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妈妈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
可惜孩子永远难以体谅父母爱之深的心情。
而对于过早失去太多的徐冉来说,太多关于亲情的深刻体会,苦涩和难言之痛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给自己听了。
“徐冉,让开点!”金旭日轻喝了一声,徐冉在狭窄的空间转身给金旭日让了位置,看见金旭日一屁股坐在抢救床旁边的扶手椅上,轻皱着眉,拧开手里的电筒,照了照面色惨白男孩子双侧瞳孔。
搞什么呢,看人家瞳孔有无散大呢。徐冉看着男孩上下仍旧起伏的胸廓,啼笑皆非。再说,人家是创伤性胸部损伤,又不是颅内出血!
书——呆——子!
在SH,他就最害怕这种教条主义的大书呆,他自己读书没有破万卷,但尚能做到大凡学过的就能致用。徐冉看着金旭日在沾满血污的男孩子浑身上下乱翻腾,别提心里有多膈应。
“嗯,嗯,嗯……”男孩嗓子眼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刹那间原本惨白的面孔变得通红,手指痉挛着抖动,发出难受的,破锣一般的咳嗽,好像脖子被什么人卡住,卡得他瞬间就要窒息一般。徐冉颇吃惊地看着男孩青筋爆出的脖颈和涨的紫红的脸孔,顿时明白他们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徐冉脑海里急闪过几个画面——
他遇到过一次相似的病例。当时记得是深夜,一个年轻人打群架被尖刀插入胸部,他是在台上做粉碎性髌骨骨折的手术,亲眼目睹年轻的患者瞬间濒死的一幕——因为亲临现场所以他很明白等不了了,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没等这男孩到达薛氏的急诊手术台,他根本就不可能挨到急救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要不要马上采取措施?徐冉脑子里盘绕的全是目前这个问题。
可是,他是个有前科的人,徐子健的音容笑貌几乎还根深蒂固的占据着徐冉大脑和记忆的某个角落。
他不会忘了那个曾经充满信心对他说,要保护他的害羞大男孩。不会忘记了正是因为自己,男孩才变成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如果他一出手,再出现一个徐子健,他该怎么样面对自己良心的拷问呢?
到了子弹要上膛的瞬间,徐冉还是畏惧和怯懦起来,他转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金旭日,“金医生,看样子是外伤引起的开放性气胸,马上得采取措施!”
“胡闹!是谁让你不经过院方同意就施行措施的!快,让司机再开快点!快一点!不出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医院了!”
十五分钟!徐冉的心顿时拔凉拔凉,光凭他自己的估量和眼下患者的情势,或许不出五分钟这条命就得玩完!
玩的就特么是心跳!说不跳就不跳了任老天爷下凡也不中。那时候徐冉知道再不能犹豫了,再犹豫的旦夕之间伴随男孩的所有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第13章
狭窄的急救舱内,几个人面面相觑。白衣天使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这不错,可并不是每种死伤都有
人敢前仆后继的——
譬如眼前的几个人——护士的职责是执行医嘱;急诊科的转运医生是临时聘用制,出了问题会被院方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金旭日医师是薛氏高薪聘请的留洋博士,薛氏两千多职工两千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在,一不留神走错一步就步步错,而且还遭人诟病啊。剩下徐冉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还是等等吧,急救车马上到了。”金旭日惶惑地看了看陷入失血休克状态的患者,护士在徐冉的帮助下正在完成留置针穿刺,徐冉又在用低低而清晰的声音对护士吩咐口头医嘱,金旭日则扭头对着差不多快要崩溃的孩子母亲摊摊手,耸耸肩,用一种抱歉的口吻说,“等等吧,我们已经尽力了,相信您儿子福大命大,一定会转危为安。”
徐冉停下口头医嘱,听到金旭日无关痛痒的废话,不由咬咬牙关,这个时候说这些抵用吗?福气再大,没命享受,说什么都是放屁!
