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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诀——by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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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这一行人竟一个未归,只打电话给张妈说事务繁忙,于是冷冷清清吃了晚饭。

直到将近半夜,我几乎睡下了,听见大门口有车子鸣笛和引擎声。又过了片刻,楼下嘈杂起来。有许多人陆续进门的声音。

重新穿戴整齐走出来,正看见君先生和傅斟一前一后的上楼来。君先生走在头里,面无表情,见我迎出来,只淡淡说了句:“不必招呼他们,早点休息吧”,就径直向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拉开门站在那等傅斟。

傅斟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上来,看见我,稀松平常的询问起了公司的事情,又聊了聊几个工程的进度,直到我把繁杂琐事交代了一遍,才结束谈话向书房走去。而君先生就一直站在门边。一手拉着门一手背在身后,脸色清冷不声不响的等着他,直到他走进去,才转身关紧房门。

我在门外,隐约听见君先生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又听见“下次交出去的是谁就不一定了”之类的话,断断续续。怕他们甥舅二人会闹出什么不愉快,急忙下楼去打听消息。

楼下客厅坐满了人,阿三阿权,安哥,海天大哥,还有平日跟在君先生身边的一干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小秋忙乎着倒茶,拿香烟。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见我下来,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顾小姐”。年纪大的则点头笑笑。

我用下巴比划了一下楼上的方向,问是怎么回事,海天大哥说:“码头出了点事,不需要担心,都处理完了。”可能是跟在君先生身边久了,言行举止越发的像君飞扬,半句话不肯多说。

安哥拉我坐下,接话道:“你还不知道吧,刘善德死了。就刚才。”

第11章:乱刀

这一天之中的变故让我有点发懵。早上还在议论的人,晚上说死掉就死掉了。

可是细想想,似乎又是情理之中,这些天的桩桩件件,纠葛烦乱,细追究起来,刘善德的死就不足为奇了。

不待我进一步询问,安哥就主动讲述说:“李公子的事你知道了吧,李司令家报了警,可警察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要慢慢调查。李司令儿子都死了,还管得了那许多,直接带人包围了顺泰码头。围了一天,连君先生都搬动过去。李司令是天王老子也不给面子,不交出杀子仇人誓不罢休。刘善德看这情形,知道没得跑了,就自行了断了。”

我疑惑的问:“租界的法令,咱们中国的军队是不可以进来的,他们哪来胆子闹那么大的阵仗?”

阿权闻言,兴奋的扯着大嗓门回答说:“人家一不穿军装,二不配枪,只围不攻。但是放出话来,只等刘善德一冒头,就活活打死他。后来巡捕房也出动了,但是人家并没动手,巡捕也不好强行做什么。再说,涉及军方和帮会,他们乐得旁边看热闹。你没见到那阵仗,真格长见识噢。”

小秋一边忙活着,也忍不住插嘴道:“那个刘善德,那天跑过来都啥个样子了,我看是被打懵了吧,乖乖,明知道人家要杀他,还往码头上跑,要是我也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去躲啊。”

跟着君先生的一个小青年搭话说:“是不是自己跑去的还难说呢。外面的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人难道也看不出!”

阿权有些不满的踹了他一脚,反驳说:“不是自己跑去还是有人绑去的噢!”

那小青年回了他一脚,也叫板说:“可不是,依我看就是傅少爷找人绑的,莫不是就是你和阿三去干的吧,再说当时房里就他们三个,是刘善德自杀还是傅少爷杀的,谁知道。”

阿三一撇嘴,小声嘀咕着:“噢呦,帮帮忙,当时君先生也在场的,说要保刘善德的可是他,说刘善德被逼自杀的也是他,别人还要怎么说!”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作势打闹了起来,纠缠一团。海天大哥看不过,摆手制止住他们,小声呵斥说:“让君先生看到像什么样子。”几人人重新坐好,还止不住拿脚互相踩来踩去。

海天大哥一旁看着,轻声嘱咐在座的人道:“有些话咱们自家说也就说了,出去可不好乱讲的。好好做自己的本分。招惹是非的下场怎么样?你们也都看到刘善德了。”

