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一顿，半晌才道了句：“心有执念，不可定论。”随即，便闭口不言。
云依真人看了他许久，才默默将视线放回台上。
初级的门试总是很简单的，时间不长便轮到萧君卿。他独身站在台上，墨色长衣伴着黑发轻扬，眉目清俊，神色沉静，宛若画中。
萧君卿看着在他对面站定的人，轻笑着作了一揖：“萧君卿见过师兄。”
尹路回礼：“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十年之前，他已入云依真人门下，遥遥看着他被选中带走。从头到尾一副淡漠至极的模样，竟让人生不起半分嫉妒。
这样的天资与气度，像是本该就被眷顾的宠儿。低调内敛，却风华卓越。
尹路收回了思绪，笑了一声道：“师兄不才，便不与师弟客套了。”手心一展，一条内嫩绿长枝自他手心生长起来，生机盎然。
“为兄灵力属木，天地间所有木属性灵物，皆可唯我掌控。师弟，小心了。”
尹路明显还是存了试探之意，手心的绿枝蔓延出无数粗壮的藤条像萧君卿奔来。萧君卿指尖一转，碧落泛着淡淡光华。璇身一个后跳，躲开枝蔓。笔锋一转，轻喝一声：“快雪时晴！”
泛着绿意的灵力接连不断击上半空翻腾的枝蔓，尹路操纵着枝蔓，脸上却渐渐泛白。不少枝蔓已经被打断落下，不多时尹路后继无力的退了一步，下一刻反手丢出一件法宝。
快雪时晴打在形成光幕的防御法宝上，便消失无踪。萧君卿收了灵力，给自己运了一招碧水滔天，消失的灵力加快了速度恢复。脚下轻动，手中碧落碧光连闪，储存着灵力。
只是属于下品法宝的光幕并不能长时间保存，光幕薄弱的一瞬间，萧君卿点笔一指商阳落在光幕上。持续的混元毒性破了光幕最后的防御，阳明指直接打在尹路身上。
尹路手中绿枝一挥，一招回春解了混元毒性，却不想接连不断的阳明指竟越发强悍。半晌，便落入下风腾不开手主动攻击。
手上掐了几个法决，退后几步：“师弟，停手吧。”
萧君卿闻言，碧落在半空画了道墨线，收回了招式。
尹路收回法宝，有些虚弱的道了句：“师弟果然好本事，我输了。”
闻言，萧君卿也不多话，拱了拱手便转身下了台。
太了解花间心法的他，其实对于和未知的对手比试，心里也是有些没底的。不过首战告捷，让他多少有了些准备。只是花间游心法所附带的只有万花谷的几个攻击招式，若是着人摸透了，对上同等甚至是修为高于他的人，就没有胜算了。看来他还需要去研究一些属于这个世界的攻击方法。
慕崇然看着他走回来，道：“没见过你使这些招式。今日看来，倒是效果不错。师弟，恭喜啊。”
萧君卿笑道：“若是什么都被你看了去，那还怎么胜你呢？”
慕崇然托腮看他：“你就是不藏着，我也不一定会胜了你。”
萧君卿摇摇头，道：“这一场过了，门试便算是通过了吧？”
慕崇然点头：“其实只要实战有了辟谷初期的水准，就算通过。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想借着门试出出风头。怎么？你不想继续？”
萧君卿道：“既然过了，就这样吧。等门试结束后，我们便出谷吧。”
确定了门试的通过，萧君卿便不再挑战。慕崇然坐在他身边，接下了几个人的挑战申请，却还是一副安逸淡然的模样。
卿云坐在主位看着两人，皱了皱眉。他本以为，萧君卿会继续挑战的。最初那次交谈，让他以为萧君卿会是个狂傲不羁的人。却不想，他竟丝毫出头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门试初赛全部比完，慕崇然才站起身，准备下场。
萧君卿看着他，眼含笑意：“师兄可是要加油啊，若是输了，今天的晚餐，可就没有椒盐排骨了。”
慕崇然瞥他一眼，带了几分不满，竟带出几分娇嗔的模样，看的萧君卿一阵怔忡。
慕崇然从出生起便未离开过隐仙谷，即使如今已有二十一岁，却还是保持着那颗赤诚单纯的心。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而萧君卿算是喜欢的人里，最重要的一个，甚至重要过了他最尊敬的师父。
