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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隐丘山去 上——by席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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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并不仅仅是为了夺去朱穆轮立功的机会?燕离陌心头一动。

“那王爷希望我怎么做?”不动声色地饮下一杯酒,他脑中飞快将所有的计策过了一遍。

“沈珩说九弟对你极为重视,甚至言听计从。”月阔镜台的话点到即止,却让燕离陌动作一滞,眼波微动。离开朱穆轮府中时,他强吻自己的画面又一闪而过。虽然对朱穆轮的心意有些揣测,但他不过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大抵只是一时迷惑而已。可是如果自己假装回应,欺骗于他,必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自认不是善良之辈,甚至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是燕离陌此生最恨,便是以感情相欺。已经有人在此深渊沉沦,何必多陷进去一人?

一念至此,他的语气甚是决绝:

“王爷说笑,离陌与九王子,不过是点头之交。”

月阔镜台闻言轻笑,眸中有暗流涌过,一个费尽心思来投靠自己的人,如今又说什么点头之交,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王爷莫要生气,虽然离陌不能按王爷说的去做,但离陌有一计,可以帮王爷完全解除后顾之忧。”

这话果然引起了月阔镜台的注意,转过头来盯着燕离陌,看他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又要说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话来。

“九王子领兵,应该是大王的命令,王爷若想换人,自然还要大王开口。”燕离陌看了看有了耐心听自己说下去的月阔镜台,继续说道,“之前王爷派人行刺九王子,大王未加责罚,只让赔礼道歉,九王子对此一直心怀怨怼,不如……”聪明人说话,留一半才好。

果然,月阔镜台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剑眉微蹙,他沉吟片刻:“可是月宫守卫森严,而且即便成功,又如何嫁祸九弟?”

燕离陌一笑,其意不言而喻。

月阔镜台心领神会,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他紧盯着对面这个若是女子,必定倾国倾城的“妖孽”:“此计虽然可以一劳永逸,却是让本王背上了弑父之责,你看着虽然不羁,却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会用如此恶毒的计策,平白让自己惹了一身血腥。”

燕离陌岂会不知这计策恶毒,可是为了能早日结束战争,回到故土,他实在别无他法。那个人的答案,他已经等了太久,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是煎熬,让人实在等不下去了。

“罢了,每个人都有所求,你既然愿意坠入地狱,本王又何必多言?”

月阔镜台起身,无视他的沉默,转身向外走去。

立秋了,石月的夜更加寒凉,一阵穿堂风过,饶是燕离陌饮了一大口酒,也忍不住地浑身战栗。

9.石月王

在二王子府无所事事等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沈珩来叫他起床,带来了一套石月国的衣物,告知他今日月阔镜台要带他入宫觐见石月大汗。

虽然沈珩不说,但是燕离陌看出了他隐藏的一丝疑惑。那夜宴会,他并不在场,燕离陌便知道,这人也不是月阔镜台倾心相信的。身为上位者的生活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明明不相信一个人,却偏要日日将他放在身边,这种折磨,怕也只有他们能够体会了。

从王宫到月宫,依然需要走一两个时辰,尤其入了宫门之后,便只能徒步进去。

一路上月阔镜台都没有与燕离陌交谈,只是在他刚从二王子府出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平静得仿佛真正只是去觐见大汗一样。沈珩跟在两人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暗暗观察了这所谓的月宫,燕离陌心中也是赞叹,比之晟轩的皇宫,果然要雄浑壮阔得多,不只房屋高大,细微之处也是精雕细琢,处处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尊贵,不愧是存在了数百年的大国。

更让燕离陌摇头失笑的是,这月宫城墙有十几丈之高,即便他轻功卓绝,也难以在重重包围之下从城墙逃走。看来,还是要受一回牢狱之苦了。

终于走到了石月大王所在的望舒殿,月阔镜台忽然止步,并没有转过头来,就那样让燕离陌看着他的后背淡淡问了一句:

“你想好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本王不会怪罪你。”

燕离陌一愣之下吃吃一笑:“九王子说王爷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原来老虎也有迟疑的时候。”

月阔镜台的后背一僵,凤眸里闪过一道利光,身后这个年轻人,果然会是他的劲敌。

沈珩望着打完哑谜,往殿内进去的两人,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石月大王月阔御察与燕离陌想象之中一样,魁梧挺拔,老当益壮,是久在荒漠风沙中淬炼出的胆量和气魄,一道微微透出精光的眼神却又泄露出他城府之深,心计之广。这样一个曾经呼风唤雨的英雄,在垂暮之年,总有一种让人不胜唏嘘之感。