正说着,君先生从书房出来了。众人见他出来,立刻站起身来,不再多言。这边君先生板着面孔目不斜视的步下楼来,从海天大哥手里接过帽子,径自向外走去。

临出门口,君先生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冲我招招手,我赶紧跟过去。他眼睛望着别的方向,似乎是思索了一下,然后仔细的叮嘱我说:“刘善德手底下难保有衷心的狗,逼疯了四处乱咬人。出入小心,多加防备。别任着傅庭芸满世界的乱跑。起码老实这个把月。尤其少到龙二那边去鬼混,树大招风。”又转首对阿三阿权说: “你们都提起精神。出了差池,谁都不好交代。”那二人不住点头。

君先生一出门,我急忙上楼来找傅斟,他满脸的疲惫,窝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发困。见我进来,又撑起精神来。

张妈随后进来,见他这样,心疼得唠叨起来:“啧啧啧,真不知道天天有多少大事情忙,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我们晚上烧了鲶鱼汤,熬得老浓稠的,我热一碗过来给你喝。还想吃啥,一道跟姆妈讲噢。”

我悄悄问傅斟,刘善德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傅斟故作神秘的一笑,说:“你猜猜?”

我盯着他的眼睛端详了一会,说:“是你吧?”

傅斟任由我审视端详片刻,而后凑到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神秘的说:“是君飞扬杀的,连李公子都是他杀的。”

我惊讶的抬头看向他,并不相信。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看着我发笑。他这个人,讲玩笑话会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相,真格的时候又总嬉皮笑脸。我一时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又不好再多问,只能随他去了。

我对于刘善德的死感叹不已,同时抗议他们拿人命当儿戏,轻易的生杀予夺。

傅斟不以为然的说:“活下来的人自有活下来的本事,死掉的人也自然有死掉的缘由。他总有该死得地方。”

我问:“那么刘善德为什么要死?”

傅斟往沙发里一靠,幽幽的说:“第一层原因,是他勾结外人打劫仓库,害死自己的师父,不忠不义。自然该死。第二层原因,哼哼,你可知道租界的法国总巡捕换了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疤头栽了。刘善德的靠山也就没了。留他何用。至于这三层原因嘛……”他一边说着一边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故作高深的说: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听。”

我唏嘘道:“我与刘善德虽无干系,也还见过几面,他对我还算客气。当初住过来的时候,他送我的见面礼还满贵重的。”

傅斟啧啧摇头:“女人啊”。边说边用指头对着我不停的点。过会又说:“看来我要多买些好东西给你了,这样将来万一我死掉了,你还能多记着我点。起码得超过刘善德。”

张妈在旁边听见这话,大嗓门嚷起来:“什么话,不好乱讲的喔,快自己打嘴”。傅斟听话的拿手拍打自己的嘴巴三下。张妈认为还不够,示范着边打嘴巴,边说:“呸呸呸”。傅斟又乖乖的的一样“呸呸呸”了几下。

张妈总算心满意足了。还不忘极为严肃的告诫我俩:“不吉利的,好的不灵坏的灵,可不好什么话都瞎说的”。傅斟深表同意的点点头说:“正是,张小姐人漂亮,讲话也最有道理,刘善德不是刚被自己说死掉了吗。”

依稀记得刘善德被人下黑手狠揍的那天,他在秦公馆的客厅里,当着君先生的面,公然指出是傅斟陷害了李公子,再嫁祸于他。

这话早晚被李公子知道,其结果必然会对傅斟不利。

这便是刘善德不得不死的第三个原因。

傅斟知道君先生所谓的整治刘善德,不过给他吃些苦头罢了,难保日后还要用他。这可不是傅斟的意思。傅斟是一心要他死的。又碍于君先生,不好亲自动手。

傅少爷是个疯狂的人,不惜用自己做筹码赌上一局,凭他的本领,真想陷害谁嫁祸谁,还不至于做得这般拖泥带水此地无银。他不过是卖个破绽给刘善德,借以去逼迫君先生,如果君先生想保傅斟平安,就只能除掉刘善德,永远封了他的口。

