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熟悉的味道,那是沙发套、窗帘布洗洁剂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因为久没回家,空气之中透着股淡淡的灰尘味,他很想念Rennes为他泡的咖啡。
想念蚀骨的猖狂,他因为疲倦放弃了反抗。
按开灯管开关,入眼那串柜子上,装饰着自己送的红色皮绳的钥匙,扎得Rex的双眼几乎痛出泪来。
这是他们的家,当时是为了彼此而买的避风港,然而这个地方现在只剩下他只神孤影,一室苍白的寂寥。
他去洗了个澡,围着毛巾站在镜子前刮胡子,脑海中回忆着他们经常一起洗澡,Rennes有一次突发奇想,对他挥动着刮胡刀。
他抬着下巴,让男人安静专注的为他清理脸上的胡渣……才突然意识到,搬进这个家后,他们一直都共享这一把刮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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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晃神,刮胡刀将他的中指画出一掉血痕。他啐了声连忙用手按住,那殷红的血却像他的心那样流淌不停。
那血又让他想到分手那个晚上,自己逃到酒店,才发现Rennes握住自己手臂的袖子处,一抹艳红。
那可能……是Rennes握拳太用力,指甲弄伤了掌心,而他又用受伤的手来拉住自己,才会留下血的痕迹。
那个人那天晚上,到底多么拼命在挽留他?
Rex不知一次回忆着那个让人绝望的晚上,如果他愿意留下,会不会改变现在的结局?
他走到厨房,为自己压了一杯咖啡,街头巷口他和Rennes拍的咖啡广告都已经被撤下,喝着冒着热烟的咖啡,他的眼眶却越来越热。
他们虽然在一起不过两年多,然而回忆太多,那些回忆占据着他心里脑里每一个角落,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好,他每一天都和这些回忆抗争。
搞得自己伤痕累累,那些回忆还是始终历久弥新,无法撼动。
他真的好累。
过去就算再忙也不会觉得那么累,Rennes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他力量。
如果他那天过得很不好,Rennes会抱着他陪他说话就算男人不在身边,也不忘在睡前看看他,和他聊聊视频电话。
一句问候、一个拥抱足以让他的疲倦不翼而飞,Rennes像他的魔法师,给他无限的惊喜和关爱。
他原本应该很习惯寂寞,成为模特儿之前,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他并不特别爱热闹,不善表达的他朋友不多。
如今呆在一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却感觉无依无助的寂寞。
因为什么走进了另一个人,让寂寞变质,他已经不再习惯一个人没有归处的寂寞。他无法形容心里实质的感想,那是一种明明有自己的房子,仍然感觉自己像无垠的浮萍,丧失了方向。
讽刺的是,纵然他万般不想回家,确只有在和Rennes睡过的那张床上才能真正安眠。
他将自己抛上冰冷又大得让人觉得空虚的双人床上,脸上压着Rennes的枕头,终于又迷迷糊糊的沉睡过去。
四个月后,在《Z》有一个冬装拍摄,他和莫望东还有邵清岚并未进行太多的交谈,专业的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换衣服的空挡,邵清岚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你和他……真的分手了吗?”
原以为心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却因为这句简单的问题被扯开,Rex总算体会到别人口中,所谓皮开肉绽的伤口到底有多痛。
他天杀的根本不是不在乎,他只是装作自己不在乎。
就算发生了那么难堪的事,他还是那么在乎Rennes,在乎得只要别人稍微提起,就能让他痛得咬牙切齿。
他草草点头,想要逃避话题。转身又投入了下一轮的拍摄。
一直到照片拍完,其他工作人员收拾东西,Rex换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像离开摄影棚的时候,莫望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十年前那件事,他不是自愿的。”
在他离开那扇门以前,这句话清楚的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彻底动摇了他想粉饰太平的意图。
他坐上公司帮他准备的保姆车,双手烦躁的抓乱了做好造型的头发,忍了又忍,因为没有搞懂莫望东的话而觉得万分懊恼。
在背包里拿出ipad,事隔三个月他第一次主动搜寻关于Rennes那则新闻,意外的发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些不雅照都不翼而飞,各大著名网站都已经将那些照片撤下来,和那件事件相关的,只剩下类似的一则澄清新闻。
内容简单说明了有和当年事件相关的关系人出面做证,这些不雅照是Rennes在十年前被人施暴强迫拍下的。当时他并非自愿与那些人发生关系,也不清楚被拍下了那些照片。
事情发生至今,没有人找到Rennes,记者无从求证这则声明的真伪,网络上大部分的人一面倒的同情Rennes的处境,已经不复见事发最初的狰狞嘴脸。
不用什么求证,Rex马上就相信了这则澄清……他曾经是那么清楚注视着那个人的眼睛,他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新闻发布的时间正好是Rennes被曝不雅照后大约一个月,也是他工作开始慢慢恢复的时间。
是因为有这则澄清,事情才会平息得那么快。并不是人们对这件事情淡忘得太快。
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浮现的青筋,控制不住很用力的砸了一下车座,把接送他的司机吓了一大跳!
