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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诀——by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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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阿梅

君先生一朝得偿所愿,当选总商会长,算是镀了金身。由帮会头目摇身一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

我们沉浸这成就和荣耀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得其乐着。整个上海甚至整个中国却笼罩在战争和覆灭的阴影里,风雨飘摇。

每日走在路上,都会遇到游行的学生队伍,他们高喊“团结一致,共赴国难,厉行抵货,加紧抗日”的口号,一个个激动的声嘶力竭脸色涨红。

可是口号和游行救不了中国,呐喊和激情同样救不了中国。3月3日热河省主席汤玉麟率部不战而逃,日军以120余骑兵前头部队,兵不血刃,进占承德,热河沦陷。

而我们的军队,本应保国卫民的军队,却开赴闽浙赣,打算对红军进行第四次的围剿。蒋中正在南昌向他的将领宣布: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的处罚。

外人打到了家门口,我们却在自己的后院燃起熊熊的战火。这火大有燎原之势,使无数自保不及的人也一并葬身火海。其中就有梅小姐的父亲梅司长。

从前我一直奇怪,以傅斟乖张跋扈的少爷脾气,怎么会容忍梅小姐那样不知进退骄纵刻薄的女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傅斟并不喜欢梅小姐。甚至连一点点欣赏都没有。所谓传言中的男女朋友,不过是梅小姐一厢情愿的追随在傅斟身边罢了。

傅斟那些点到为止的温柔和似有若无的关怀,无非是为了梅司长手里的那点特权。为了给君先生在暗处打开方便之门。如今君先生自己有了身份有了路子,不必再依靠梅司长的特别通行证,梅小姐也慢慢的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我不喜欢梅小姐,从心底往外的看她不顺眼。可是看到梅小姐被弃如敝履,心里却没来由的有点兔死狐悲的辛酸。

所以她每次抓不着傅斟,来纠缠我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动了恻隐之心,继续礼貌周到的应付她。可每每总是心平气和的出去,怨气缠身的回来。

梅小姐的生活极其单调,找我出去无非是逛百货公司,做头发,喝咖啡。很多次她一边对饮食和服务诸多挑剔,一边假装不经意的炫耀自己见识如何多,品位如何高,张口必说早年出游国外时那里什么样子,先时定居北平时那里什么样子。有时说得兴起引来周遭人群的频频侧目,她也无知无觉。

应付一个梅小姐,仿佛在公司对了三天账目一样疲惫腻烦。傅斟见我如此,笑我说:“真是辛苦阿姐了”。

我忍不住频频与他抱怨:“这梅小姐真是拎不清,我一不跟他争身价品貌,二不跟他争名望男人,何苦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显示如何的高贵优雅挥金如土。来得个惹人厌。”

傅斟殷勤的帮我点上烟,不无同情的说:“外人看来她在家里极其受宠,其实是姨太太生的。一直养在乡下。长到十来岁才被领回家。心里自卑,才会故意炫耀。伪装而已。阿梅这个人,并不坏,只是不够聪明。说起招摇浮夸装腔作势,你我又何尝不是,不过比她玩的高明些罢了。”

君先生上位,欠了汪锦荣一个人情。汪锦荣觊觎海关稽查的肥缺,伺机要将梅司长拉下马来。汪锦荣身边多得是能人异士。之所以假手君先生,不过想看看君先生是饮水思源还是过河拆桥。君先生不想止步于此,只得受命。

揪住梅司长的小辫子并不难。他一贯借职务之便,倒卖西药从中牟利。因为梅小姐的固执错爱,梅司长的一应出入货品都是由元亨负责运输的。傅斟这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正经,对生意上的事却多深思熟虑,他时刻提防着有人牵连于他或是反咬一口。

我看过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档案和账簿,满满当当几大保险柜,足可以将与他狼狈为奸的那些位都送上断头台,自然也可以将他和一切肮脏勾当划清界限。