君先生知道傅斟的歹毒用意,却拿他毫无办法。刘善德这边,逼急了早晚会狗急跳墙。无奈之下,只好先假意稳住刘善德,再派人除掉李公子,最后借李司令的手杀了刘善德。这样他和傅斟都可以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傅斟是心思狠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算计别人,不在乎把自己也算计进去。逼到绝处,给对手和自己都不留后路。

而君先生是手段狠绝,权衡斟酌,不思万全不出手。但是一出手,就一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事发当日,刘善德对李公子的死全不知情,是傅斟偷偷命人将他骗到码头,再软禁在那。又假意做出为了保自己人和李司令对峙的样子。

双手如何沾满血腥,面子上还要扮得漂亮。

直到君先生赶来,李司令给君先生面子,许他自己将凶手交出来。这样君先生也就顺水推舟,秘密的杀了刘善德,对外宣称其是畏罪自杀,将尸体交给了李司令。

可怜刘善德,自以为有主子撑腰,威风八面,自以为混得高明,如鱼得水。渐渐在“自以为”里头迷失了,认不清自己草芥蝼蚁的本命。

殊不知,命该几多斤两,便争也枉然。低眉顺眼苟且偷生,或许可安稳一世,眼高于顶嚣张跋扈,注定自取灭亡。

第12章:玉锁

傅斟自然是不会乖乖听话安分守己的。起码谢大少爷的生辰宴,是必定要到场的。

谢双成的派对排场极大,不但从红房子西餐厅请了法国厨师来烹饪食物,还请了明月社的几位歌星来献艺。其中有我很喜欢的白虹。

那时白虹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人知道。她是北平人,发音字正腔圆。歌词经她嘴里唱出,洪亮清晰温润甜美。果然一两年之后成了有名的红歌星。

很多个因为思念空虚而暗自神伤的日子,抱着收音机发呆,电台里,总是飘摇着她的歌声,听她唱着“且听我说吧,夜寒露重,只影陪伴着寂寞……”总觉得那仿佛唱得就是我。

我和傅斟因为车子半路出了毛病,到的晚些。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酒足饭饱开始吹起牛皮来了。

天气闷热,傅斟全身西装革履,隆重其事,热的直发晕。进了门直接凑到电风扇前面狠狠的吹起来。我因为没吃什么东西,饿不过,急忙点了洋葱汤和芥末牛排来吃。

既然傅斟出席,他那位名义上的女友梅恬小姐自然也闻风而至。

彼时众人谈天说地,小几上摆设了茶点果盘。梅小姐漫不经心的挑出一片西瓜,只小口咬掉了最上面瓜心的地方,便放在一边。少顷,又拿起另一片,依旧只吃瓜心的一点点,然后将整片丢弃。如此往复,一盘西瓜半数被她咬过。我虽生在殷实的中产之家,但从小家教甚严,若敢这样糟蹋东西,定要被惩戒打手心,再加一顿好训。

待要说什么,仔细想想,我不过是傅斟的姐姐,与她并不算有什么干系。何苦枉做小人。看看周围,除龙二狠狠的瞪了她两眼之外,其余众人都全不在意。

少顷,我叫的洋葱汤上了桌。褐色的汤底上浮着一片金色的吐司,葱香扑鼻,令我食指大动。刚想搭配起面包和白脱油大快朵颐,梅小姐在旁边啧啧皱着眉头,指着我的汤说:“这些洋人厨师都是捣糨糊,洋葱汤嘛,应是上好的牛腿肉吊出来的清汤,这个一喝就知道是边角料熬的。连洋葱都炒糊掉了,哪里是人喝的东西。”

几句话说的我甚是尴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举着汤匙不知所措。梅小姐也极没眼色,还兀自向我显摆道:“要是阿姐你喜欢喝这个汤,改天我带你去喝地道的。我爸爸的朋友开的餐厅,在圣母院路上。他家的牛排不要太灵光噢。”

