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总是懂得用什么来威胁他。尹峥把视线移开，玻璃幕墙后的天空仍旧是灰色的，云朵压得极低，沉沉欲坠。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个场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阴谋，从这时就已经开始了。
“我会按市面出售价将我手上三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七的股份转卖给你，这是转让书，你可以确认一下再签字。”尹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神情是办公时一贯的严肃和冷峻，“签完它你将成为尹氏股份的合法持有人及股东之一，不过百分之七的股份还不足已让你有参加股东大会的权利。另外，按照你现在的持有股份，你可以要求我在尹氏给你安排一个职位。”
叶曦点点头，直接拿过他签文件时用的黑色钢笔，在合同右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
“职位就不用了，我倒是对股东大会有点兴趣……这么说，我以后就能自由出入尹氏的大门了？”
尹峥签完合同，把自己的那份放到原来的抽屉，没什么表情道， “随时欢迎叶少爷大驾。”
听出里面的嘲讽之意，叶曦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收回了自己的那份合同，“支票我很快就会送到尹氏，希望以后我们的合作，都能像今天一样愉快。”
“少爷，这是星宇会所的人送过来的资料，您现在要看么？”尹峥刚从机场回到尹宅主宅，邹航就捧了一个牛皮袋跟上他的脚步。
“先放书房吧，我等会儿再看。”尹峥边脱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边往二楼走，顺手就往邹航怀里扔。
“好嘞。”邹航接住迎面而来的一团阴影，抱在怀里，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尹峥上了楼。
“少爷，您回来了。”罗管家站在拐角处，神色略有些凝重，“听说您把手上的一部分股份转让给尹家以外的人了？”
虽然是质问的意思，语气仍是毕恭毕敬的。尹峥想不出挑刺的理由，只好僵硬地笑道，“是啊，我前两天在股东大会上有提到过的。”
“您这么做不怕老爷生气吗？”罗管家的语气格外语重心长，“您还年轻，有些决定做得太草率也是情有可原，只希望少爷以后为尹氏的利益着想，不要轻易被外人的言论蛊惑。”
“罗叔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尹峥的脸色显出几分严肃来，但他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告诉任何人这笔交易中的隐情。因此心中虽然怀有愧疚，面上也是不让半分的冷硬。
罗管家似乎叹了声气，“您接手尹氏后有一年的考查期，我只是希望，这剩下的半年过后您能安稳地坐上尹氏接班人的位置。”
又来了，继承人，接班人，每个人都在跟他说这些。尹峥甩掉心中的烦躁，压抑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辜负父亲的希望。罗叔，没有事的话我回房了。”
看着那个他一路伴着长大的孩子冷着脸回了房间，罗叔微微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气。他想起昨天在股东大会上听到的那个名字，叶曦……上次救了少爷回来的也是那个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姓叶……
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一些片段，罗管家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十年前，他好像认识一家姓叶的……十年前……罗管家怔仲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清明，难道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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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好，今天的戏拍完了，大家收工吧。”身形有些肥胖的年轻导演从摄像机后站起身来，“今天都辛苦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接再励——那个诗嘉啊，你留一下。”
穿着棉布裙的沈诗嘉从幕布后绕过来，她还是戏里青年下乡教师的装扮，微卷的长发扎成一根辫子，乖顺地垂在胸前，神情恬静，“导演，您找我有事吗？”
“那个，是这样的，”导演斟酌着言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诗嘉啊，我们这个小剧组你也知道的，因为资金原因请不到什么大牌，连客串最多也只能找个二线明星，所以出的片子呢票房也总是达不到公司的期望。要是能有个像叶曦那样的巨星能来我们这个小剧组客串一下，说不定就……”
“导演……您是想让我去请叶曦？”沈诗嘉唇色有些苍白，为难地看着他，“可我跟他其实不算很熟，而且……”
都到什么程度了还不熟。导演暗骂沈诗嘉这人不识好歹，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地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能请到叶曦是最好的，到时候票房上来了演员的片酬也会相应提高，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是个小剧组，不敢高攀什么大腕，可这百来人要吃饭啊，能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导演，不如我明天问问叶曦吧，”沈诗嘉绞着衣摆的手松开来，笑容淡得像一阵雾气，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我明天再给您答复好吗？”
