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禹岚恳切地看着他。
这回妙手郎中不为所动，他又不想当天下第一，治不了纪禹岚那奇怪的病症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不走没肉吃，他可不想为了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荣誉为难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他坚决地说：“我知道，这小子会保护你，别告诉我你们两个没什么关系，总之，你们离开，以后是生是死跟我没关系……对了，你们本来就跟我没关系，所谓非亲非故，我留你们和不留你们，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们无关，你们也不能强求，更不能威胁，否则就是非法侵占他人屋宅，天子脚下，我可以直接告到皇上那儿。”
纪禹岚默默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动轮椅，往外行去。
“你干嘛？”妙手郎中喊住他，“我也没急着赶你们走，吃完了兔子肉再走不迟。”
“不用了，你自己慢慢吃吧。”纪禹岚黯然地说。
妙手郎中嘿嘿一笑，说：“肯说话了？赶你们走也是好事一件，你的魂魄总有归位的那一天，但绝不是在我这里。”
“他怎么突然会说话了？”籁潇离有些诧异。
妙手郎中把兔子架在架子上烘烤，一边说：“年轻人，不要让自傲蒙蔽了你的眼睛，也不要以为你所看到的就是你心里所想的，你心里所想的就是你所看到的，有的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你，只有你心里的感觉不会，因为它骗不了你……他说话含糊不清，简单明了，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而不是他不能说话，所以年轻人啊，你还不够关心他，赶紧追上去吧，山路又陡又滑，当心摔着了他。”
籁潇离眼珠一转，立时明白了他的话，抱拳道：“多谢前辈赐教。”然后一个转身，追上去。
妙手郎中手一抬，门自己关上了，里面传来他的喃喃声：“终于赶走两个麻烦精了，以后我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哈哈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他居然说谢我赐教？看来偶尔下山偶尔听到有人说书偶尔背一段书里的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哈哈哈哈……奴家西来住东屋，东屋檐下郎君露，笑颜三开命运连，不知奴家与君住……”
112.怎么还会爱上
“下山以后，你想去哪里？”籁潇离在纪禹岚身边护着，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纪禹岚低声回答：“我没有过去，也不知道该回哪里，我双腿有疾，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打算着得过且过，过一天是一天。籁公子，下了山你我就分道扬镳吧，纪某感谢籁公子这几日来的悉心照顾，但毕竟陌路，纪某不好意思叨扰籁公子更久。”
籁潇离苦笑，道：“纪禹岚，你明明知道过去的一切，你明明还记得我，何苦要装作不认识？我知道过去对你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能抹得去的，我也知道，要求得你的原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不奢求很多，我只希望你记得我，你知道我是谁，你肯让我跟着你就可以了。”
纪禹岚依旧雷打不动的样子，淡淡地说：“籁公子恐怕是认错人了，纪某并不认识籁公子，也和籁公子没有过往的交情，怎么会为籁公子所伤呢？籁公子为人忠实，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我都能照顾如此，又怎么会伤害你的朋友？我看这下山之路也已经平坦，不如就在这里分开吧。”
“纪禹岚，你要躲避到什么时候？”籁潇离神情激动，拦在他面前，悲痛地望着他，“我求求你，你别再这样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了可不可以？我错了，我不该伤害你的，我真的错了，你难道连认错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我都愿意，不要再这样了好吗？看到你这样，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是会痛的。”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块玉，放在他面前，说，“这是那一次陪你去武林大会的路上买的，我一直以为它属于烈儿，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玉属于你，不是烈儿，还有这一块，是我带烈儿去皇城，我在一家客栈打杂，跟着掌勺师傅外出选购食材的时候看到的，等你清醒的那三个月，我总是看它们，看着看着终于明白，这是一对，我竟然全买下了，又都没有送给烈儿，是老天爷安排，这一对是你跟我的。纪禹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忘记过去就忘记过去，可是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不好？”
纪禹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更好像没看到他手里的玉佩，低低一笑，说：“籁公子，纪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纪某并不认识籁公子，还请籁公子莫要过多纠缠，以免你我之间闹不愉快，纪某不想在离别的时候还要带着包袱上路。另外，既然籁公子心中有人，就当好好珍惜他，万不可三心二意，否则就伤了两个人的心，让三个人痛苦。”
