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去理会那对扰人清梦的无聊人士,反正就算放任他们去吵,他们也不可能吵上一整天。乔振刚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喝上一杯水,然後继续睡觉。他其实明白,却不愿承认,这种让步并不是宽容,而是他变得软弱的标志。
水在客厅里,倒水的时候乔振刚看到自己的手机,昨夜落在车里了,可能是红莲给捡进来的。
看着呈关机状态的手机,心想该给白云打个电话,就他对白云的了解,白云肯定在等着他的解释。但他又不想打这个电话,他不知道该怎麽向白云解释,说谎很简单,可是他害怕。白云不是好糊弄的对象,万一被他有所怀疑,这是无法担负的风险。
不过,他却更渴望拨打这个电话。假设白云并不知道他和水心初的关系,那麽就可以从他那里打听水心初的事情,任何和水心初有关的信息,对他而言都弥足珍贵。
拨或者不拨,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挣扎的後果就是放弃,再强的欲念也敌不过生理上的需求。
放下水杯往卧室走,路过窗边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撩起低垂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是个让人心情郁闷的阴天,看样子还下过一场雨。灰蒙蒙地天空,湿漉漉斑驳的旧墙;暗淡中一抹跳眼的亮蓝。
心脏好似已经冲出喉咙,没有再看一眼来确认,也不需要确认,身体已经冲向门口。奔跑中脚趾撞上桌腿也顾不得痛。
狂喘着拉开门,陋巷中,水心初真实的站在被雨水湿润的墙边。和他在一起的是以宽大衣衫掩饰走形身材的龙族──朱红。
争执中的两人被开门声惊动,一起望向这边,然後就是沈默,以及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
水心初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定定地看着乔振刚,被蓝色刘海遮住的脸庞似笼罩在烟雾中,迷离的看不清表情。反倒是朱红定了定後往前两步,越过水心除迎向乔振刚。走的近了,乔振刚发觉他掩在墨镜下的脸苍白的很不正常。
在乔振刚身前站定,朱红摘下墨镜直视着他。乔振刚不无惊讶的看到他的瞳仁是青色的,一种非常浓烈,却有异常纯净的青色──不属於世间,异族的眼。
朱红开口,略沙哑的声音和桀骜不驯地彷若可伤人的外貌并不相称;音量不大,却足够三个人听到,“我们两个之间必须得死一个,你或者我,否则初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47)
乔振刚一怔,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水心初,又把目光拉回来,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朱红,“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决斗?”
乔振刚入狱时,朱红还在学校当他的乖乖学生,两人间唯一的交集点只有水心初。如果说朱红是为了水心初出手,这完全说的过去,但他话里的意思完全不是这样。
看来,水心初什麽都没告诉他。乔真刚心想。可惜,隐瞒工作做得并不成功,朱红觉察到了,并做了错误的推测。
“是的。”朱红回答,垂下眼帘,避开乔振刚的视线。
乔振刚将视线移到他隆起的腰腹,“月份很大了,什麽时候生。”
“预产期是下星期二。”朱红轻声答道,手指轻轻的揉捏着衣摆边。顿了顿,下定决心般,抬眼直视乔振刚双眼,“我拥有‘龙族’血统,今天我不会使用这个力量。”
“是为了公平吗?”乔振刚对朱红谈不上好恶,但他怀着水心初的孩子,这就不能不慎重对待了,“阿初不会让你这麽做的。”
朱红眼中闪过痛楚的神色。乔振刚知道自己无意间伤了他。
“他不会有任何异议。”朱红笑的惨淡,也痛惜。
“是吧,初?”他扬声问水心初。
水心初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可看出意图的表示。标志性的蓝色前发遮去了他的面孔,同时也挡住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朱红用“看吧”的眼神望向乔振刚,笑的自虐。乔振刚看到他眼眸深处凝集的浓重绝望。
“我不接受。”乔振刚拒绝。他根本就不可能和一个怀着水心初孩子,并且同样深爱着水心初的人动手。
朱红对水心初的爱并不比他的少,他能感觉出来。
似乎是预料到乔振刚会拒绝,朱红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撩了撩被水汽抿湿的头发,突然一拳挥向乔振刚,“对不起了,刚哥!”
