏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分行的杨董事在不在……前天有预约的……对，我是尹氏的总经理尹峥……什么，杨董去外省公办了？……那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尹氏都倒闭了。尹峥不无嘲讽地想着，还是礼貌地道了谢，然后挂断电话。
电话簿上还有一长列名单，尹峥拿笔划掉一个，另一只手揉着酸痛的肩膀，又开始拨下一个电话。
“你好，请问贵行的王经理在吗？……我是尹氏的总经理尹峥……”
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八点，秘书中途进来给尹峥送了一个双层保温餐盒，邹航也在送文件时泡了他最爱的无糖绿茶放到桌前。
尹峥揉了揉僵硬的嘴角，挂了最后一个电话。不是有事在身就是在外地公办，这样的借口还真是蹩脚得可以。哦对了，还有一个人说晚一点再给答复，应该也是推辞的借口吧……
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绿茶，尹峥的嗓子舒服了不少。他把文件移到一边，拉开抽屉取出遥控器开了液晶电视，这才打开餐盒开始吃晚餐。
电视上在放一则娱乐新闻，叶大明星和沈诗嘉低调分手的消息在娱乐圈闹得沸沸扬扬。对于两人分手的原因，媒体的报道和评论中不乏诸多恶意的揣测。望着屏幕中沈诗嘉那张妆容精致眼神妩媚的脸，尹峥呆呆地有些反应不过来。才半年而已，她就变了这么多。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冰凉一片，什么悸动都没有。
他不是半年前的尹峥，她也不是半年前的沈诗嘉了。
下一刻出现在屏幕上的人却让尹峥呼吸都屏住了，男人绝美的脸一如往常，只是眼角眉梢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看起来心情不是一点差。是和沈诗嘉分手的关系吗？
好像管得有点太多了……尹峥无奈地苦笑，他现在可是最恨你的人，而你关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对他心怀内疚和悲悯的那个雨夜……
咚咚咚。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进。”尹峥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
“婷婷？你怎么来了？”尹峥惊讶地看着来人。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夏婷瞄到了他办公桌上的餐盒，突地笑了，有点自责地，“我都忘了，你现在忙得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
“坐吧，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为了明天和日美的案子，我想过了，只要我出庭作证，那么尹氏可能还有胜算。”
“出庭作证？”尹峥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们都知道是叶曦……不是吗？”夏婷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且放松，“也许他的手机或是电脑里还留着资料的备份，也许我们可以找出他和日美暗中进行交易的证据……”
41.转机
“婷婷，你需要休息。”尹峥站起身，走到颤抖着双唇的夏婷的面前，伸出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没有说这件事情一定和叶曦有关。”
“不……”夏婷用手捂住了眼睛，微垂着头，“如果我当初没把资料带到酒吧，而是锁到办公室抽屉里的话……”
“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尹峥轻按了下她的肩膀，“你这几天也够忙了，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又转头对着虚掩的门口喊了一声，“邹航，送夏总监回去。”
“是，少爷。”邹航面色愁苦地推门进来。
“叶曦，你跟我来一下。”
凌玫推开录音室厚重的隔音门，神色严肃。
对着键盘手和吉他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叶曦放下耳麦，跟在凌玫身后往休息隔间走。
他最近加盟了一部由一本爆红的网络小说改编的青春偶像剧，狗血的剧情和男女主角间的爱恨纠葛是这部剧最大的卖点。剧组以天价片酬邀请叶曦担任男主角的同时也极力游说叶曦来亲自演唱这部剧的片尾曲。虽然叶大明星对这种泡沫剧十分不耻，但在公司的威逼利诱下，还是不得不妥协签下拍摄合同。
正好他也想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意识到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似乎总是被某一个人搅得烦躁不安，并且他对自己迟迟下不了狠手而感到万分焦灼。这种迹象下面所隐藏的暗示多少让他有些惶惶不安。人心是最复杂最难揣摩的东西，他现在已经有些读不懂自己的心了。
“你当初入股尹氏到底是为了干什么？”一进门凌玫的质问就劈头盖脸地袭来，“有小报说你因为沈诗嘉和尹氏大少爷有过一段旧情，现在沈诗嘉又和你分手，你心怀怨恨报复尹氏，是这样吗？”
“你说这个啊。”叶曦撇撇嘴，一脸云淡风轻地在沙发上坐下，“那些小报爱怎么写就让他们写呗。”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凌玫气愤不已地指着他，“你会害得尹家家破人亡的！”
家破人亡……叶曦咀嚼着这四个字，有点想笑。当初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又有谁……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和尹少爷确实有私人恩怨，不过原因不是沈诗嘉。”叶曦悠闲地揉着额角，“尹氏家族式的管理模式早就让众多股东心有不满，我不过是小小地打破了一下这个脆弱的平衡局面而已。让尹氏高层重组，推选新的领导人，或者让更实力更强大的企业来收购它，建立新的更高效的管理团队，这样不好吗？”
凌玫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手指抖了抖，抛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甩门走远了。
只剩叶曦靠在沙发上，镇定自若的面具渐渐绽开了一丝裂缝。
家破人亡……还不至于吧……最多，只是让那个男人尝尝从天堂跌落的滋味而已……
尽管是这么想着，叶曦姣好的眉头却毫无自觉地，越皱越紧。
尹氏和日美的商业侵权案一审结果出来了。
