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至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产生一点点好感而已。”他扬起右手,做了个遗憾的动作,“对你,徐冉,甚至一开始连一点点好感都没有。”
徐冉耸耸肩,当然不会在乎眼前的人对他有无什么感觉。“你大可不必对我有任何感觉。”
“其实,我知道无论说什么,徐冉你不会感动到,不过没关系。你的态度不会影响到我。我只是想说明我是那种人,理智永远站在感性的上方。其实我走到今天,”他忽然自嘲笑笑,拿脚尖踢踢徐冉凳角,“走到现在几乎要跪在你脚边摇尾乞怜的地步,我也没觉得自己可怜,只觉得活该!也许过去伤人太多,活该自己有今天。但至少当我发现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时候,你的过去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构成影响你任何观感的程度了。老实说,你的过去有多肮脏,我就有多么心疼那样的你。甚至会不住的怨恨着,当你那么无助的,肮脏活着的时候,为什么我没出现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能拯救你于水火之中?”
如果说,徐冉会被这样的只言片语深深感动到,他就不是徐冉了。可是,如果说薛其正的表白令他全然无动于衷,他也就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徐冉了。在感动之下非感动之上,他开口,“谢谢。”
“谢什么?”薛其正有些茫然。
“谢你百忙之余还抽时间调查我,怎么样,我的过去没吓到院长您吧。”徐冉眼睛微眯,讽刺道。
“嗯。”既然话都摊开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如果被吓坏,坐在你面前的人就不会是我。”
“承蒙您的错爱。不过我好像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我有lover对吧。”
薛其正翘着嘴角想,一板一眼的徐冉其实也没多可爱。但看着他正经八百严肃的表情,自己就是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搂搂他,亲亲他。
“说过,好像是不止一次两次。我,其实挺欣赏你的lover。真的。”
看着徐冉眼睛里放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薛其正认认真真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他身上有种令人无法言说的魅力。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发光的,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辨识度太高了。我记得在书店遇见他老兄一次,第二次远远的,立马就认出他来了。虽然看起来温良无害的一个人,但总有些令人不安的压迫感。觉得这个人不是简单平凡之辈。哎,可惜我这人口才不那么好,说不出什么感怀惊叹的话来。但确实打心眼觉得那人不赖。”
徐冉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和眼前这个男人说上哪怕小小一段话。难道氛围这么好,难得大人物肯说余江中一声“不赖。”徐冉没那么较真,当然知晓在人家嘴里的不赖完全等同于VERY GOOD!
鼓起腮帮,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从椅子里迅速站起来,浅浅笑了笑,扬手说了声,“好了,我走了。”
薛其正仰脸出神望着在自己面前立着的徐冉。
叫他来当然不仅仅为了夸耀这小子的那个老爱人。但是毕竟他也没坏到那种要安心破坏人家幸福的程度。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很无奈且无可救药的事。
他也是跌跌撞撞停停走走才走到今天。
扪心自问要不要这么卑劣,内心其实也充满挣扎和犹犹豫豫,但是,如果不卑鄙不下流不无耻他就只能永远都失去拥有徐冉的机会了。
机会如此渺茫,让曾经踌躇的他终于决定了黑暗中的致命一击——
“徐冉,我知道你和他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和他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同等?”
徐冉偏着头,有些困惑地皱眉,“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对他只是仰慕,渴慕之情?而他会不会对你只是一种亏欠,内疚,想要补偿的感情呢?”缓缓的,薛其正说。
终于说出来了。在心里打底稿一千一万遍的话,差一点他要颓然倒在地上。
徐冉拧起眉,太好笑了,这个人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毛病,NC了吧,居然会这么想他家的院长。“呵,有趣,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亏欠我,为甚么要对我内疚,要补偿我?”理直气壮又不耐的,徐冉准备拂袖而去了。
是很残忍。揭开事实的真相时候,而且这个真相由他来揭开,承受这个残酷真相的人是他薛其正想穷其一生守护的人。
他也想找个人代替自己残忍代替自己心狠,可是没办法啊,他太珍视这个筹码了,任何人的哪怕一点点小的闪失他都承接不起。
“如果你的所有痛苦都因为那个人起,为什么不该对你存有歉意,内疚,补偿,存有怜惜和不忍呢?”
徐冉更迷惑了。
像颗洋葱。一片又一片的剥皮。透明的一片片皮被剥下,最后剩下的就只剩下剥葱人的泪流不止,和刺鼻呛喉的辣味了。
对不起徐冉,我无意伤你。但我不伤你,就唯有自己永伤。毕竟,我是坏人,坏人不该对人有恻隐之心难道不是吗?
徐冉退后几步,薛其正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从桌子抽屉拿出一份文件袋,走到徐冉面前,“我不知道你对LONG LONG AGO的事情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就请把这份资料拿走吧。”
真的看不下去了,徐冉脸颊嘴唇失去血色的摸样。该毁灭的终究要毁灭,该来的终究要来的,这一刻唯一能做的可以做的只是独独的一样——
等待……
第83章
徐冉坐在仿佛燃着的夕阳下的布景下。长的指间有袅袅的烟升起。
以他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着也大致猜得出文件袋里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生活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走到现在,他和院长有多么不容易,又是怎么可能用辛苦两字就可以概括呢?
