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在一起,不会有后,不管我这个有一丝大夏皇族血脉的将军,还是你这个前朝皇室遗孤手有青雀的少主,只要人生几十年过完,两腿一蹬,手里的东西就什么都不是,皇上怕什么?”
卫砺锋眼梢微微挑起,“只要我们态度足够端正,忠心也有,他手掌天下权,自是什么都不担心。不过皇上也暗示,改姓之事非常重大,在此多事之秋恐生旁事,建议我们延后。”
纪居昕并不介意时间问题,他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终要解决,一时又没有头续,没想到六谷和卫砺锋都为他想好了,样样俱全,他根本不用担心。
他感动地的看向卫砺锋,“……你真好。”
卫砺锋见纪居昕小脸凑的有点靠前,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立刻倾身过去亲了口,“那当然。”亲完还咂咂嘴,留恋地看着纪居昕双唇,“宝贝儿真甜。”
“……不要脸。”纪居昕赶紧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才松了口气,虎着小脸,“一会儿我与纪仁德说话,你不许偷听。”
这是对方才之事的惩罚,还是早打算了不让他看?
纪居昕表情太过严肃,卫砺锋亦认真点头答应,“好。”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卫砺锋见狱卒过来讨好的笑,拍了拍纪居昕的手,“走吧。”
周围的人果然清的很彻底,不知道天字号牢房本就偏僻,还是下边故意安排,纪居昕一路走过去没有看到一个人,包括犯人。里面安静到落针可闻,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卫砺锋,”纪居昕缓缓开口,“我不想让纪仁德痛快的死,但也不想放他出去祸害人,关他一辈子可以么?”
“当然,”卫砺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这里有我的人,你想让纪仁德怎么样,他就会怎么样。你要不放心,我有私牢……”
“我放心。”纪居昕握了握卫砺锋的手,“我放心。”
等最里面一间牢房出现在眼前,隐约露出纪仁德身影时,卫砺锋停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自己过去,但是——不准打开牢房门。”
狱卒给卫砺锋的钥匙是开第二道门的,过了那道门,就是天字号牢房。或许卫砺锋也有纪仁德牢房的钥匙,但不会给纪居昕。
纪居昕明白卫砺锋是为他安全着想,“我才不想离他那么近,只隔着牢门说几句话而已。”
卫砺锋放心了,亲了脑门一口,“乖,去吧。”
纪仁德不相信上天一点也不眷顾他,可这么些天,他真没等来魏王的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魏王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他找上魏王时,就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知道事情不顺,他事办好,又被那小崽子阴了!他不甘心!
牢房总是安静的,外面的脚步声非常非常清晰。
纪仁德下意识看过去,眼瞳微缩,“怎么是你!”
纪居昕笑眯眯走近,“怎么,四叔不愿意见到我?”
纪仁德身子扭了扭,试图遮挡身上狼狈。他现在衣衫脏污,发蓬面黑,而这小崽子,一身光鲜,连靴子都是粉底,站在这晦暗监牢里简直在发光!
他们两个的相处境况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明明应该是他华服高官,眸带怜悯,看着这小崽子瑟瑟发抖跪在他面前,求他开恩求他相怜,明明尊贵无双的应该是他!
“四叔这是怎么了?”纪居昕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两眼,“这是嫌身上脏了?没关系,我不嫌弃。”
纪仁德冷冷哼了声,不与纪居昕说话。
纪居昕笑了一声,“四叔在牢里这么长时间,怕是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吧,我来与四叔说说。”
“我呢,不才中了进士一甲三名,殿试圣上亲点了探花。一起参加殿试的同科都出去了,我却被太子请去,与安王世子一起,三人聊了会儿天。我不仅入了翰林,还被封为御前待诏,偶尔皇上要往下发的圣旨,都由我草拟,好像比四叔当年……强了点?”
纪仁德不可置信地看过来,怎么可能!
他下了狱,纪家出了那么多丑事,还被夺了爵,这小崽子怎么会不受影响!
“四叔不信?”纪居昕笑容灿烂,“我还真没被这个纪姓影响一点呢。几日前卫砺锋将军下了聘,要与我成亲,聘礼一共二百二十抬,其中还有御赐之物。我的事,不仅皇上知晓,还给予祝福。安王世子,郡王,简王世子,昌宁公主,都送了贺礼……四叔,我的位置,稳的很呢。”
纪仁德一口血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咬着牙说,“一个大好男儿,竟雌伏人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不要脸!”