即使心中已猜到自己为何这般依赖萧君卿，却到底不明白何为爱，自始至终，萧君卿于他而言，是个无条件宠着他的人。所以萧君卿总是像对孩子一样，用一些甜头威胁他。
不过效果显着，萧君卿看着台上那个白衣飘渺的男子，轻笑着。那副衣袂飘扬的模样，倒是哄住了不少崇拜慕崇然的弟子。在场的，也就只有萧君卿能看出来，慕崇然现在憋着劲跟他赌气，一会下手肯定不会太轻。
第一个上场的，却是之前和萧君卿说过话的那个女孩。她瞧着慕崇然，笑道：“师兄好，我叫琴空，师从音阁门下。”
慕崇然侧头看了一眼坐在主席上的清音长老，回头笑道：“清音师叔的小女儿？”
琴空抓抓自己头上的辫子，‘嘿嘿’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不是师兄的对手，不过总要知道自己差多少。爹爹也同意了我来挑战的。”
慕崇然颇有气势的点了点头，抬手祭出腰间长剑。右手翻转握住悬于身前的长剑，道：“虽是比试，但既然师妹有心，我便不会留情。”
琴空清脆地笑了一声，取下背后的长琴。琴宽一尺，长三尺，琴弦泛着幽光。琴空小巧白皙的手划过琴弦，一阵动听的琴音穿透全场。
卿云眯起眼看着场中，道了句：“这孩子倒是资质不错。”
清音放在桌上的手轻轻点了点桌面：“放她上去也是磨练一下，免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对上崇然，恐怕还是要吃些苦头。”
卿云抿唇，道：“涉世未深，赤子之心。你倒是保护的严密。”
清音笑得温和，对着卿云道：“音阁弟子素来平和无争，就这么一个野猴子。又是你嫡系师侄，你不打算给点什么奖励？”
卿云看他一眼，看的清音有些后背犯凉，不自觉轻咳一声。卿云才道：“弥虹域开启时，若是她能结丹，便同崇然君卿一同去。”
清音额角一跳，却没敢说话。
弥虹境是一个仙人留下的洞府，里面广阔无垠，有猛禽珍兽，亦有奇器珍宝，是年轻一代弟子历练的好去处。每三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各修真门派都会派一部分弟子进入其中。下一次开启正好是三年后，由卿云解除禁制。
卿云这么说，不过是画了个饼给他。进入其中能不能真的拿到好东西不说，能平安出来已经是不易。不过……清音挑了挑眉，既然是跟着卿云的两个得意弟子，那应该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再看台下，慕崇然的剑在手中，却有剑影无数奔着琴空而去。素手搭上琴弦急拨，一阵白光闪过，化为音刃阻挡了剑影。琴空笑眯眯地拨着弦，慕崇然却有一瞬间怔忡。琴音有摄人心魄的能力，若是心智不坚，很容易便被控制。
只是琴空到底是小看了慕崇然，只是一瞬间，慕崇然便摆脱了琴声的迷惑。手下一转，长剑直立胸前急速旋转。慕崇然轻喝一声，剑上幻出巨龙，奔向琴空。
第一次瞧到剑修竟能将剑气化为活物攻击，琴空有些慌了手脚。剑气所化的巨龙并不受琴音所制，琴空拨弦的手不断变换，自那张白玉长琴上延伸出白色巨网，将琴空护得严密。琴声越来越急，巨网上开始有雷电闪烁。
巨龙尾部一扫，撞上巨网。一阵爆发的光芒闪过，两人依旧立在原地。然而慕崇然依旧手执长剑神色自然，琴空却面色苍白，全靠立在身边的长琴支撑身体。
琴空笑了笑，道：“谢师兄指教，琴空认输。”
慕崇然看着她，道：“若非对战多人，完全不必织出这般巨大的音网。耗费灵气不说，并无实际意义。反倒是若是能将此网所化，四面围拢，于攻于守都会更有效果。”
琴空眼中一亮，笑着道“谢师兄。”然后便匆匆离去。
慕崇然站在原地未动，看向看台上坐着的萧君卿。萧君卿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瞧，看到他望过来，给了个温和的笑容。
慕崇然轻轻笑着回应了他一下，又将注意力放在下一个挑战者身上。