他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那孩子的手。
男孩双手湿冷,头发被大量的汗水浸成湿哒哒的一缕一缕;尽管对男孩子任性的行为很是不满,可看见垂危的生命,徐冉还是由衷的心疼呵。
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帮男孩捋了捋搭在额角的头发,男孩母亲泪眼婆娑的望着徐冉,轻轻的冲他点点头,眼神充满了感激。
很有修养的妇人,看的出来出身很好,从小受了良好的教养,嫁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养了一个骄纵任性的儿子。但这个女人在遭遇绝境的时候仍然能保持的礼仪和素养不得不让徐冉钦佩。
徐冉抬手看看腕表,还有大约十二分钟的路程抵达薛氏医院,可老天给予男孩的时间和机会已经越来越少!
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关于闭合性气胸和张力性气胸的知识点——
在SH实习时候胸外教授有讲过,立即用粗针头刺入胸腔膜进行排气,可具体的位置呢?他脑子里急速闪过几个片断,有的来自教学录像有的来自手术台的零星画面——伤侧的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就是胸腔膜的下针点,对,彻底想起来了,就是这里!
徐冉眼睛亮了一下,他扬起声音对着急诊科的护士,“小胡,给我马上准备一个十六号的无菌针头!”
“你想干什么?”金旭日急急忙忙问道。
“马上进行胸膜腔穿刺,大哥!”徐冉没好气的说。
“啊,你疯了吗,出了问题怎么办,你之前做过吗?”金旭日脸色煞白,身躯抖动,眼镜片底下的一双警惕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徐冉接过小胡递给他的十六号针头,听金旭日这么一说,做出“请”的动作,“要不你来?”
金旭日惊骇地将身体往后缩了缩,“不要,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操作,还有你,我警告你,你最好也别贸贸然行动。”
“啊啊!”男孩又发出难受至极的叽咕声,喉咙管里已经都是满满的哮鸣音了,再撑下去真的就是到马克思爷爷那儿报到去了,金旭日再如何谨慎,也知道男孩大限将至,即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道理,可这个节骨眼,有些划分责任的话是非说不可的。
“你不要逞强,我告诉你,徐冉!你刚来胸外,什么都不懂,做错了,要被赶出薛氏的@#@¥@¥@%……”
唐僧念经见过没,金氏的叨叨比唐大人念经还要有过之无不及好吧。徐冉本来都不是专攻胸外的门外汉子,加上快小半年没碰过外科手术,手生疏得不行;另外这种噪音真会扰乱一个人的思路好伐。
“闭嘴!出什么事,大不了我来扛!”忍了又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冉终于按捺不住的断喝一声,换来金大博士的立马噤声和怨气冲天的怒视。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徐冉咬紧牙,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淡淡的腥味在唇里泛开也未曾察觉。
他强作镇定的用碘伏消毒男孩受伤的区域,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手指有发抖的趋势,找好了进针点,一针下去,男孩痉挛的喉部不久就停止了抖动。
面上可怖的红潮也渐渐褪去,徐冉的心在一阵紊乱的奔马律之后终于也恢复的如常的跳动节律。
没错!从死神那儿终于抢回了一个宝贵的生命。一瞬之间,徐冉的眼泪“唰啦”一下子就从眼眶流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爸爸又重新回到徐冉身边一样。过去的徐冉总是找啊找啊,不知道自己生存下来是为了什么,这一刻他彻底明白,生命赋予他救死扶伤的职业,他注定要庄严履行一名医生神圣的职责,信,仁,义,不论今后会背负多少不堪,也要为每个生命去承担。
老师!我懂了!你在我们分别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也渐渐懂得这条不悔的挽救生命之路,我必须要独自完成的心灵之路。