“Rex!怎么了?”
“……”他咬着唇,忍耐着咽下冲上鼻腔的酸楚,此刻,他是多么为Rennes感到难过。
他想他猜得到为什么Rennes不对他说……那是因为他们相爱在现在,过去那些伤心的事情不提也罢。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自己并没有将心爱的人看错。
然而他却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搞清楚重点,在Rennes最需要他的时候落井下石。
他离开了他,他们已经分手。
他痛!这个事实让他痛到无法言语,懊悔的感觉深深将他打败。
他们已经分手,谁也没有办法让时间重来。他不够勇敢、不够成熟、不够完美,不足以支撑起他此生最爱的坚强,他觉得悲痛欲死,此刻发现真相的伤痛,要比单纯手到的打击更大、更深。
对他来说,发现误会Rennes比发现Rennes可能的背叛还要让他觉得痛苦。
他此刻并不清楚,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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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你……送我回家。”
回到家中,他压抑着痛苦给杨河打了通电话,说自己不太舒服,需要休息几天。
四个月头来,除了被杨河勒令休息的那两天外,他每天都在工作。杨河并未多言,马上答应让他休息。
他已经有点儿撑不下去了。
把手机放在床头,他木然的走到浴室,打开了花洒,在热水下湿了身体。他捂住唇隐忍着哽咽,泪与迎头洒下的热水融为一体,难以分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逐渐平息了眼眶的湿热。脱下彻底湿透的衣服,随意的擦干身体,看起来苍白而疲倦。再度爬上睡床,四个月以来,Rennes的味道变得很淡了,察觉这件事又让Rex不争气的湿了眼眶。
他伸长手将手机拿过来,按下快捷键,痴痴的看着菜单里面Rennes的名字。他真的好想他,想得那么痛苦,几乎快疯了……再也忍受不住的按下了接驳键,几声接驳音过后,电话那头很快的就响起“这个电话未能接通,请你稍后再尝试的声音。”
他整个人脱力,颓然的放下手机,将脸整个埋进了Rennes的枕头里,宽阔的背不住抽搐,慢慢、慢慢的将那颗套着白色枕头套的枕头弄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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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山区。
丑闻被曝出来的时候台湾是湿冷的雨季,Rennes提着行李离开了爱的人回到故乡法国。
他早年在普罗旺斯一处山区,投资了一块熏衣草田。一开始营运有些困难,不过最近已经开始获利。
想当初他是为了支持保姆的梦想,才会卖了自己在法国的几间房产注资那片花田,不料就这样意外成为大股东,也让他在无家可归的现在,得以有个落脚地。
他拖着行李踏上了飘着红叶的步道,熏衣草花田适逢播种的季节。
抵达花田那一天,天地里吹着微寒的风,对于他的突然到访,保姆夏岚相当意外。
然而毕竟是世上最懂他的人之一,夏岚并未询问他为何笑得如此心碎……只是默默伸出手,抱紧他冰冷的身躯。
他承认夏岚抱着他那瞬间他总算放松了绷紧接近五天的神经,后来昏倒的时候一定将疼爱他的保姆吓得半死。可是在他醒来之后,可爱的夏岚还是没有追问,只是贴心的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为他在房子里整理了一间干净的房间,让他有地方安心休息。
他将自己放空,望着窗外枯黄的枫叶还有快要50岁却依然活力十足,风韵犹存的保姆和她的老公辛勤播种,忙碌的身影,心里反复的思考,自己到底都做错了什么?
