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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城池 上——by萝卜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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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之后,主任拍拍徐冉的肩膀,“过来。”

徐冉站起身,低眉顺眼跟着主任的步子进了主任办公室,顺手关了办公室的门。

主任把自己丢进豪华转椅里,一手转着手中的笔,一边扬着眉毛问,“今天的事,你说怎么处理?”

头疼啊,这小子,别看就一小小的实习医,犯得着他一个大主任管吗。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子,钟教授吩咐过了,多给锻炼机会;副院长叮嘱过了,要多多磨炼,最好让他多多吃点苦头;院长还干脆发话,金旭日医师难搞是吗,好吧,那个徐冉交给他吧。

一个家里三个当家的三种不同态度,搞得主任一个脑袋两个大。薛氏不同国营医院,院长无须顾及太多上面的想法;一句话,院长就是天。他揣摩着圣意,觉得薛院长打得算盘就是让徐冉知难而退。那么,今天这事究竟符不符合叫他走的契机呢?

主任暗自思量。

他还在纠结,开罪院长和开罪钟凡心,那边事大。还在考虑是该讨院长这边的巧还是讨钟凡心那边,徐冉挠挠头,说了一句,“罚钱?主任你是知道的,三个月试用,没奖金也没劳务的,您就多批评多指教,我一定特别特别虚心接受批评。”说完,摊手,眨眼,一副特无辜特一清二白的摸样。

死猪不怕开水烫。主任头痛了。最怕这种牛皮糖,打又打不烂,嚼也嚼不碎,摆哪儿都是放着碍眼,可是,这小子会不会是那种深藏不露的?

难说。一开始接触徐冉的时候,主任看看他的履历,撇撇嘴,直接把小子撂下了。不就一三无人员嘛,无文凭无资历无从医经验,说不好听的就是,一辈子至多能混上个住院正式医算不错了。后来审查病历,发现一本病历,病史写得简明扼要;病案分析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字迹刚劲有力;治疗方案一目了然,层次分明;主任读着厚厚一本病历,心情激动的他特意仔细辨认了一下医生的签名——徐冉。

好多年没看过如此丝丝入扣的病历了,好病历对于他来说,犹如一篇精彩纷呈的好书,叫他手不释卷流连忘返,说这是职业病也好说这是一个人的牛角尖。这叫主任不禁忍不住首次对那个叫徐冉的年轻小子刮目相看,而真正叫主任侧目的是在抢救过程当中徐冉显示出的机敏程度,还有那小试牛刀的漂亮身法。

其实,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试试金旭日的应变能力,没想到中途却杀出个徐冉,这叫主任情何以堪呐。况且,若不小心,某一天你发现你把金子当了沙砾,沙砾当了金子,这两点的任何一点都需要人去消受,主任现在需要消化的时间和空间。

可尚且还如鲠在喉时候,这小子又上演这一出,主任大人都快觉得自己要消化不良起来。正在这个叫主任好生犯难的当儿,他接到一个特别的电话。

第24章

“嗯,好,好。”主任边对着电话那端恭恭敬敬地点头,情不自禁的哈腰,边不断嘴里说着是,好,好。

一望而知是来自上面的电话。徐冉还怀疑是有关自己的,否则主任不会一边一脸的献媚,一边不停地掉头拿眼睛横他。

终于放下电话,主任拿纸巾在地中海脑门上抹汗,抹着抹着,半天才吭一声,“徐医生,你现在马上回科室去,李博士在办公室等你。”

徐冉丈二摸不着头脑,“等我,干什么?”