“哎哟姑奶奶！”导演兴奋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双手想搭上沈诗嘉肩头，可又像忌讳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只好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白的大牙，“你可帮了大忙了。要是叶曦真能来，我一定给你记功，狠狠地记一笔。”
“呵呵，导演，那我先回去了。”沈诗嘉没有感染到他的喜悦，她急于脱身这个地方，这个男人的笑声像一层粘腻的蜘蛛网粘在她身上，她心底泛着恶心和难受，却对改变这一切完全无能为力。
也许当初根本就不该踏进这个圈子……
“诗嘉！”横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亲密地搂着独自在夜色中行走的她。
“晓童……”闻到熟悉的气息，沈诗嘉紧绷的神经放松开来，不解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给你送礼物啊，你绝对想不到对不对。”晓童脸上满溢着孩子气的兴奋，“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好多力挺你的粉丝寄礼物到公司啊，我给你拆一个看啊。”她翻出包里的一个小巧的精品盒，将包装纸剥开，把里面的盒子递给她。
12.受惊
“看起来好精致啊，”沈诗嘉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小盒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粉丝寄来的礼物，连日来的郁闷和沮丧顿时一扫而空。
“哎呀，别摸了，拆吧！我想看！”晓童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哦。”慢慢地拆开手里的小木盒，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个，沈诗嘉笑着揭开盒盖。
“啊！”晓童捂着脸尖叫出声。
一个布满血丝的仿真眼珠从盒底弹出来，在夜色中尤其显得狰狞可怖。沈诗嘉青着脸后退两步，手里的盒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晓童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小木盒，她上前抱住瑟瑟发抖的沈诗嘉，连声安慰道，“这一定是恶作剧，一定是恶作剧，诗嘉你别怕……我们看看其他的好了……”她哆嗦着抖出包里的其他礼物，手忙脚乱地一个个拆开……
写着沈诗嘉名字的黑色死亡笔记、带血的手印、恶意辱骂的信件……
“别拆了，”沈诗嘉抓住晓童伸进包里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都丢了吧……”
晓童没有说话，只是把地上散乱的东西堆到一起，唰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把怀里的东西都塞进附近的垃圾桶里。又像不解恨似的，对着垃圾桶使力踢了几脚。
几个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好奇地往这边瞟了几眼，被晓童狠狠地瞪了回去。沈诗嘉站起来拉住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吧，我还得看明天的剧本呢。”
“这些人脑子都有病吧！”晓童又踢了一脚，这一下好巧不巧地踢到了金属底座，立刻疼得她龇牙咧嘴。“靠！”她屈起右腿，小脸皱成一团。
沈诗嘉扶住她，苍白的脸上浮起极淡的一层笑意，只是黑色的瞳仁里压着什么东西，像阴霾一样的，让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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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峥冲完澡从浴室出来，边擦着头发边往卧室走，途经书房时他想起白天似乎有份文件忘了看，脚步顿住，推开门进去，桌上躺着一个牛皮文件袋，还有他很久都没用过的黑莓手机。
在旋转办公椅上坐下，尹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拿起来。通信录里只存了寥寥几个人的号码，手指滑到最上面那个名字时，他怔住了。沈-诗-嘉，这三个字像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每触碰一次便引起细微而尖锐的痛楚。食指摩挲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尹峥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出了这么大的绯闻，大概对她的事业会有影响吧，不过，也许是另一种推力也说不定……尹峥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来，正要去拿一边的牛皮袋，刺耳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让尹峥微微皱起了眉头，“爸。”
“听说你把你手上三分之一的股份送人了？”低沉的男中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气听不出喜怒。
罗管家还真是……尹峥垂下眼，若无其事道，“不是送人，是按市面价出售——”
“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尹父不耐地打断了他，“尹氏的股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卖的。尹峥，这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你给我个理由。”
又是这样，难得的父子对话总是充斥着质问和指责。理由，他有什么理由，说有个男人用难堪的手段威胁他？未免太可笑。