抢占先机的日美不出众望地大获全胜。尹氏保留十五天的上诉权利，但明眼人都知道，尹氏已经没有扳回败局的希望了。
地方中级法院的大门口一片闹闹哄哄，尹铮和几个高层代表刚走出大门，无数闪光灯和麦克风就涌了上来。
“尹先生，请问一下对于此次侵权案输给日美您有什么看法？”
“尹先生，请问您和叶曦现在还是情敌关系吗？对于谣言说叶曦
先生挟私怨报复才造成尹氏今日的危机您是怎么想的呢？”
“尹先生，听说尹氏有破产的危机……”
“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采访。”邹航长臂一伸，把直往自家少爷这边钻的话筒全数挡了回去。
尹铮在一干人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上了加长林肯，车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息。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发现都是冷汗。
刚才还伪装得严丝合缝的面具一下就滑落下来，尹铮拧紧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去找车里的纸巾，却发现有一道异样的目光一直钉在自己的后颈上。
隔着拥挤的人流，尹铮可以望见白色宝马露出的一角车后厢，随着林肯缓缓开动，白色宝马的主人俊美无俦的脸孔也越来越清晰。
叶曦遥遥看着他，目光丝毫不受闪光灯和人群的阻碍，带着点露骨的轻佻和得意。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用唇语说，我赢了。
尹铮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想说，从很早起，我就缴械投降了。
“少爷，有您的电话。”
秘书小姐甜美的笑脸夹杂在众多焦头烂额地围在尹铮办公桌前的部门经理中，显得很是突兀。
“少爷，我们的周转资金只剩两天……”
“少爷，关于支付给日美的赔偿金额……”
“少爷，又有三家企业要取消和我们的合作……”
“是林氏银行的电话，少爷。”秘书小姐用不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林氏银行的董事长，您要接吗？”
总裁室的人瞬间都安静下来，脸上奇异的神情仿佛看到救世主降临。尹铮愣了一下，突地想起昨天自己好像是给林氏银行打过电话，那边说晚一点再给回复，本来自己是根本不抱希望的，没想到……
“你们晚一点再过来。”尹铮已经拿起了听筒，同时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喂，你好，我是尹氏的总经理……”
随着对话的继续，尹铮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松开来。原来林氏银行的董事长和尹父年轻时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只不过林氏银行上市后主要重心放在欧洲市场，两家的联系也渐渐断了。这次林董事长回国时无意中听闻了尹氏的巨变，惊诧之下才想起如果能施以援手，尹氏说不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嗯，家父也跟我提过您的名字……他明天就转院到法国，那边温暖的气候更适合养病……明天下午五点半是吗？当然有空，好，我记一下地址……”尹铮抽了笔和便签纸，刷刷地记下一个地址。
林董事长只在中国停留两天，明天晚上的飞机回欧洲，一刻也不能耽搁，他得去参加后天早上小女儿在意大利梵蒂冈教堂的婚礼。尹铮很清楚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不能把握，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尹氏了。
当晚尹铮便去医院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尹父，尹父躺在病床上半睡半醒地听完尹铮的话，怀着欣慰的表情进入了梦乡。
“哥，我要回家收拾行李，你还没吃饭吧。不用送我了，你找个地方好好地吃一顿饭，晚上休息好明天才有精力应付难题啊。”
尹薇纯真的笑脸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尹铮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天紧绷的神经第一次得到了放松，他几乎有些不能适应这样的温暖。
上天还是很宽容的，不是吗？
不知不觉中又往公司的方向开去，尹铮记得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馆，他来过一次，和那个人，尽管进餐的气氛不怎么融洽。想到这，尹铮倒是笑了，其实那个男人有时候还真的是很孩子气啊。
“尹先生，不好意思，那一排的位置都被一位客人包下来了。您可以换个地方吗？”
本想选一个清净的地方坐下吃饭，没想到都八点半了这家店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尹铮点点头，表示不介意换个座位。
“……林氏银行？是吗，想不到尹氏还有一张王牌……我说了不用急，你不明白我的话吗！……没有为什么，如果黄董有这么大的意见，你大可以换个人合作……好了，我要吃饭，再联系。”
叶曦脸色不悦地把手机甩在餐桌上，用筷子不感兴趣地戳了戳面前的一品海参。好不容易有个空档出来吃饭，还要被这种事情烦得倒尽胃口。而且这家店怎么吃都没有第一次的味道，什么菜放到嘴里都味同嚼蜡。正要招手让侍应生进来买单，却在抬眼的瞬间瞟到了柜台旁有一个熟悉的男人背影。
是他……叶曦忽然觉得桌上的菜看起来顺眼多了。
“尹先生，打扰一下，那边有一位客人说是您的朋友，他说这顿他买单，能不能请您过去坐一会儿？”
尹铮正在翻看菜单，听到侍应生的话有些莫名，但一想确实有可能在这儿碰到朋友，还是站起身跟在了侍应生的后面。
这边的位置不是都被人包下了吗，难道那个人是……尹铮的思绪在看到出现在隔帘后的男人时有片刻的中断。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的会是他。
“坐。”叶曦对他笑笑，不冷不热的笑容。他刚让人把这里的招牌菜全部重上了一遍，说不出为什么，大概是不想欠这个男人一顿饭。“上次你请我，这次我回请你。”
尹铮回了他一个笑容，短暂如同暗夜的花火。却让叶曦看得有些失神。尹铮一点都没跟他客气，坐下就开始动筷子。
“你就不怕我在菜里下毒？”叶曦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不是这种人。”尹铮语气平淡。
42.落定
“尹氏撑不了几天了，你倒还有心情来这儿吃饭。”叶曦语气凉薄，目光却牢牢锁在对面人的脸上，没有移开过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