君先生要搞梅司长,不得不劳动傅斟。

对于傅斟来说,出卖梅司长,就是出卖梅小姐,出卖梅小姐就是出卖自己的良心。傅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不停的抽烟。最后爱情战胜了道德的底线。他把梅司长的罪证交给君先生,但是对他提了两个条件:第一,达到目的即止。第二,祸不及家人。

梅司长按部就班的丢了乌纱下了台,以倒卖禁药的罪名锒铛入狱。

为此梅小姐找到傅斟大闹了一场,在咖啡馆里不顾脸面的撕扯着傅斟的衣襟大哭大骂,大说大叫。我们几个人上去想拉开他们都不能。那天傅斟向梅小姐摊了牌,表明自己从未喜欢过她。傅斟说了很多无耻的话,他对梅小姐说:“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希望你能忘记这些好好生活。”有那么一刻,我也想帮着梅小姐臭揍他一顿。该骗的也骗了,该毁的都毁了,该利用的全利用完了。拍拍屁股就说对不起,好好生活。还拿什么去好好生活。

后来梅小姐被她家里人强架着拉走了。傅斟被泼了满身的咖啡狼狈不堪的站在那。我越看他越生气,冲过去狠狠的踢了他一脚,他没有躲,也没说话,只是疼的皱了皱眉头。我又接连踢了他好几脚,直到阿三从后面将我抱起来挪到一边。

踢够了,看到他湿哒哒衣衫不整的蹲在那,低头揉着腿,我也就没那么气了。但是语气依旧生硬。没好气的问他:“疼不疼?”

他一瘸一拐可怜兮兮的说:“不敢疼。”

那天回到家,傅斟晚饭没吃什么就直接回房了。我怕他有心事憋着不舒服,想去劝解他。一开口,却依旧是揶揄的语气,说:“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

傅斟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懊恼的说:“假面具戴久了,长在脸上。想以真面目示人,只能撕下一层皮肉。真疼。”

第23章:怀表

梅小姐那次大闹之后就再没出现。本以为这事就此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在梅司长的那些禁药买卖中,查出了与上海地下党有关的交易。就是说梅司长经手的那些药品里,有一部分,已经辗转流入到了红军的手里。

时值蒋委员长发表“攘外必先安内”演说的风口浪尖,一切通共亲共联共的行为,都从严处置。

梅司长先是遇人不淑,再是时运不济,如今凄惨的撞到了枪口上。来不及活动通融,一纸裁夺,就立即枪决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本来是欺骗和出卖,现在变成了赤裸裸的杀人。连补偿的机会也没有了。傅斟表面强装着镇静自若,人却变得有些烦躁不安。不知是不是夜里睡不安稳,总是精神很差。

君先生没说什么,只是每日早早的回来,夜夜都住在家里。他很了解傅斟,果然有他在的日子,傅斟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我曾打过几次电话给梅小姐。他家里人一听是我就立刻挂掉了。后来我鼓起勇气去梅府看望她,发现她们举家搬走了。新来的住户对她家的状况全然不知,我也只好暂时将她放下了。

5月25日,是君先生的寿辰。傅斟早早跑遍上海滩的钟表商店,为君先生定制了一款纯金怀表。

怀表制造完成,我陪傅斟去取货。他拿起怀表仔仔细细的端详验看。那块表样子没什么出奇,是一般年长男士多用的款式纹样。按住表上方的簧钮,“啪”一声弹开,露出带暗纹的白表盘和镶金丝的黑指针。在翻开的盖子上,刻着什么话语。凑近了细瞧,上面写着“君知、我知”四个字。

我小声的念出来,而后好奇的问:“君知、我知……这是个什么情话,我却不明白了。”

傅斟一把收起怀表,交给店家包好。转头对我说:“既然是君知、我知,你自然是不知了。”

我有些羡慕的说:“好好好,只有你们知,我不知。真好奇你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那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呢?”