这一拳的目的是逼乔振刚应战。
拳风还未到,乔振刚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身体已经自动反应。不过,他并没有十足把握接下这一拳。新生一代里,朱红的身手仅次於最强的东区老大苍昭,况且,这还是他赌上了一切的一拳,最好的应对就是闪避。
拳险险擦过耳畔,带出的气流像利刃割过乔振刚的脸颊。四目相对的瞬间,青色眼眸中比夜色还要沈重的痛苦令乔振刚呼吸一窒。
一击不中,第二拳已到,但这拳明显没什麽力量,乔振刚身体微侧,电光火石间,右手准确握住朱红击出的左拳手腕,再顺势往前一带,朱红失去重心,几乎连调整的时间也没有,乔振刚的左手已经按在他的後颈。
败的毫无余地。朱红眼中的悲哀几乎要决堤,面孔瞬间扭曲。
“朱红!”发出吼声的是水心初。
乔震刚及时伸手接住突然倒下的朱红。朱红身下的黑色运动裤已经羊水湿透。
“对不起。”朱红的脸色惨白,表情支离破碎,“看到初痛苦我更痛苦,所以,他做不了的选择由我来做。”
“先不说这个,预产期不是还没到吗?怎麽现在就……”虽然对生产这种事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乔振刚也知道早产的危险性。
“阵痛从昨晚就开始了……”昨天晚上从白云处得知水心初追着乔振刚而去,心就开始痛了起来,然後肚子也开始痛。
“整整一夜?!”乔振刚吃惊到无法控制他的音量,不能想象朱红这一夜是怎麽熬过来的。
朱红咬紧嘴唇,倔强的不肯发出呻吟,激烈的宫缩令他的身体痉挛,乔振刚差点就抱不住他。
明白已经不能再磨蹭下去,乔振刚转身向光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行动的水心初吼道:“水心初,你是怎麽当人家丈夫的?还不快过来!”
(48)
这句话像是当头棒喝,不管水心初内心有多麽抗拒靠近乔振刚,这时也顾不上了,像上了发条似的死命冲过来,脸色苍白着。
惊慌失措地抱住朱红,望见他惨白扭曲的面容,神情顿时惶恐的好象世界倒塌在他面前。
“红,红,你要不要紧?我错了,你别生气,不要这样。”水心初的声音虚浮,还带着颤音,狼狈虚弱的样子哪还有蓬莱北区老大的风范。乔振刚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差点就要甩他两巴掌。
“你镇定点!扶好朱红,我去开车。不会有事的。”乔振刚把朱红交到水心初手上。再磨蹭下去,朱红非得把孩子生在他家门口不可。而眼前这位面白如纸,看起来比产夫本人更慌张,更需要人安慰的“准爸爸”是无法依靠的了,作为唯一一个还有自主行动能力的人,乔振刚感到责任重大。
他不可能知道水心初从昨晚在酒吧看到他後就处在极度混乱,非常不好的心理状态下,要不然不会失控的和快临产的朱红争吵,还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异常;也不会在此刻失态到六神无主,紧张的手足无措。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麽一天啊!
红灯是一个接一个的闯,可是拼命踩的油门还是比不上朱红腹中胎儿想要挣脱束缚的决心。朱红没有发出一丝呻吟,但是呼吸却越来越粗重。
水心初已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在打了电话联络好医院後便一直轻声安慰着朱红。偶尔,乔振刚能从後视镜中看到他那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的眼神和让人心安的笑容。
“红,再忍一下,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宝宝出生。”他说,轻轻擦去朱红额头的冷汗,并抚慰的亲吻他的唇角。
乔振刚感到嘴里发苦,视线也模糊、晃动起来。
从隧道穿出时,朱红突然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惨叫,双手紧紧抓住水心初的双臂,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初,初,对不起,我没办法再……”
凄厉的呐喊从喉咙深处迸出,像某种兽类的咆哮,瘫软的躯体猛然紧绷、扭曲……
乔振刚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变故,担心着回头去看。後座上,水心初怀中的黑发始人类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异族生物,体形修长、柔韧,以奇妙的角度蜷曲着。苍白的皮肤上密密覆盖着婴儿指甲大小、闪着珍珠光泽的冰冷鳞片;绢丝一般的银色长发水草般凌乱的散落在水心初怀中;十指纤长,指甲长而锋利。只一瞬间,朱红已经完全现出他龙族与始人类混血儿的原形。
这是乔振刚首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龙族”,这个柔软而冰冷的人形生物令他很自然就联想到那两条蛇,突然就很想吐。
水心初再度慌张起来,似乎朱红原形化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刚哥,请您再开快一点!”这是他隔了七年後第一次和乔振刚说话,开口就是恳求。
“你抱紧他。”乔振刚沈声说道,用力踩下油门。
这是种分不清是感动还是痛苦的复杂感受,或者两者都有。
到达医院时,三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朱红马上就被等候的龙族医生送产房,三人之中,唯有他还得继续遭受苦难。
水心初发呆般的站在产房门口一动不动,他的样子与其说像个饱受惊吓的准爸爸,还不如说更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乔振刚远远地看着,心就收紧了,他是多麽地想上前搂住水心初的肩,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安慰、给他以支持。但水心初专注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需要他。他现在挂念的只有朱红和他腹中正挣扎着要来到人世的孩子,其他人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分不了他的神!包括他乔振刚!
多麽的残忍,又多麽的无辜。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撰紧一般,痛的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水心初明明就近在伸手就可握住的只尺,却令乔振刚感到从没如此绝望的遥远……
像逃走一样,乔振刚悄悄从这个压抑得几乎令他呕吐的地方退出。秋天带着枯草气息的风从脸颊旁掠过,囤积在眼中的泪水差点就要落下。
他不该有怨言的。能够站在水心初身边已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他为什麽还恬不知耻地还想要得到更多?这麽贪婪而又怯懦的他,又怎麽真能如誓言那样默默地守在水心初随便,就算遭他漠视,被他唾弃?