“纪仁德,”纪居昕突然眉眼锋利,透着杀意,“你是聪明人,自己好生想想,这样说——合适么?现在可以救你的人,好像只有我一个了。”
纪仁德突然浑身一抖,然后绝望的发现,纪居昕说的非常对。
就凭着纪居昕能让狱卒清场,独自走到这里,他就知道,纪居昕没骗他,这小子现在手上权势,已今非昔比,他绝对有救自己的能力。
他不明白纪居昕为何对他有深仇大恨,但他感觉,纪居昕今日来,一定是特意来看他的狼狈模样,折辱他来的。
他是文人,要有风骨,要有气派,要有坚持……
可是如果命都没了,还坚持什么!
纪居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胸狭窄,对往日慢待记的清清楚楚,他害自己到如此地步,却没要了自己性命,显是仇并不深。
如果恨意没那么重,是不是他服个软,纪居昕就愿意抬抬手?
小孩子最喜欢人捧,喜欢人夸,如果自己能求饶,他是不是就会放过了?
纪仁德微垂着头,眼珠子乱转。
第239章:决定
纪居昕见纪仁德不语,以为他不信,冷笑一声,声音悠长,“本来纪居中此科中了进士,被纪家名声连累,不会有官派,我稍稍搭把手,派官文书就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纪仁德突然膝行至纪居昕面前,一头磕在地上,诚意十足,“是我错了,当年慢待于你,求你看在咱们都姓纪,血脉相呈的份上,帮帮我吧!”
他一下一下磕着,像是在和地砖较劲,非常用力,又像担心纪居昕不相信他。
纪居昕怔怔看着他磕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笑的捂着肚子眼含泪花,纪仁德竟然也有今天!
这人是伪君子,心机颇深手段狠毒,但他仍然是个文人,外在表现气质并非全是假的,他是真的清高傲气。就算去跑关系,有求于人,他用的方法,使的手段,也多是表现优雅的,想让人欣赏。
这样低声下气跪在地上求人,只怕是第一遭!
重生起始,纪居昕只想报仇,可身在内宅,周边离不了丫鬟仆妇小厮,想要纪仁德的命,太难。所以他想往上爬,想拥有更多权利,强大了,就可以杀纪仁德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看到纪仁德的恶心一面,觉得这样杀了他太可惜。他要亲手将他逼至绝境,一点点把他心尖上的东西夺走,让他看清楚,连他的命掌握在他手里,以纪仁德的性子,一定会非常难受。他很想看到这样的纪仁德,可当纪仁德真的跪到他面前求他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更恶心了。
因为就算如此,也挽不回前世他曾受过的苦。
他一点也不觉得爽快。
可他仍然不会放过纪仁德。死太痛快,太慈悲,他给纪仁德安排的,一定是这人从未享受过的‘愉快’滋味。
纪成昕抱着胳膊,笑眯眯看着纪仁德动作,直到纪仁德额头一片血光,体力不支磕不动了,才轻轻浅浅说,“不行。”
纪仁德一口血吐了出来,恨恨看着纪居昕,“你作弄我!”
纪居昕笑容特别灿烂,“我是作弄你了,你待如何?”
纪仁德颤抖地指着他,“你好黑的心!我从不曾对不起你什么……”
“不曾对不起我什么?”纪居昕冷笑,“难道你没有与魏王密谋,同杨氏商量,要将我送给朱闻?”
这小崽子怎么知道!
不过事到如今承不承认没什么区别,因为结果是——他在牢里,而这小崽子在外面,“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
“那是我命大。”
“纪居昕,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
“有些事,不是你不记得,就没发生过。”
纪居昕无法提起前生之事,“纪仁德,有没有做过恶梦?梦里你特别对不起一个人,你把那个人卖给别人糟蹋,一次次踩着他的头往上爬,最后位极人臣,非常舒爽?那个被你坑了的人,却求死不得,最后早早离世?”
那日看到吕孝充不对,纪居昕让青娘好生去查了查。吕孝充的确害了疯症,特别爱说梦话,时常梦里惊醒。梦话说的很含糊,总是会喊纪居昕的名字,一时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一时卑微恐惧求饶。
通过青娘描述的那些梦话,纪居昕便猜出,吕孝充总是梦到前世。而今世被自己阉了,他心存恐惧,以为这是报应,所以特别害怕见到他。
想来上天是公平的,纪仁德既然同样害过他,没准也做过这样的梦呢?
他仔细地观察纪仁德的表情,发现他瞳孔紧缩,神情停滞,便明白了,嗤笑一声,“原来真做过。”
那就好办了。
他欺近牢门,紧紧盯着纪仁德,“如果我告诉你,你做过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事实呢?”
纪仁德抬头看他,突然面色惊惶,“不,不可能!”
“纪仁德,”纪居昕眯了眼,声音冷漠锋利,“我从地狱爬上来,朝你索命来了呢……”
“不——我不信——”纪仁德想爬起来,无奈腿上无力,在地上滚了一圈,眼珠子乱转,表情惊恐至极,“你骗我!”