上场的人眉目低敛，手握长剑。然而在站定抬眼那一刻，却是满目狂傲，作揖时，眼中甚至有几分不屑：“清阁洛安，请师兄指教。”
慕崇然被那副目光看的难受，皱了皱眉，拱手道：“客气了，师弟请吧。”
话音刚落，洛安直接举剑近身。剑修虽也是修真一脉，却还是有很多人更擅长近身作战。慕崇然看见他近身，剑身一转，泛起一层白芒，横于身前硬生生挡下这一击。随后借着这股力后退数尺，执剑轻挑，一道白芒直冲洛安而去。
洛安眉眼中不屑更甚，瞧见慕崇然被他第一击便震退数步，竟反手提剑也想硬挡。
萧君卿摇摇头，淡定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刚放下，便听一声巨响。那白芒竟直接将洛安击飞下擂台。
云依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烦躁。虽然洛安一向不知天高地厚，但如今还不如一个小师妹坚持的时间长，实在让她有些丢了面子。
子恒真人瞧见了她的神色，便安抚的道了句：“只是大意了而已，师妹无须担心。”
卿云听到他说话，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却瞧见子恒真人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才没有多言语。
慕崇然站在擂台上，看着台下的洛安，伸出手道：“师弟大意了。”
洛安擦掉嘴角的血迹，哼笑了一声：“慕崇然，我败给你两次是不假。但下一次，你没机会了。”
慕崇然听了这话，不解地歪了歪头。洛安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掉。
第8章：重逢
第三个挑战者，是一个身着白蓝长衫的人。手中也握着长剑，眉目清秀，却毫无表情。
然而，萧君卿在看到那人的时候，却突然手指一紧，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卿云真人听到声响，抬眸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中那个蓝白衣服的青年。
慕崇然看着上来的对手，瞧见对方的注意力在站定那一刻就不在他身上。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了眼底一片氤氲黑暗的萧君卿。
却见萧君卿甩袖起了身，直接离开了赛场。慕崇然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却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人苦笑了一下，才转眼看自己，眼底还有未敛去的苦涩。
“你……和师弟相识？”慕崇然有些不解。
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若不愿，便当不相识吧。”说完，收敛了眉目间的神色，道：“按照辈分当该叫你一声师兄。水阁安铭，请指教。”
话音一落，一柄气剑直接插于地上，慕崇然顿时感觉周围十丈内皆如泥沼，步下难行。灵气下行，勉强提了些速，却险未躲开直刺过来的长剑。
慕崇然心下一凛，如若一直保持这般，灵气消耗太快。但若是一直被限制了脚下的移动速度，恐怕会很快落入下风。正在思考着，却见面前的人周身腾起蓝色光芒，一圈灵气将他护在中心。慕崇然皱了皱眉，运气于剑上后退拉开距离。
在对方举剑攻上来前，慕崇然持剑迅速在半空划出一副剑诀，生生阻住那人的步伐。趁着这一瞬间，聚气凝成长龙。白色长龙周身闪着幽光，看似是对上琴空的那一招，却又不止如此。
安铭眉间一皱，运气吐故纳新却一掐剑诀凝了韬光养晦，举剑就是一招无我无剑。蓝色剑光迎上白色巨龙，又是一阵巨大的碰撞声。
慕崇然后退半步稳住了身形，安铭却足足退了三步。
慕崇然凝气准备再战，却看安铭抱拳道：“安铭认输，多谢师兄指教。”
那人已离开，他不必再继续争下去。