而在徐冉内心感慨的同时,金旭日则一屁股坐在急救床旁边的舱板上。心急如焚的母亲也看出儿子经历劫浩之际复又得到重生的端倪,连声道谢。急诊车也终于到了薛氏医院急诊手术室的楼下……
第14章
急救车车门一开,几个高个子的年轻外科医生就从急救车的踏板划上去,顺着车架将担架车平稳地抬下。
院长薛其正和副院长薛佳轩也疾步上前,薛佳轩恭恭敬敬上前和患者母亲握手,点头致意,并安抚市委秘书长夫人,“您好,让您担惊受怕了,放心,孩子交给我们请放心。”
薛其正没上前,脸上保持浅浅的笑容,这种笑容弧度,已经是某院长的极限。大家见怪不怪。这就是薛氏院长作风,薛佳轩负责平衡薛氏和其他各个社会阶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际沟通交流,薛其正负责管理医院,两兄弟各负其责相安无事。
薛其正大学学的专业是医生专业。从小家族赋予他的使命就是日后管理医院。大学毕业之后他又去了哈佛大学学习经济管理,在这所享誉盛名的学院渡过了冗长的四年。虽然薛其正对大学四年学业不精,但在薛氏浸润了将近六年,也快成了大半个外科医生了。
他弯腰,边大步流星随着担架快速移动边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躺在担架上男孩肢体温度。尚且温暖。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双目紧闭;再掀开覆盖在男孩身上的被单,认真观察男孩的伤势,薛其正一怔。
“谁,是谁施行的胸腔穿刺?”冷冽的声音从薛其正薄的两片唇片蹦出来,再配上他冷酷的表情,不禁让战战兢兢的金旭日双腿腿肚子狠狠一哆嗦。
他一路回忆书本上的知识,觉得徐冉的急救措施并不错,要全权说是小子做的,到时候自己啥功劳都没有。可是院长这到底什么表情呢?
薛其正的脸色是很难看。不过不是针对急救车下来的诸位,而是对自己。
接到电话通知之后,他这个当院长的就做了一系列周密部署:手术室准备手术;血库这边备好血源;指派了专门的医生前往接诊转运;他亲力亲为的候着,没想到百密一疏啊差点就功亏一篑。
看着系在担架尾端的胸腔闭氏引流瓶内振荡着的刺目鲜红色血液,薛其正真想狠狠对着自己脑门拍打一记。
十五分钟零五十二秒,看到急救车驶来的时候,他抬手看看腕表,计算了一下时间,没想到如此短暂的路途患者经历了如斯凶险的生命波澜。
处女座的薛其正心中翻腾着自责的拷问。他看到患者前胸,患处有连枷胸包扎在患处,消除反常呼吸,这种处理措施不错;施行了穿刺的部位,从胸膜腔延伸出来又连接至引流瓶这端的是根临时的管子,一望而知是从输液器上截取的一段儿;这就地取材的管道让薛其正看着又想哭又想笑。
如果,没有这别出心裁的就地取材,眼前这孩子就死了。这样的认知,作为一院之长的薛其正不可能没有,他首先把探问的目光投向洋博士,一定是他,肯定是他!
“是这位医生救了我儿子!”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指,随着担架移动而小步快跑的秘书长夫人指着徐冉,气喘吁吁对神情冷峻的院长说道,“我虽然不懂医学,但至少能分辨谁是我儿子的恩人呢。”
薛其正转头,首次认认真真看了低垂着头,扶着担架往前推的沉默的徐冉一眼。
“是我,是我让徐医生操作的,是我一直在进行口头医嘱来着,是我……”金旭日竭尽全力的解释彻彻底底淹没在担架的滚轴和医院走廊地板吱嘎吱嘎的摩擦声中了。
当徐冉把担架推进手术室外,看着护士推着担架转圜消失在他眼前,他不禁颓然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板凳上。
有说不出的疲惫,精神却又有一种肉体截然相反的轻松,他不想走,还想在手术间外静静呆一会儿,想安安静静思考一下,想等着有人告诉他男孩无恙的消息。
“徐医生,你怎么还在这里?”急诊科转诊的当班护士和医生临走之前和徐冉打了医生招呼,见他伸展着两条长腿坐在长凳上,不禁有些疑惑地问。
“嗯,累了,坐会儿再走。”徐冉手伸到颈后,大力揉着,笑着说。方才太紧张了,停下节奏才发觉自己居然紧张到咬了自己一嘴的血。
一双铮亮黑皮鞋的脚停在徐冉脚边。徐冉仰头。眼帘出现一双精明的眼睛,和笑容可掬的一张脸孔。
“徐冉,你辛苦了,今天全靠你了,不是你,没准就砸锅也不一定。”金旭日难得亲民地大力拍打徐冉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徐冉眉间不禁轻皱起来。“嗯,看不出来,关键时候,你小子还是蛮沉着冷静的,不过,我这个上级,也起到很点睛的作用对不对,是吧徐医生?”