“交班。快去!”主任一向是个言简意赅的人,该话少的时候,他老人家可以一句也不多说。徐冉眼看从主任这边是弄不清事情的原委了,只得一路小跑到骨外科病房主治医办公室,一推门,果不其然,李博士,还有金旭日医师正对着CT放映机上的一张片子指指点点,听见徐冉的动静,两个人不约而同掉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徐冉。

徐冉看见两双锐利的眸光,不禁一愣。

“你来了,正好,交班给你们。”李博士下巴朝金旭日医师和徐冉扬了扬。

“交班?”徐冉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

“你还不知道吗?呵呵,兄弟,甭装了。”李博士淡淡笑着拍怕徐冉的肩膀,伸出大拇指竖起来,“你牛!不错!我看好你!主任发话了,要我把12床患者的所有住院资料交给你。徐医生你好好干,别说什么转正了,没准有一天,这个心胸外科都会是你的!”

李博士笑着连夸带赞的,竖拇指又拍徐冉肩膀的,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徐冉听得分明这些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味,但他也无话可说。

他知道这些天李博士为了12床巫起凡忙前忙后,没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突然上面撂下一句话,就把辛辛苦苦设计的治疗方案和弄好的原始资料统统交给他,就等于是把全部的心血交付与他人。徐冉不想做这样的人,但是金博士却欣欣然地接过李博士手中的一摞文本,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谢了。放心,以后,12床好了之后,我们不会忘记了李博士的那一份功劳的!”

李博士明明知道大势已去,但至少以为还能出一口恶气再说,没曾想一下子居然被将了一军。一时之间不禁进退不得,也是情急之下恼了,从口齿间生硬挤出几个字来,“好,谢了,不过,金博士你也别忘了,在别人那块儿,助理医师是搭头,主治是主角,哪里像我们金博士风格高,肯提携下辈,也该咱们徐医生命好,摊上个好前辈,日后自然会前途一片光明,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瞬间金博士的脸色唰一下白了,过了一会儿渐渐转红,看着像染坊新染的一块布。

徐冉早见识到知识分子的刻薄程度,骂人无须一个脏字,被骂的那位就已经倒地流血不止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哀,人生在世,就短短那么一瞬时间,还大把大把都付诸于人和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个小家伙还寻死觅活呢,这边已经好戏开锣。李博士终于抒发出了堵在胸臆的一口恶气,抬头挺胸出了办公室,剩下金旭日一脸讪讪对着徐冉,没好气地,“还瞪着眼看什么,下班下班!”

也是,这么一晃又到了下午五点半。徐冉想找金旭日把他手中抱着的一摞巫起凡的原始资料要过来好好看一看,但金旭日什么也不说,紧紧搂着手中的资料,抬脚就走。

金博士这时打定的主意是:当然不能让徐冉这小子看,刚刚那该死的李博士明枪暗箭的一堆话,不外乎就是嘲笑我混得还不如一个后辈,别以后真的反了反了,白白让这死小子给抢了我的风头。

徐冉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金旭日的那点小算盘吗。他就是觉得只要人存了这防范的心思,以后和金博士搭档的日子就愈发的难了。他下了班,回到家,看见锅里有微温的菜,瓦罐里有热气腾腾的鸡汤,打开电饭煲,里面还有清香扑鼻的泰国香米饭;再找了屋子里一大圈,什么便条也没留下,这说明,院长是赶着回来给他做了合口的饭菜之后又匆匆忙忙走了,看着赶忙的程度,不用说就是又加班或者加课。

顿时就有说不出的心疼。

平素里两个人挤在一起惯了。猛然剩了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徐冉觉得做什么都无精打采,吃什么也不觉得甜香。但是怕余江中回家看饭菜没动,又会责备他不注意身体,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些,又在饭盒里装了明天的饭菜,慢慢收拾了碗筷,慢吞吞洗了碗,然后斜靠在床头,交叠着双腿看心胸外科学。

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觉得徐冉是神人。说也奇怪,任何教科书,无论多晦涩难懂,只要徐冉看过一遍,他就能整章整章背下来,甚至连附注,连页码徐冉都能说的一个都不错;讲起来条理还特清楚,思路忒明白。说白了,徐冉天生就是读医科的料!