子恒真人摇头：“崇然果然是个奇才，我这徒弟可是百年难得的剑修奇才。何况还自成一脉修行，若不是境界压制，怕是在我手中，也能坚持一阵。”
卿云看他一眼，道：“剑术虽好，却心境不宁。如今怕是只有辟谷中期吧。”
子恒真人笑了笑道：“师兄倒是看的清楚。不过，这孩子天资不错。三年后弥虹境开启，让他也去历练一下如何。”
卿云侧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门试结束后，慕崇然便急匆匆地回到他们空阁小院。
院中石桌上，那人一袭墨衣趴在桌上，身周散落着不少酒坛，明显已经喝了不少。
“师弟，你怎么了？”慕崇然上前摇了摇他。
萧君卿趴在桌上，醉眼朦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苦笑：“放下终究是骗自己的。为什么……要出现……”
慕崇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觉得此时的他，让自己心慌：“师弟，回去睡吧……不要喝了。明天我们就离开，好吗？”
萧君卿点点头，却不愿再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屋。
慕崇然看着他进屋，才蹲身开始收拾一地酒坛。雨音瞧见了，赶紧跑过来和他一起收敛起来。正收拾着，听着雨凡站在外院喊道：“崇然少爷，有人找君卿少爷。”
慕崇然起身，看见了随着雨凡走进来的安铭。
慕崇然道：“君卿刚刚睡下，师弟有事么？”
安铭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师兄可否帮我问问萧……萧师兄是否愿意见我。”
慕崇然还没说话，便听门内突然传来声音：“你走吧，没必要来见我。”
安铭眉眼间瞬间染上苦涩：“你如今……连见我都不愿了么？”
木门倏地被打开，萧君卿眼神清冷毫无醉意，眼底尽是冷漠：“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萧默！”
“安铭，我不喜欢同样的话说三遍。离开这里！”
慕崇然有些被吓到，从见面起便温和优雅的人，一瞬间染上暴戾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安铭苦笑着摇摇头，终是离开。
门内再无声响，慕崇然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萧君卿得屋子，犹豫该不该进去。最终，慕崇然还是上前一步，敲响了房门：“师弟……你……还好吗？”
隔着门，慕崇然听不出萧君卿的声音，却也察觉出，那声音里丝毫没有往日的温和。古井无波，更像是压抑着什么：“师兄，早些歇着吧。”
这一晚，夜凉如水，星繁月明，却终究注定有人难眠。
天未全亮，慕崇然便被院中的响动惊醒。起身推门，入眼的便是如同书绘墨画般的行云流水。
脚下踩得是点墨山河的轻功步法，一招一式未运气却带着凛然的寒气。笔尖点上半空绽开无数光晕，墨衣飘渺与空中，长发伴着墨衣散开，划出一道道墨痕。
看似平静的双眸却酝酿出万千斑斓，慕崇然静静看着，突然拔剑迎上去。剑芒与笔锋相交的一刻，骤然腾起黑白两色光芒。
心魔未成，却已落种。
仅仅是一瞬间相交，慕崇然便收剑后退。看着收笔落地的人，慕崇然第一次带上了严肃和恼怒：“未静心便运功。不要命了吗？”
萧君卿侧过头未看他，看向一边的眼中，满是狼狈和茫然：“抱歉。”
慕崇然深吸一口气，道：“罢了，你去收拾一下。今天我们便启程出谷。”
萧君卿最终也未解释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天光大亮，雨音雨凡便匆匆跑上空阁正厅，寻到卿云真人：“掌门，两位公子启程出谷了。”
卿云真人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