傅斟的笑容减了几分,顿了顿说:“以后会给你知道的。不用好奇,那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回去的路上,阿三忽然指着斜前方说:“君先生的车。”

果然有几辆黑色的别克汽车并排停靠在路边。看车牌,其中有一辆是君先生常用的。离得远看不见车子上是否有人。傅斟指挥阿三绕路走。他晃了晃手中的表盒说:“免得他早早发现,就没意思了。”

我们的车子刚向旁边的路口拐去,就听见方才路过的地方传来了枪响。一定是有事发生。阿三立刻一个急刹车,车子还没停稳,傅斟就冲了出去。阿三紧跟在他后面。

我急忙抓起手包,紧紧捏住,跟在他们后面向枪响的地方跑去。在我的手包里有一柄迷你的小手枪,是君先生给我防身用的。我枪法不好。但是它有六发子弹,足够我在危险的时刻保护自己。我知道阿三是整日带着枪的。但是傅斟身上应该没有武器。

拐过街口的高层建筑,就看到他们那一群人,君先生表情冷峻鹤立鸡群的站在当中,海天大哥警惕的跟在他身旁,周围环绕着一群身着黑衫的保镖,手里都提着枪。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男士西装,帽子摔落在一边,长长的卷发披散开,是个故意穿男装的女人。

傅斟和阿三在离那群人七八米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吃力的赶上去,望了一眼,不自觉“啊”的惊呼出声,又急忙掩住了口。地上躺着的人不知道中了几枪,胸前都是血。她的头歪向我们的方向,眼睛绝望的定在那,已经死去。那张脸白皙圆润,下巴处有一枚小小的青色胎记。那正是梅小姐。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显然这不是个询问的时候。

傅斟一动不动的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久久的站着。君先生看到了我们,嘴巴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现场一片安静。

我轻唤了声“庭芸!”,傅斟缓过神,转身往回走去。

我跟在最后,故意走得很慢,我希望君先生能追过来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回头望去,他依旧神情淡淡的伫立在一边,看着海天大哥指挥人手处理现场。

傅斟说他不想回家。阿三便开着车从静安寺路绕道十六铺,沿着江边慢慢的行驶。傅斟仰躺在座位里,面向窗外,定定的,看不见他的脸。夜渐渐变浓。街道旁边的大厦与霓虹灯光,倒影在车窗上,匆匆而过。光线与华彩缓缓流淌。闪烁得车子里忽明忽暗。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们没有地方可去。

最后车子没油了,停在路边。我劝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他说他只是想起了别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还想再问,阿三不住的摆手示意我。我随阿三走出车子,他说他去找汽油,让我在这陪着傅斟。临走又特意叮嘱我说:“小老板的心事,就不要再问下去了。他会很难过的。”

我半倚半坐在引擎盖上,吹着夜风抽着烟。远远的,看到君先生的手下影影绰绰的出现。他们没有贸然走过来,为首的一个看见我,显然安心了不少,对着我点点头,然后就一直那样不远不近的守着。

我们直坐到凌晨才回家。上楼的时候书房还亮着灯。君先生坐在里头,手中拿着本翻开的书。见我们回来了,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合上书,并没说什么。

我猜测他是不放心傅斟,一直等着的。

目送傅斟回房之后,我担忧的对君先生说:“只怕庭芸心里过不去。”

君先生拍拍我的背说:“放心吧,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果然如君先生所言。第二天,傅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起床、穿衣、吃饭、工作。对君先生对我都一如往常。只是关于梅小姐、梅司长、和那天的事情,他们俩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再没提起。

而那块傅斟苦心打造的、刻有独特情话的怀表,同那天所发生一切一样,被完全的跳过。它一直被丢弃在车子的座位下,直到铺满灰尘。后来我悄悄把它收了起来。

我曾私下偷偷询问过海天大哥。他说那天梅小姐拿着把枪冲出来,想刺杀君先生,替父报仇。杀君先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轻易的,想近他的身都难。君先生的保镖一看梅小姐就知道她有问题,曾经警告过她,但是她孤注一掷的对着君先生开了枪。只是保镖们开枪要比她快得多,也准得多。