大学毕业时候老师都说徐冉可惜了,如果继续读下去,轻轻松松就能读到博士后,以后再出国走一遭,文凭啊镀金啊什么都有了,这是现如今医学生的必然趋势。徐冉却一天也等不了了,他真怕书如果继续念下去的话,自己身上那种风尘味就深入骨髓再也消除不尽。当年的他是那么决绝,以至于把余江中院长当了唯一的一块浮木——现在的路走得果然一如院长之前反反复复警告过的那般艰难,但幸好徐冉至今毫无半点悔意。

前方的路,无论多么崎岖艰险,只要那个走的人不觉得苦,疲累和后悔,就值得一路向前。

抱着厚厚的专业书,心无旁骛的看了许久后,看累了的徐冉脑子里开始凌乱地漂浮着一些画面,一些零零散散的回忆,这种游离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门呀的一声开了,还带着从门缝带进来的一股子冷冽的风,迷迷糊糊当中的徐冉一下子惊醒过来,揉揉眼睛,下意识叫了声,“院长吗?”

“嗯。”有温和的声音应了声。

徐冉惊喜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可是这个动作实在太生猛了,叠着双腿的傻小子完成一气呵成的弹跳动作之后才感觉到双腿早已经麻痹,当脚跟着地的那一刹那,徐冉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

“哇!”他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到。余江中再如何眼疾手快,也只能跑过来,双膝跪在地上,双手环抱住了徐冉的腰。

“傻子,是不是又坐没坐相了?说了一千次,不许那样坐,会影响血液循环,偏偏就是不听。什么时候才肯听大人的话啊。”

很拧巴的,徐冉摇着头,手指塞住耳朵,做出稚气的一派动作来,“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余江中想要扶徐冉起来,可顽皮的孩子哪里肯起来啊,还一把拉住余江中,生生把他也拽到在地上来。余江中只得依了他,可过了几秒之后,又提醒徐冉,“地上凉,快,别淘气,傻孩子。”

徐冉本来不想那么听话,可转念一想,地上确实凉,对老人家的腰不好,便咕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边伸手去抱余江中,边抱边撅嘴,“来,院长大人啵一个呗。”

余江中顺从地在徐冉脸上啵了一下,轻抚了一下徐冉的脸颊,“别叫我院长了,早已经不是了。”

语气平和,并没有失落的成分在里面,可是,徐冉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对于他和他来说,都是一种惯性。失去这种惯性,对光圈里的人和光圈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严峻考验。

失去光圈的那个人从高处不胜寒的处境下掉下来,站得越高失落越多;光圈外的人往光圈里看,从来都觉得那个圈笼罩下的人看起来即圣洁又崇高,忽然之间,光圈里的那个人什么都没了,变得和周围的所有人并没什么两样。

“好。”徐冉应道。顺手揉揉院长的脸。“以后不会了。”顶多在心里默默地喊一声好吧。

沉默一阵,余江中转身,过一会儿,手中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放在徐冉的脚边,“傻孩子,坐着吧,我给你洗脚。”

第25章

徐冉的脚自由自在在水里摇曳,余江中像抓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仔一样,好容易抓住,又被徐冉的脚丫挣脱。

逮住了,余江中可没客气,加大力气,掰开徐冉的脚丫缝隙,使劲了给他搓。脚趾间传递的温暖触感,雾气腾腾的水汽,都让徐冉有种浑身肌肉松弛的放松感。

就是这种卸下全身绷紧神经的愉悦让他迫切地想要对院长说些什么。

“嗯,亲爱的,”既然不让叫院长,又不好直呼其名什么的,徐冉开口道,“这一阵子,我到心胸外科了。”

“是吗?”余江中装作惊奇道。傻子也会看到家里多出一本厚厚的新版心胸外科专业书。用脚趾头也猜得出徐冉最近在忙活些什么。

不过,只要这种交谈有个开始,余江中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太好了啊。心胸外科不错,手术很精密,恰巧冉冉你手又巧,个性又缜密,很适合这种严密的手术科室呢。”