徐冉用手指揉了揉额头。眯着眼睛。仰脸看着夕阳。
天有多宽,心就有多宽。有什么不能包容,不能忍耐。
曾经他很想要一个答案,并为着这个答案努力了很久。
利用医务人员可以凭工作证查病案资料的便利条件,他查找了好几个月,发现那份病历并不在病案室的任何角落内。
不存在有几种缘由,病案室工作人员的工作纰漏;在SH这样作风严谨的医院,发生这样的纰漏简直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要不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答案只要用心寻觅,一定会水落石出。
以徐冉的坚持,或许用不了多久。
毕竟纸包不住火,况且那么大一个医院,当年又是那么轰动的一件事儿。
可某一天当他发现当年负责外科急诊手术医疗方案小组成员里有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时候,徐冉就决定放弃找寻最终的答案了。
做了放弃的决定之后他在父亲的墓地坐了很久。
对不起,爸爸。人死不能复生。未能找到害你的真凶。原谅儿子不孝。相信天上的爸爸一定会理解。
生命如此可贵。可生命又是如此无常而波折。当我握着手术刀时,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责任;不要让和徐冉一样悲剧的孩子出现。
爸爸,妈妈。我可能不能刨根问底下去。因为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逼迫自己不得不去面对。
其实有时候连徐冉自己都在嫌弃自己,瞧不上自己的没志气。怕永远失去某个人而没在第一时间推开他;怕无法面对答案,所以在真相即将揭晓前断然抽身而去。
我是懦夫。
可万万没料到有一天居然有个人会将答案工工整整整理出来,认认真真交给他。
给他的时候,体贴的给他泡上一杯好茶;小心翼翼的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给他留个遐想的空间,洞穿人间冷暖后还能踹口气,蜷缩着身子取个暖。
真想大骂一句,尼玛!不怕老子一时想不开跳楼啊!
苦笑。
可惜是不是他们都可以洞穿他徐冉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既不会为谁而死;也不会为谁而活;他追寻父亲的死因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答案;他放弃追寻答案是因为他害怕面对;他甚至在放弃当中明白其实余江中不想失去他的同时他也不愿意失去余江中。
如果不想放弃,就要佯装什么也不明白,看不透;不在乎,眼盲看不清。
可世界上就有那样执着的傻逼,非得逼着你去面对,非得逼着你去睁大双眼,徐冉慢慢打开文件夹。慢慢展开手中的一沓资料。
很慢很慢展开每一张纸。仿佛看与他漠不相关的一切。
有一小片发黄的纸片蜷缩在文件袋的角落。徐冉手指将其坤平了,慢慢在心里将纸片上的几句话读了。
“儿子,马上要手术了。忽然间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爸爸不能陪你长大,别怪爸爸。不管在哪里,我都最爱你,和妈妈。父留。”
他捻着小小的纸片。
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爸爸的音容笑貌了。没想到隔了将近二十年,透过时间长河他真真切切看到父爱的宽容,触摸到父亲留给他的温暖。
之所以这纸片能留到现在,若不是整理文件的人疏漏,便是有所不忍。毕竟是一个逝者留在人间唯一的,最后的一句话了。
第84章
徐冉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忽然间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不可自控的哭了起来。
平生从来没有过的恸哭。眼泪成串成行顺着腮帮流下来,砸在地上,甚至可以听见“唰唰”的声音。
徐冉从来都不承认,他是可怜的孩子。可这一瞬间他有些自怜自哀。
脑子里泛过很少细碎的画面。朦朦胧胧当中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太稀有的记忆了,所以老是绕来绕去,赶也赶不走。
他很伤心。
可呆在医院才发现一个人如果老是沉溺于自己的苦痛无法自拔那就太可悲了。
前几天他去儿外会诊,那小孩一直用哀求和清澈的眼神直直看着他。徐冉给他触诊时候小孩就一直锲而不舍,翻来倒去问同样一句话,“哥哥,我好了吗?可以出院了吗?”
好了吗?这次确诊了,知道确确实实没太多治疗意义,他爸妈就准备带儿子回家了。
默默的,徐冉摸一下孩子的脑袋。用和冷酷外表不同的温柔声音说,“嗯。为什么那么想出院啊。”
小孩睁大眼睛认真说,“我爸爸妈妈太可怜了,每天睡地上。我出院了爸爸妈妈就不再睡地上了。”
为爸爸妈妈焦急和担心的小家伙啊,你哪里知道你父母已经放弃你了。
可在医院兜兜转转好几年,徐冉早已经不复当年那个为了小雪父亲放弃女儿生命而恨不能揍人的热血徐冉了。
当年对小雪的爸爸那么恨铁不成钢的一个人,终于的,对每一个试图放弃拯救儿女的父母没有怒意了。
治病救人这个环节里,最无辜的就是这些人,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怪罪他人呢?