“信不信由你。”纪居昕慢悠悠地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可怎么能让那些过去只折磨我一人呢?四叔,现在只是开始,你可要好好享受。”
“我呢,不但会毁了纪家,还会时时向你汇报,让你知道外面的事,四叔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纪居昕笑了两声,抬脚欲走。
“不,不!”纪仁德抓住牢门,“纪居昕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你不能因我没做过的事惩罚我!只要你救我出去,我保证很听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纪家……我费了那么多心,纪家不能倒!”
“你是费了很多心,杀了你的一母同胞的三哥,杀了我娘,所有在你面前的阻拦,你都要灭杀。便是没人阻挡于你,只要对你的前程有用,你都会毫不犹豫的拿来利用……纪仁德,你真真是个没心没肺,冷血刻薄的人。”
纪居昕顿了顿,“可惜你对我没用。根据你的处事法则,你不值得我帮。”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纪仁德在他背后再次咚咚磕头,“我都已经这么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
原来他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纪居昕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些人就是这么恶心,骨气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他太高估纪仁德了。
走出天字号监牢,卫砺锋正抱着胳膊,半倚着墙等他。
“好了?”
纪居昕快走两步,双手前伸,紧紧抱住卫砺锋,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嗯’了一声。
“不是自己要来?来了又不开心……”卫砺锋揽住他的腰,一下一下安抚,“以后不要再来了。”
“……嗯。”纪居昕声音有些浅,“让人把纪家的事统统说给纪仁德听,尤其我以后怎么风光。”
“报复人这种事,你男人比你在行,放心吧。”卫砺锋眼睛微眯,纪仁德让小家伙这么不开心……不收拾一下看来不行。
“……不要让他死。”
纪居昕说的模糊,卫砺锋却很了解,让人生不如死么,他会的手段比小家伙多的多。
“不想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卫砺锋并没在这个时候占纪居昕便宜,静静摸着他的头发,“马上有大事呢,我们都要忙,没时间想旁的事。”
“嗯。”其实纪居昕今日过来,不过想面对面见一见纪仁德,给自己这段心情来个了结。今日之后,前世种种如过眼云烟,他不会再想起,他与卫砺锋还有长长的日子要过,他会很幸福。
他主动伸手,笑吟吟揽住卫砺锋脖子,“抱——”
“真是爱撒娇。”卫砺锋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抱起纪居昕,没走出几步,就看到狱卒乖乖站在黑暗角落,一声不吭,怕影响他们似的。
是个精乖的。
卫砺锋丢了一锭金子过去,颠了颠怀里的小宝贝儿,纵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好好休息过后,他们开始商量钟三魏王的事。
纪居昕面色有些凝重,“两边日子这么接近,我们只能分头行动。”
六谷凝眉,“计划已经置的差不多,钟三那里,有我和青雀就行,你呆在京城。”
他怕纪居昕有危险,因为钟三一直的目标都是纪居昕,在情势不明时就曾试图暗杀多次。此次他们想对付钟三,钟三何尝不想反过来对付他们?到时他带来的人一定很多,肯定有自己的安排,纪居昕过去,可能会有危险。
纪居昕知道这一点,但仍然摇了头。
“观钟三此次行事风格,我总觉得他有几分刻意,让我们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又小心隐蔽不让我们抓到,我猜他与我一样,一定想借着这个机会来个最终对决,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青雀因传承原因不能对达氏不敬,可以钟三反骨,我猜如果到时陵墓前看不到我,他不会现身。”纪居昕看着六谷,神色郑重,“我不能不去。”
六谷瞪向卫砺锋,试图拉个战友,“你就放心?”
卫砺锋眯了眼睛,脸上带出一个温柔笑容,“我自是不放心,但小昕想做的事……我都支持。”
“他从临清被嫡母虐待,饭都吃不饱的小小庶子,走到如今,不是靠你,不是靠我,靠的是他自己。我们应该多给他点信任。”卫砺锋话说的非常好听,纪居昕投来感激眼神,桌子底下的手默默去勾卫砺锋的。
六谷瞪眼,和着自己还是坏人了?
卫砺锋最懂小家伙脾性,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而且他分析的也处处有理,他已经长大,不想被人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对待,很正常。
而他们做为亲属,应该接受这个事实。小家伙不是养在笼子的鸟,他是羽翼丰满的幼鹰,总有一天要翅击长空。他们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险,让他成长,比让他不谙世事好。
“但是——”他捏了捏小家伙掌心,“你身边必须带足够的人,任何时候不能离了青雀墨队的视线,你必须要保证这一点。”
纪居昕眼睛亮亮的,“我保证!”
两人意见一致,六谷无法,只好认了这条,继续讨论其他事情。
这样一连商量了几天,计划就绪,时间正好,纪居昕与卫砺锋道别,跟着六谷去了京郊,卫砺锋则留在京城,等待魏王交接手中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