徐冉眼睛眯缝起来。是吗。没想那么多,只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理在做,经过院长这么一点拨,还真觉得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呢。

“真的觉得适合我,可是,我觉得有点麻麻地,有点怕做不好。”

“不会,放心,虽然付出不一定会有收获,但是,不付出就一定会没有回报的,只要你付出相应的努力,或迟或早,总会看到成绩。加油吧,年轻人,世界是你的。”

徐冉撩了撩头发,笑了。虽说他始终不善于袒露自己内心,但这种崭新的感觉对他来说既是陌生的,也是充满新奇的。

“只是,或许比SH的时候,还难。那时候,虽然你不说,不现身,但一直躲在我背后,帮我,推进我,保护我,现在,总总的事情都要我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去承担,连我都不知道,往下一步走下去,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

“谁都不会知道,明天究竟是什么,可一直不会影响我们往下走。不要怕,只要经历,尽力。别后退,别瞻前顾后就好了。”

“有没有觉得,人事复杂多过来自工作方面的压力,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疲于应对啊?”

“那就对了,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人心叵测,但你始终要相信,很多时候,正面的能量始终会打败那些负面的,灰暗的,消极的影响的。”

徐冉点头,明白了。

很多道理也不是他不懂,看不穿,只是经过院长一点拨,眼前格外的清晰。而且这种感觉特别特别的强烈,那就是,任何时候,院长都在,无论他的路走得多么跌跌撞撞,他始终都在徐冉一回眸的那一刻对着他微笑,守候。

徐冉再一次抱着院长大人的大腿,小儿无赖的睡着。余江中还是纵容的揉着恬静面孔那个大孩子的头发,宠溺的微笑,安安静静看着他,仿佛一直看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徐医生!”一个生硬的声音,打断了徐冉甜蜜的畅想。徐冉差点弹跳起来。

就是这样,上班生活和下班生活成就无耻的分割线。生活仿佛给徐冉开了一道大大的玩笑——院长待他越温存,徐冉遭遇的际遇就愈发对比的惨淡无光。好吧。我接受。

“什么?”

“12床的呼叫器响了。”

阿门。

又是那个12床。徐冉眼睛闪着碎碎的光。这几天,几乎啥事都没干,全都用来应付那个伟大的十二床巫起凡小子随心所欲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传召了。

他故意的!!!躲在卫生间也仍旧躲不开手机滴滴滴乱叫唤的徐冉烦躁地打开手机显示屏,无一例外的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时候,那种头皮都要炸掉感觉顿时袭来的徐冉不堪其扰的揉着头皮,边急匆匆向着12号病床房间走去。

“咚咚。”徐冉拿手轻轻叩了一下门,轻车熟路把门推开。“有什么事找我吗?”

“尿尿。”巫起凡坦然说道。

刚刚你妈在的时候怎么不尿?徐冉暗暗咬牙。他也不是第一遭遇到这么难搞定的病人,只是这还是个半大不懂事的孩子,还不能下床,姑且原谅这孩子一次。

“好,我给你拿便盆。”徐冉弯腰,从床下拿出塑料便盆。掀开巫起凡被窝一角。

“徐医生,一开始,我的管床医生不是你,为什么现在换成你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巫起凡一边让徐冉把便盆垫在他臀部下方,一边冷不丁发问。

徐冉语塞,“额。不知道。”他摇头。

确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院方都改弦更张,徐冉也不是没有在心中暗自揣测过,听巫起凡这孩子忽然一发话,他趁势问一句,“为什么啊?”

论心胸外科医生的水平,除了钟凡心之外,数一数二的人选当然非李博士莫属。

“因为是我要求的。”小孩洋洋得意地说,“你也别感谢我,其实也没什么,就觉得好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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