我讪笑着敷衍她,眼神瞄向傅斟,希望他能将我解救过去,可那边傅斟已经和龙二等人议论起业内新闻来。

龙二得到消息,陆玉筝接手了通达轮船公司,打算大规模发行股票扩充规模,问傅斟有没有兴趣插一手。傅斟虽然觉得陆老板搞船运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是与他拉上关系无疑是多一层靠山,自家有技术,对方有门路,未尝不是场双赢的买卖。龙二则指点他说,不管能不能捞到好处,陆玉筝一搞上船运,铁定用自己混黑道的那些伎俩,先使手段把同行踩下去再说。和他站在一队,起码能自保。

过了一会,龙二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听闻汪院长因张六对日不抵抗,向中央索要巨款,要自请辞职,以谢国人。你与吴之群走得近,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傅斟脸上一沉,没好气的说:“且听好了,我与姓吴的全无交情,也素无来往。”说着忍不住探头在人群里张望了一番,见并没吴之群的身影,鼻子哼了声,吐着气说道:“我说吴六筒怎么没到,原来是陪主子唱戏去了。”

那吴之群是国字脸,戴一副圆圆的眼睛,鼻孔微扩,嘴巴两侧还各有一只极明显的酒窝。傅斟总背后嘲笑他的脸是“六筒”。每每听闻此语,再联想那方方正正布满各种规格圆圈的脸孔,总令我忍俊不禁。

傅斟顿了顿,接着说道:“都别枉费心思了,就算汪季新真去了,过不几日,又会上演陈词请愿的戏码,自有人再把他请回来。”

正说着,梅小姐施施然坐了过来,娇嗔的抱怨道:“最受不了你们这些生意人,整日里费劲心思争名逐利,满身铜臭。”说着,故意做出一个闻了怪气味皱鼻子的表情。傅斟听她的言语,只笑笑,毫不在意。

龙二“切”的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反驳道:“梅大小姐,别瞧不起金钱。也别瞧不起为了金钱苦心经营的人。仔细想想吧,当你嘲笑他们的时候,金钱权利正是你可以这样做的底气。”

梅小姐被抢白,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挺起脖颈刚要发作,傅斟赶忙推她说口渴,嚷着要喝汽水,梅小姐闻言立刻殷勤的赶着去取。

看着梅小姐一路走去故意灵巧摆动的圆润身形,龙二将手中纸扇往茶几上一摔,翻白眼斜瞪着傅斟说:“你也太阴损了,利用就利用,装得跟真的似的。梅傻子实心眼,是真爱上你了。你就装吧。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怎么收场。”说完,拂袖走人。

谢双成是寿星公,自然嘻嘻哈哈出来缓和气氛。他手端酒杯一步三摇的踱过来,一脸百思不解的摸样指着傅斟说:“说你争名逐利,满身铜臭,依兄弟看是一点不委屈。我说你傅少爷有身家有后台,何苦天天这么拼命赚钱呢,趁年轻该好好玩乐才是。”

傅斟夸张的叹口气,拉着长音说:“我不比你,有个大学问家的爹,有个满清贵族的娘,再添个有脑子能赚钱的弟弟。”转而嬉皮笑脸的看看我,接着说:“我家里只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阿姐,我总还得辛苦点,好给她攒嫁妆!只盼何时嫁妆够了,好有人上门迎娶吧。”

一听又扯到了我的头上,佯骂他道:“赶紧说清楚吧!看样子原来你是怕我嫁的,既然如此,我索性偏赖在家里不走了。”

傅斟做出一副吃了酸橘子的表情,假意思索着说:“这样也好,那就把你留在咱们家吧。我来看看,君舅舅是你长辈,多宝阿叔年纪又太大,咦,把你许配给阿三你看怎样!”

一听这话,我立刻扑上去扯他的耳朵,他左躲右闪四处逃窜,身旁几个凑热闹起哄的小姐们帮着我去追拿他,一时间乱哄哄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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