“你……你不接受？”籁潇离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突然强行塞进了纪禹岚的手里。
纪禹岚看了一眼，冷冷地说：“籁公子，纪某是腿有残疾，而非手，籁公子为何要侮辱纪某？纪某确实不是籁公子所结识的故人，还请籁公子放纪某一马。”
“纪禹岚……”眼看着纪禹岚要走，籁潇离只好去拉他，谁知纪禹岚的手一松，玉掉了下去，又被木轮子碾过，竟然碎成了两半，籁潇离怔住了。
纪禹岚只是淡漠地说了句：“籁公子，看来纪某确实不是公子的故交，那么就此别过，后会无期。”然后转着木轮椅往前走，此间没有看籁潇离一眼。
等那木轮椅吱嘎吱嘎的声音远去后，籁潇离才好像回过了神，慢慢地蹲下，慢慢地捡起玉佩，慢慢地举到自己眼前，慢慢地，慢慢地，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得苦涩，笑得凄迷，到后来，就成了放声大笑，这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他的笑还在飘荡，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纪禹岚，纪禹岚，你竟然说确实不是我的故交，你竟然宁可打碎我的玉，也不愿见我一面？好，很好，以前我不在乎失去你，甚至恨不得失去你，后来我害怕失去你，我在乎失去你，现在我又不怕了，也不在乎了，因为我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不曾拥有，何来失去？何来失去？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可以做到如此绝情，是我看错了人，是我看错了人……”笑着笑着，籁潇离号啕大哭。
为什么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这么痛苦？是不是自己很早以前就有先见之明，所以一直伤害纪禹岚，一直逼迫他离开？可是，怎么还会爱上？怎么还会爱上的？不爱，就没有那么痛苦了……醉？对，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醉了就谁也不爱了！籁潇离脑子一热，飞速往山下跑去。
113.故人来兮
下了山以后，纪禹岚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飞，分不清东南西北，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他只能皱着眉头，用力转着轮子前进：“奇怪，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这里这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哦！想起来了，这不是皇城吗？我怎么会来了这里？”籁潇离不在身边，纪禹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失忆以及受了极大创伤以后变得郁郁寡欢的人，“啊！一定是那人把我带来这里治病，嘶，早知道皇城有个神医，当初就不用死守在那人的床边了，唉，运气不好，真不好。”
路过的人眼见一个坐木轮椅的人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都把他当成了疯子看待，直感叹这世道走样了，这么年轻的个小伙子，怎么就成了疯子？罪过，家门不幸。
纪禹岚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说：“说好了要忘记他的，都做到这份上了，怎么能破功呢？就当自己刚刚穿过来，运气不好穿在了一个半身瘫痪的人身上，这个人还好死不死地长得跟老子一个模样，没错，这才叫重生，谁说一定要失忆才能重新开始的？换个身份就行啦，哈哈哈……不过纪禹岚这个名字我很满意，就不换了……想想看，接下来应该去什么地方呢？”念叨着往前去。
“诶？这……这不是纪公子吗？”
纪禹岚身后突然冒出了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以后，惊喜地叫着说。
“你谁啊？”纪禹岚在脑海里风暴了一下，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失忆，但确实想不起来面前这个留着八字胡长得葫芦身材的人。呀，该不会葫芦娃也一起穿过来了吧？
“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王喜，将军府的管家。”王喜捏捏两撇胡子，说。
“王喜？啊！”纪禹岚尖叫。
王喜欣喜地说：“怎么样，想起来了没？”
纪禹岚脸色一沉，说：“什么王喜，我还七喜呢，饮料，你没喝过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心情很好，不想死得很难看你就滚得远远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光速有多快，你就滚多快。”
王喜一愣一愣的：怎么心情很好也会死得难看？不是心情不好才死得难看吗？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真的想不起我了吗？将军府，你以前在将军府住过的。”
“将军府？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王管家啊，你早说将军府，我早就记起来啦。”纪禹岚拍了拍木轮椅，说。
王喜下巴差点脱臼：“我开始就说了啊，这么久不见，纪公子还是一样得理不饶人……你的腿怎么了？将军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那天你们离开以后，我就遣散了将军府里的人，就留了我一个，守在将军府里，盼着你们能回来。”
“唉，说来话长。”纪禹岚摇头叹息地说。
王喜说：“那就长话短说，其他我不关心，我只关心将军回来没，他在哪儿？”
纪禹岚心想：我已经决定忘记那个人了，那么那个人就已经在我心里死了，这么一来我就跟他没关系了，最多就是前世孽债关系……那就是说……纪禹岚叹了口气，说：“死了。”
“什么？”王喜面上大悲，“将军死了？难怪你会变成这样子，我的将军，我的将军啊……”掩面痛哭。