看了当年父亲治疗小组的成员记录:主刀是谁,一助,二助,以徐冉的机灵劲儿,当年各司其职的那些人,站在什么位置,说话打趣什么的,他闭上眼睛,当时情景几乎能够历历在目。
稍有差池就能殒命的事业。
咬紧牙根的徐冉手指尖一直在颤抖。
太疼了,情景再现的时候。如果再选择一次他会选择逃避。
院长站在哪里?应该是主刀医生的右手边。主刀那个女人,光看名字都能引起徐冉的一阵反胃。院长应该看清楚手术的过程了,但很显然对整个手术过程他选择了沉默。
沉默,沉默。
徐冉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深思当中。眼角凌厉,这时候如果有人瞥到徐冉的眼神,一定会被那小兽一样的眼神给惊到吧。
憎恨他吧,即使他不是始作俑者,但是,是这个人参与了整个手术。对于一个医者的良心来说,徐冉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自责。有没有面对良心的拷问。
还有自己呢。
还能面对吗?那个男人?
他想不通达啊。唯有抱膝,仰望天空。天是那么浩瀚,明朗,耀眼。生命是那么短暂,窄小,对于浩如烟的天空和白驹过隙的生命比较而言,有什么是可以拿起的,什么是可以放下的,什么是前程往事只不过尔尔;有什么是拽在手里连死都不要放手的。
真复杂啊。人生。
手机轻轻响。他掏出来看了。是男人小心翼翼地问句,“我在你门外,可以,进来吗?”
徐冉停了一会儿。
能躲吗?该来的总要来,想躲也躲不了。
“嗯。”
余江中进来。悄悄的,站在缩着身体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的徐冉身边。
想了想,老胳膊老腿的,有点费力地也盘腿坐下。一眼就看见那黄色的文件夹。脸色微变的余江中伸手拿起文件夹。打开,抽出第一张纸的瞬间即刻明了整沓文件的全部内容。
难怪他抓着这个医院那个不可一世的院长,问他徐冉去处时候那人向他投来的眼神是何等的诡秘怪异。
用了如此具有摧毁力的破坏手段,甚至不惜了卑鄙,人品低下,是不是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个人对冉冉其实是用情不浅的?
如果,某一天不得不放开心爱人的手,是不是至少也要看到他能够走稳。至少有个好的去处和出路。是不是他这个情人当的真的有点走形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上不了台面的割舍不下,欲罢不能?
余江中啊余江中,事到如今你还能指望徐冉的原谅,体谅,宽容吗?
“对不起。”余江中说。尽管这三个字太轻了,承载不起二十多年来他对徐冉犯下的所有的罪孽。
说完,他忽然站起来,站在徐冉面前,沉默看着一言不发,眼角瞥也不瞥他,将自己脑袋埋在膝盖里的人,很久,才缓缓的,在徐冉脚下,跪下。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不离开就行,求你,徐冉。给个机会,让我一直在你身边,陪你,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好吗?
一滴泪从眼眶砸出来,徐冉拿小手指头勾了,哑着声音说,“你,早就,知道?”
余江中点点头,“所以,抱歉。”
抱歉?对我的感情最多的成分是抱歉对吗?心仿佛撕裂一般的疼。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知道了以后很长时间不敢面对你,甚至压根也不敢碰你。太内疚了。那个时候就在想,补偿你,尽自己最大能力补偿你。做的不够……”
“不,”徐冉忽然打断他,“其实你做的很好了,真的。你可以不跟过来的,在我离开生我养我城市的时候;你对我已经放弃了所有;该补偿的,都补偿的很充分。”
余江中迷惑看着徐冉。
“起来吧。大叔,年纪也不轻了。折腾不起了。”
“你同意跟我回去我就起来。”无赖的,余江中说。
徐冉翘了翘嘴角,浅笑一下,“为什么不回去?除了那个窝,我又没地方可去。”
余江中心里仍然七上八下七零八落的,他也曾经想过,徐冉有一天发现了会怎么办,可想了一会儿他就不敢往下想了,不管怎么说,他都输不起,如果这世界上他拥有的东西很多,徐冉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失去了徐冉对他来说还没那么可怕,可是,若徐冉是他生命的全部了呢?
拿什么让他放和丢的?
“那,我们回家去,有什么回家说,好不好?”谦卑的,余江中说。
徐冉从婆娑的泪眼当中看着那个人,跪在他脚边的人。选择权在他手中,他可以选择OVER,选择LEAVE,选择PAUSE,但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徐冉。
第85章
徐冉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拿手拍自己白大褂后面的灰,轻轻说,“我去换衣服,等我。”
余江中点点头,说好。关灯,关门。静静,远远地等。不一会儿徐冉出来,白衣黑西装裤,再简单不过的穿着,手指捅在兜里,看着打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