“为尹氏注入新鲜血液未尝不好，公司的几大股东都是年近半百的元老人物，思想顽固保守，很多有利于公司的新政策在股东大会上都难以推行，尹氏如果还采用以往的家族企业管理模式……”
“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糊弄我，百分之七的股份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卖给谁了？”
尹峥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牛皮纸袋，“一个朋友。”
“我倒是听说是个大明星，之前有人跟我说你为了救一个被绑架的女星自愿去当交换人质，有这件事吗？”
“她是被牵扯进来的，绑匪针对的是我们尹氏。”
“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安——”那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话语也断断续续，“……你，咳咳……怎么越来越……咳，不让我……省心！”
“爸，您别气了。”尹峥的心一下揪起来，急忙道，“我以后绝对不做让您不高兴的事！”
“你也……咳咳……老大不小了，”那头的咳嗽慢慢平复，有瓶盖被拧开的声音，“你谈朋友我不反对，但是别找什么不三不四的明星影星，你马上就要成为尹氏的当家人了，连……这点分寸都不会把握？”
尹峥的喉结颤动了一下，似乎有股热血从胸口涌了上来，但却硬生生忍在喉咙口，“爸，我……明白了，您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为公司的事操心了。”
“你一向懂事，我也不愿意老念叨你，只是有些事情要把握分寸。”尹父的口吻格外语重心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尹氏的未来都系在你身上，我对你要求严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尹峥低下眼睫，右手蜷起扣在桌面上，“我知道。”
“好了，已经做了的事情也没办法改变了，只要尹氏的股份别落在有心人手上…行了，你那边也晚了，挂了吧。”
“嗯。”尹峥挂了电话，视线落到一直被遗忘的文件袋上，有片刻的分神。三天前让人调查的那个人的资料，现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小刀刮开封泥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突然攫住了他，似是期待，又似紧张，还夹杂着几分微妙的刺激。取出厚厚的一叠资料，尹峥凝神慢慢翻看了起来。只是越往下，眉头皱得越深。
“bonjour…… monsieur.”（你好，先生）
“Bonjour， Madame” （你好，女士）
“Comment ……allez-vous？ ”（你好吗？）
努力跟着CD机模仿着法文发音，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总算记住了几句最常用的交流用语。叶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法语基础教程书盖在脸上，直接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累了？”凌玫端着咖啡和方糖从厨房走过来，“我给你泡了一杯，要不要？”
闻到咖啡的香气，叶曦皱了皱鼻子，慢吞吞地抱着靠枕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道，“加糖没有，我要两块。法语好难学啊，凌姐，你身边就没有会法语的吗，非得让我自学啊？”
“有是有，不过都在国外”凌玫替他倒好咖啡，丢了两块方糖进去，端给他，同时安慰道，“你到时候去法国有随身翻译的，学几句基本用语就行了，不用太较真。”
“是吗……”叶曦咕哝着，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咖啡，困倦的脑神经依然没有得到解放，放下杯子，叶曦睡眼惺忪地倒回了沙发里，凌玫刚要提醒他去床上睡，茶几上的Iphone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诗嘉。
“你电话，要不要接啊？”凌玫似笑非笑地把手机举到叶曦面前。
“明天再说吧……我好累，要睡了……”叶曦含糊不清地呓语着，长腿卷起脚边的熊仔空调被，展开，眯着眼睛拢到自己身前。冷气似乎开得太低了些。
“噢，那我跟沈诗嘉说让她明天再打过来吧。”凌玫淡定地转身，手指正要触到结束键时，背后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直接夺过她手上的iphone，放到耳边，“喂，诗嘉？”
“喂，叶曦，你……还没睡吧？”
“这么早怎么可能睡觉！”叶曦踢开身上的薄被，在凌玫看好戏的眼神中坐起来又喝了一大口咖啡，中气十足道，“你呢，这几天的戏拍得怎么样？”
“导演和工作人员都很友好，拍戏也很顺利。”
“噢，那就好。”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告白事件这个敏感话题。一阵尴尬的沉寂过后，还是那头主动开了口，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叶曦，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叶曦大方地应承下来。
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叶曦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正在津津有味嗑瓜子的凌玫转过头来，撞见他这副脸色，吃惊不小。
“客串什么角色……初恋男友……我试试吧，档期可能排不开，下个星期就要飞法国了……嗯，没事，你别放在心上。那先就这样，有时间我联系你。……好，晚安。”
“怎么了？”凌玫拿手在叶曦眼前挥了挥，“红粉佳人惹你生气了？”
“什么红粉佳人！”叶曦嗤笑一声，“她问我能不能去他们剧组客串一个角色。”
“就你上次探班的那个三流剧组啊？”凌玫翻了翻白眼，“这些人也太会垂涎天鹅肉了吧！还有那个沈诗嘉，我看她也不像是爱攀关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