他果真是一种名为“男人”的丑陋兽类。永远逃不出内心自私的欲望。
可是如果真的无私,又怎能算是“爱情”?
(49)
既然做不到回去待在水心初身边接受煎熬,乔振刚决定离开,况且他确实累了,蛇族索取无度的结果就是他体力不支,精神倦怠。
刚走出不到五十米,迎面就碰上了闻讯急匆匆赶来的白云。乔振刚对他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惊讶,白云也同样。但很明显的,白云有疑问,不过时间、地点都不对,所以他没有问出口,这让乔振刚松了口气。
“你要走了吗,刚哥?”
“对,我有点不舒服。”乔振刚说的是真话,却有种找借口的心虚,“阿初一个人在里面,你陪陪他。”
“这个你放心。”白云并未对乔振刚的话有任何质疑,“刚哥,你脸色很差,开车小心点。”
“我会的。”虽然知道这只是场面上的敷衍,乔振刚还是很感激,现在的他需要这种温情。
“还有一件事,刚哥你母亲向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没经你同意就……”白云小心的观察着乔振刚的脸色。
乔振刚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但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乔振刚轻描淡写地语气令得白云再次咒骂自己的不慎举动,但他又怎麽能忍心拒绝一个病重母亲对儿子的渴望?所以,就算明知是错的,而且很有可能错得离谱,他还是……他真的该好好检讨了。
医院大门就在正前方,乔振刚的脚步却变得犹豫,最後转了个方向。
刚才和白云分手的时候,白云下定决心地拉住他,孤注一掷地说,你妈住在C病区,有空去看看!
这条路通往C病区。
就去看一眼,就当还了白云的人情。乔振刚这样说服自己,刻意忽略掉这理由的苍白与无力。
手握住门把,却无力去转动,各种纷乱记忆走马灯似的一一掠过脑海,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鲜红一片。
用力咬紧牙关,肺部却得不到一丝氧气。够了,已经忘了!已经没关系了!努力靠仅存的意志令自己保持清醒,但呕吐感却越来越强烈。
是落慌而逃的,努力说服自己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扶着墙趔趔趄趄地跑,看到走廊入口,用力深吸一口气,挺起佝偻的身体,虽然面色不佳,但人前的乔振刚仍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示弱,他不肯。
阴影遮住阳光,乔振刚的身体猛的僵硬。
温室花朵一般的人站在眼光下,干净而无害的模样。双眼中的鄙夷露骨而尖锐,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世上最丑陋、肮脏、令人作呕的生物,多看一眼都会荼毒他的眼。
“你来干吗?”乔振宇冷冷地问。连声音都带着嫌恶。
乔振刚僵硬着身体,面无表情。
“这里不欢迎你,快滚!”乔振宇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像是在斥责路边的一条野狗。
好象是挑衅一般,乔振刚没有动,视线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乔振宇被他的态度激怒,突然冲上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坚硬的指甲戳破乔振刚的唇,血流出来。
这仅仅是个开始。
“贱货!贱货!贱货!”乔振宇像疯了一般对这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乔振刚拳打脚踢,面孔扭曲着。自小被小心呵护在手心里的人原来也是兽类,丑恶的兽类。
乔振刚没有反抗,木着一张脸忍受着乔振宇的暴行,眼神空洞;对於这样的暴行他一向无法反抗。乔振刚沈默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乔振宇,拳头雨点般的落到他身上。
乔振宇打人是完全没有章法的,只是冲动的发泄自己的愤怒,发泄自己的怨恨。但长年累积起来的愤怒却无法在暴行中消弭,暴力行为反而使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行为越来越失去控制。
正当乔振宇红了眼准备一脚揣上乔振刚时,闻讯而来的医院保安从被後拖住了他。
一个医生扶住乔振刚,“先生,你有没有有事?”
乔振刚拍开他的手,弯腰狂吐不止。
而被保安架住的乔振宇还在怒骂,挣扎着想要挣脱保安袭击乔振刚,在场的医生没办法,给了他一针镇静剂。
回到家,乔振刚意外的看到黑清坐在沙发上,看到他的瞬间,乔振刚反射性的回头望了望屋外,还是白天。这蛇族白天不是不出现的吗?这又是撞了哪门子邪。
“过来。”黑清冰冷的暗红色眼睛看着乔振刚。
乔振刚将手中的钥匙重重地扔在桌子上,走了过去。
等他走近了,黑清示意身前的茶几,“给你的。”
茶几上放着把新的车钥匙,乔振刚唇边泛起讥笑,“这是什麽,赏赐?”这蛇族每次都来这一套。
“你该得的。”黑清音调毫无起伏的说。他是说话算数的人,本来这车是昨晚就要给这男人的,没想到特意提早回来,这男人却恬不知耻地跑出去私会前情人。
“还有一笔钱已经打到你帐户里。”黑清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