虽然君先生扳倒了梅司长,使她父亲枉死,但是归根结底,骗她害她利用她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傅斟。如果她想报仇,杀傅斟要比杀君先生容易得多。但是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对傅斟下手。甚至都没有做出过什么对傅斟有实质性伤害的举动。

她在我面前炫耀她如何有魅力,傅斟对她如何的好,不过也是对自卑的无力伪装而已。甚至她自己都觉得不可信,所依才会愈发的举止夸张。

那时候我真觉得梅小姐是蠢的。人人都看得出傅斟是在利用她,偏她自己如在梦中般一片深情。现在想来,梅小姐其实是无可奈何。她何尝看不分明,可她只有故意装傻,装蒙昧无知,才能继续的待在傅斟身边,做那个有名无实的女朋友而已。

很多事,从结果往前追溯,我们很容易知道,哪一件是对哪一件是错,哪一件是值得哪一件是虚妄。可是从起因往后看,却没有人可以看得清楚。

从生到死的这一条路,只能走一次。所以不管行进到何种地步。都只能继续下去。梅小姐是这样,傅斟和君先生也是这样。

第24章:电话

四季更迭,转眼与阿东哥分别一年有余。

曾收到过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的信件。不知什么人隔着大门丢进院子里。上面只写着“安好,勿念”。再无音讯。

偶尔在街市之上,看到小贩夫妻因为莫名的由头恶语相向大打出手,竟感慨万千。缺失的爱情使我的情绪如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

忽而自豪,觉得自己的爱高尚从容;忽而自伤,叹息身边连个一起经历风霜的人都没有;忽而憧憬,想着磨难正是未来幸福的基石,等待越漫长,我和我的爱才越发弥足珍贵;忽而沮丧,看着年华流去,光阴不再,而理想中的一幕一幕,似乎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还好,我可以喝酒跳舞玩乐打扮,可以为了元亨的事务费心忙碌,可以陪着傅斟在心海浮沉中患得患失。

一日晚间我与怡君等人在花衣街打牌,接到傅斟的电话,劈头就问吴之群在不在场。我回他说在。他匆匆挂上电话。不出两刻就赶了过来。

我将手头的牌让给别人,拉傅斟到旁边问他:“有什么要紧事?风风火火的。”

他看看左右没人,放心的与我交谈道:“民权保障同盟的总干事杨宏甫被人暗杀了。”

上午经过亚尔培路的时候,那里的道路被封锁了。想是与此有关。我对政治并不关心,只听闻这位杨先生与蔡鹤卿孙夫人一道,高调宣扬民主人权,营救政治犯,号召联合统一抗日。

我疑惑的问傅斟:“可有什么干系?”

傅斟用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吴之群,不无忧虑的答说:“但愿没什么干系。谁知杀他是为哪一遭。希望非关抗日主张。”

远远见了吴之群,两下走到一处,傅斟也不多做客套。只将他拉到僻静的小书房之中。表明来意后,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吴之群嘴里闲扯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手底下却展开一张白纸,执笔在上面写下“杀杨儆宋”四个字。确认傅斟看清之后,迅速用火柴点燃,丢到烟缸里化为灰烬。

“杀杨儆宋”,杨是杨宏甫,那么宋应该是孙夫人了。看来刺杀一事事关政治,与激进的抗日主张无关。傅斟的一颗心可以放下了。

吴之群是官场中人,深谙为仕之道,自然知道莫谈国是的道理。对傅斟讲明到这个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傅斟之所以如此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因为在沪上名流之中,君先生一向以高调坚定的抗日主张闻名。

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事变之后,杨宏甫曾赴华北呼吁全国统一抗日,蒋公对此非常气恼。当时有一大批的知名人士私下出钱出力支持抗战。君先生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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