徐冉算准,也该是瓜分劳动成果的时候了。
在SH,他遇到精于算盘的人还少吗。金旭日这样的人的精明之处在于,虽然他在抢救过程当中并没有有效发挥他个人的才能,但该论功请赏的时候他不会躲在人背后;该推诿责任的时候他不会跑别人前面。但该说的话他还要假以他人之口说出来,这更是金旭日做人的高明之处。
“嗯,如果院长他们再问的话,我会说是你指导过我,可是,病人还躺在手术间里,说什么现在都为时过早是吧,金医生?”徐冉微微嘟着嘴,朝额前头发吹着气,边吹边不卑不亢甩了这么一句。
金旭日听了,脸上表情扭曲着,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恨恨又不甘地拿脚在大理石地面蹭了又蹭,终于一声不吭从徐冉身边走开。
当薛其正从手术间出来,经过楼梯间,看见一个人正背靠在长凳上睡着了。白色大褂下两条大长腿那么舒展着,不知为何,光凭那恣意的坐姿和笔直的两截长腿,薛其正都能断定这人是谁,某人也未免太过有特点了吧。
他的眼睛匆匆从睡去的人影掠过,脑海里闪现小小的片段——从急救车下来的几个医生里,他一眼就看见这小子一手扶担架一手还防止患者患处震动的情景。还有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对他这个院长有反应除了一直垂首望向患者的这小子。仍然觉得这人不讨喜,但刹那间,院长深黑的瞳仁里添了一抹连他自己也未能领略到的温柔。
第15章
徐冉是被他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打成振动的手机动静给弄醒的,醒来后揉揉眼睛,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余江中的一通未接来电,接着又是他的微信,“晚上,学校有讲座,所以要晚点回来,饭做好了,在微波炉里,你好好吃。”然后就是爱你,爱你,宝贝,宝贝的肉麻话。
徐冉头一歪,做一个呕吐的表情。这人好像越来越肉麻兮兮了。不过,徐冉点一下对话框,贴着耳朵重新听一遍院长的声音,还是有种骨头酥了的肉麻感,真是令人别扭的甜蜜啊。
他在手术室门外张望一阵,看见有护士从门口经过,顺便打听了一下,知道方才转运过来的孩子已经转危为安,一颗忐忑的心立马舒坦起来,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胸外,拿着换洗衣服到洗澡间,双手抓住衣服领口往上脱,褪尽上衣时候他眼角瞥到自己镜中的影像。
好久都没有认认真真照镜子,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
而且来薛氏,压根没人对他这个人的存在有太多的注意,之前因为容貌给徐冉带来的耀眼荣光已经被淡化到几近褪去,忽然之间徐冉瞟见真实得令他也忽略不了的自己,陡然之间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正对着他。脸庞不再稚气,眼神里有坚定淡然的光芒闪烁。修长匀称的身体倾泻银色的光泽。
比以前好像有所不同了。徐冉看着陌生的自己,大脑像放映机,一幕一幕放着过去的片段。这几个月,很少有时间,也或许尽量不让自己耽于回忆之中,可这刻想起彷徨,忧伤,郁郁,张扬的徐冉。那些伴随每一阶段的徐冉走过的岁月,和伴随那些回忆走过的人;每每想起那些岁月和那些人们,徐冉总会在心里庆幸,庆幸院长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