纪禹岚眨巴眨巴眼，愣是想不明白，那个人在他心里死了，为什么跟他会不会变成这样有关系？
王喜说：“将军总算风光过一时，下去对他的爹娘也有个交代了。纪公子，你是将军的亲人，就是我王喜的亲人，不如你住去将军府吧，也好说一说将军的事情给我听，让我……缅怀将军。”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怎么老哭啊？”纪禹岚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王喜呜咽着说：“你哭够了，当然不会再哭了，恐怕你已经为了将军流尽了眼泪，我是第一次听到，当然要哭个彻底了。”
纪禹岚想了想，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多想：“说的也是。”其实他还有个问题想不通，那个人在他心里死了，怎么王喜哭得那么伤心？难道他一直看好他们两，还打算做媒人月老，结果梦想破灭了，所以……很伤心？嗯，一定是这样的。
“那纪公子，随王喜回去将军府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王喜泪眼婆娑地说。
“这个嘛……不用了。”开玩笑，他跟那个人都没关系了，怎么能再住在他的家里？这就跟离婚的夫妻一个道理，只是房产都归了那个人而已。
“纪公子，您别这样，将军府我打扫得可干净了，走吧。”王喜说着，就走到纪禹岚身后，强行推着他往将军府走去。而且怕他反悔，王喜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冲刺了。
“啊不要王喜”一路上只听到纪禹岚的惨叫。
“纪公子，您就去吧。”王喜大声喊道，还吃了几口风。
纪禹岚悲鸣：“那也不用那么快啊啊啊啊”
114.无心之言，有心其事
“哥哥，我刚才好像听到纪禹岚的声音了。”正走着的启烨霖突然拉住启烨磊的袖子，说。他们从大漠归来以后，想起不死庄庄主的话，突然地，启烨磊就倦了，那郎中说的没错，黑与白、正与邪从来都是相对的制衡的，少了一方必定会引来不堪设想的后果，有一颗强大野心的人如今已葬身在大漠之下，他们需要引以为戒。他的野心没有父亲的大，对武林天下也不感兴趣，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已经不在了。于是不再想着称霸武林，也不再想着夺取天下，只一心当起了游手好闲的天涯浪客。这不，浪着浪着就浪到了皇城。
“他已经埋于大漠之下，和那个野心家一起，你听错了。”启烨磊淡淡地说。谁都可以扮忧郁，尤其是失恋的人。
启烨霖忽然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尖叫着：“啊啊啊”大街上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妖孽美男牵着手，一个还叫得那么大声，所有看到的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了起来。
“你叫什么？”启烨磊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原来自己的弟弟也是这么烦的呢？哦，想起来了，是跟纪禹岚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缘故，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几句话都嫌烦，因为他们没有纪禹岚烦得有技术含量。
“纪禹岚纪禹岚，真的是纪禹岚！”启烨霖指着前方说。
看出自己的弟弟不是在耍自己，启烨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的看到了纪禹岚和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拉拉扯扯……不对，是坐着的纪禹岚被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看起来十分猥琐的男人强行带着走。眼神蓦地一沉，心中一痛，那惊惧的表情，那不停冒出奇怪话语的嘴，不就是纪禹岚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行动代替心动，启烨霖还没反应过来，启烨磊已经飞身上前，拦住那两人的去路了。
“纪禹岚！”启烨磊咬牙切齿。可恶，害他那么伤心，原来这个人没有死！太可恶了！
纪禹岚看到他，眼睛咻地一亮：“呀！这不是启烨磊吗？你那个妖孽弟弟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你没死？”启烨磊看着他。
纪禹岚扁扁嘴，还没说话，他旁边的王喜先开口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没死’？我家纪公子当然不会死了。”害他刚才还狼狈地掉了口水，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幸好没人看到。
“你又是什么东西？”启烨磊不悦地问。
“你敢说我是东西？我是将军府的管家，我们家将军的手下一人吐一口口水就能把你淹死了！”王喜气得上窜下跳。
纪禹岚拉住他，说：“得了，别说这么老套的话了，你以为你们家将军的手下个个都是‘胖大海’，随便吐口唾沫就能发大水啊？真是的，还有你启烨磊，老子我没死你就这么失望？我可没忘记那地牢快塌了的时候，你只顾着自己逃命，也不回头看看我的。”
启烨磊沉默了，是，是他的错，可是纪禹岚不是没死吗？那就不是他的错了，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正确的启烨磊态度强硬了起来：“你有让我回头救你吗？再说了你不是没死成吗？”
纪禹岚于是闭嘴，是啊，人家也没义务非要救他不可。
“籁潇离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他不是像条狗似的总缠在你身边的吗？”启烨磊疑惑地东张西望。
纪禹岚又还没出口，王喜抢着说：“我家将军已经仙去了，请你说话放尊重点！”顿了顿，按照和纪禹岚相处的那些日子的经验来说，“还有，是纪公子缠着我家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