一开始…他爱上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不值得他的爱,重伤之后他还是努力站起来。
然后…他又爱上了另一个人,然而这一次,是他不值得对方的爱。
他从来没有后悔自己在真心实意去爱。就算和Uli那时候摔了好大一跤,却也不曾后悔自己当初豁出一切来爱。
他总是觉得爱没有错,纵使Uli对他千般不是,是他给了Uli伤害他的本钱……谁让他那个时候,那么爱。
现在,承受那段轻狂往事造成的伤害,他是咎由自取,最让他觉得无法接受,是无辜的Rex在这件事情上受到那么大的牵连。
他曾经如此狂妄的说他不悔,这次的事情却狠辣的给了他一巴掌,提醒他,曾经的爱和不悔,让他伤害了这辈子的最爱。
心口想被锐利的尖刀凌迟,他痛得闭上了眼。按着被切碎的心脏位置,他几乎以为自己会痛得活不下来。
是他的错,明知自己不是什么清白的好人,就不该去招惹Rex。不该……和他相爱。
“Rennes……亲爱的。”
抬头,是夏岚一脸担心的看着他,“夏姐。”
“亲爱的,你得吃点东西。”夏岚捧着一碗浓汤和几块烤香的蒜蓉面包,试着劝Rennes吃点东西。
这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那天突然出现在花田,那空洞哀伤的表情让她看了也觉得心碎。
他突然昏了过去也吓了她一条,还好后来医生说他没大碍,只是精神太紧张,身体过度疲劳。休息一下就会好。
夏岚自己没有小孩,Rennes是他一手带大,就好像她亲生的一样。自己带大的孩子她当然清楚,他十分明白Rennes是个如何坚强的孩子,外面风风大雨大,也自己一个人扛,完全不透露只字词组,不愿让她担心。
虽然偶尔他不时会回来看她,可是鲜少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苍白的模样。像掉了半边魂魄,而且那半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里,完全不出门。吃得少也喝得少,就只是看着窗外发呆。可以好几天就那样带着,一个字也不说,脸上总是挂着数不清的难过。
Rennes从来就不是爱让人操心的孩子,小时候连撒娇也很含蓄。可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在外面受了很重的伤,暂时没办法靠自己站起来。
他看起来很累很累,夏岚觉得很心疼。恢复元气需要很多时间,她不舍得逼他太紧。
如果Rennes需要一个地方落脚,她绝对愿意成为他的依靠。如果外面的世界太伤人,就会家里来吧……Rennes出道早,忙了大半辈子,提早退休也没什么不好。
接过夏岚准备的汤和面包,Rennes勾唇做出笑脸,“谢谢。”
“孩子,你还好吗?”摸摸Rennes的发,这是半个月以来夏岚唯一对他的探问。
“嗯……”就算心被撕裂这般的疼痛,人也还是好好的活着。
他还吃得下饭,也能喝得下水。每天照样呼吸,只是每一下呼吸,都伴随着对Rex的思念。
然而那思念像在他的血管之中塞入玻璃碎片,说道之处一片鲜血淋漓,将他由内至外,伤得体无完肤。
“会好的。”
不管多么严重的伤痛,总有一天也会习惯。
他在等自己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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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三个月,被夏岚威胁利诱的才走出了房间,又花了一个月,三月天,天气开始暖了点儿,他才将发呆的地方才从房间移动到外面的庭院。
他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看着满山熏衣草短短花茎开始冒出绿芽,心情好了些。
不过还是说不出的疲倦。
他笑,是因为他习惯,并不是因为他想。
他知道他在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响起的电话,心心念念的等了四个月,那个号码始终不曾打过来。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重症患者,于是说服自己放下。
Rex是他戒不掉的隐,明明想念那么痛苦,他却做不到理智的放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手机电源切断,说服自己不要再做无望的等待。
无意识的抚摸着手腕上的黑色G-shock。他手上这只,其实是原本送给Rex那一只。去年的情人节,Rex和他交换了手表。
这只表对他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也是唯一他没有还给Rex的东西。
天知道他是靠着这东西才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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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x看着表,等待着与莫望东的约谈。他无意识的握着腕上的表,彷佛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安定一些。
他找遍了整间房子,这只表和剃须刀是除了床铺上Rennes躺过的枕头、床铺外……那男人仅剩下给他的东西。
“久等了。”忙完手上的东西,莫望东拿着两份文件踏进会客室,“这个是说好的企划,你可以看一下。如果没问题,我们这边会开始筹备。”
才说完,邵清岚就拿着一迭照片推门进来,“上次工作的照片看起来都很不错,后置都已经做好了,设计也出来了,真好你们都在,一起看看?”
整个过程中Rex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况,莫望东很快就发现了。虽然发现,却若无其事,继续和邵清岚讨论Rex之前为A&X拍出来的春装照片。
Rex看起来有些紧张。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疲倦,状况不太好。
等事情谈完,莫望东就首先结束这个会面:“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那么资料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在问我们好了。”
随着莫望东起身,Rex也匆忙的站起来,看起来像有话想说。
嘴巴做了个张合的动作,之后还是沉寂了下去。
莫望东蹙眉,暗叹了一口气,“既然决定了分手,就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否则怎么能对得起为尊重你的选择分手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接刺穿了Rex的心脏。莫望东提醒了他,当初是因为他的举动,造成了他和Rennes分手的局面。
那个最在意他的感受、最爱他的男人,是为了他才会默不作声的离开。
看他一秒煞白的脸色,邵清岚不忍,“莫叔,我和Rex出去和杯茶,待会儿再回来。”
清岚揪着脸色苍白的Rex到公司对面的茶坊喝茶,两人沉默了半晌,是邵清岚先开的口:“别怪莫叔话说太重……他只是担心Rennes。”
听到那男人的名字,Rex抬头,瞬间就觉得一股酸意涌上鼻腔……
今天在莫望东面前煎熬的坐了一小时,就是想问一句:Rennes过得好吗?
“他……还好吗?”他尝试过一切方法,都没办法知道丑闻过后关于Rennes的消息。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现在好吗,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他。
Rennes突然消失无踪,若不是网上还能搜寻到他过去的事情,若不是手上这枚本来属于Rennes的手表……Rex会误以为,Rennes不过是自己遇见那一场最美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