看到月阔镜台进来,他没有多少亲切,却也不疏离。这特殊的父子之间,也有着不同于一般父子的距离。

燕离陌没有像平日一般放肆,老老实实站在后面等着月阔镜台向大王引荐他。

“你从晟轩来?”月阔御察的声音雄浑有力,惊醒了正在发呆的燕离陌,后者正望着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柄弯刀出神。

“是。”在那一束审视探究的目光之下,燕离陌不动声色地回答。

“父王,儿臣派沈珩去向九弟道歉,这是他让沈珩带回来的使者,说是有事回禀父王。”月阔镜台替燕离陌说了接下来的话。

月阔御察沉默了片刻,一直盯着燕离陌瞧,只瞧得燕离陌都有些发虚,以为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被这位石月大王看了出来。天家威严,果然不是虚妄。燕离陌忽然想象起二十年后那人的样子,彼时他会不会也像月阔御察这般,只凭眼神就能让所有谎言无所遁形,让所有女干邪都无端敬畏臣服。

而那个时候,自己还在他身边吗?这是个不敢想也不能想的问题。他此刻在异国挣扎,为的就是给这个问题一个答案。

月阔御察忽然挥手让二王子退下,笼罩在燕离陌周身的凝重气息也骤然消散。

大殿内只剩下月阔御察和燕离陌两人,他从高座上走下,一步一步都沉稳有力,直至燕离陌身旁:

“你所为何来?”

竟然是汉话,而且语意含混,让燕离陌微微一愣。

“燕离陌?燕北靖的儿子?”

惊讶更甚,燕离陌第一次露出失措的表情。

月阔御察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在空旷的大殿回响,让人不知是喜是忧。

燕离陌看着他如刀刻似剑雕的容颜上一道道浅显的皱纹,双鬓几丝银发,忽然心中起了波澜。

这个威风凛凛的石月大王,竟然认识自己那个爹?!

“你爹还好吗?”笑完之后,燕离陌觉得方才还气势凌人的月阔御察有些异常,语气里是不可轻易察觉的苍凉。

可是听他问起燕北靖,燕离陌又忍不住怒从心起,微微一哂,他言语刻薄:

“我不知道,大概还没死。”

或许是死了,只是不用他这个儿子披麻戴孝守灵罢了。

月阔御察深邃的眼神里浮现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却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回到座上,他恢复那个俯瞰一切的石月王。

“你到孤的月宫来究竟有何事?”

冷漠苍劲的语气让燕离陌骤然回神,无论他与自己那个爹有什么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计划。

“回大王的话,是为了向大王借一件东西。”

微微俯身,燕离陌一手放在了腰间。

“何物?”月阔御察语气不变。

“大王的性命。”一字一句,燕离陌的语气也丝毫不变。

“哈哈哈!”大殿中沉寂片刻,又突然响起月阔御察的笑声,竟然有一丝欣喜和怀念在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这位大王不会是人老失聪,有些犯糊涂了吧。

“大王为何发笑?”燕离陌不耻下问。

“孤笑你果然有乃父之风。”月阔御察再一次走下来到燕离陌身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语气里竟然有些遗憾和歉疚,“也罢,孤本来就欠你一条命,你若想要,随时可以拿回去,只是孤不会束手待毙,你要有本事拿走才好。”

燕离陌一惊,石月大王竟说他欠自己一条命,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来过石月,何时与石月大王有此渊源?

月阔御察却没有替他解惑的意思,反而走到书桌后面取下了那柄方才燕离陌注视过的弯刀。

“来吧,就用朱穆轮母妃的这把刀,孤与你过上几招。”

听他提起朱穆轮,燕离陌又是一阵揣测,难道这月阔御察,根本就知道自己所为何来不成?

“沈珩是大王的人?”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闪过,他刚好来得及抓住。

月阔御察眸中闪过一道欣赏之意,也不否认:“孤知道你是镜台的人,他为了不让朱穆轮领兵,任何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动手的人是你,孤突然不想制止了。”

燕离陌疑惑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者:“你要眼看着他们兄弟相残?”

“王者之位,有能者居之,谁能带领石月走向辉煌,永盛不衰,谁就是石月国臣民敬服的王。”月阔御察双目炯炯,气势昂然,曾经的他,便是这样的王者。

“那大王也不怀疑我另有企图吗?”燕离陌忽然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如果不是你,其他人连进入这月宫的机会都没有。”

月阔御察的话显而易见,月阔镜台和月阔朱穆轮之争,他心如明镜,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完成这个计划,不待进入月宫便会被诛杀当场,而他燕离陌,是唯一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原因,自然是与燕北靖有关。这样一想,让燕离陌突然有些懊恼愤恨。

可是,既然连石月大王都如此配合,他又何必矫情,刺下这一剑,石月大乱,他马上就能回京,马上就能见到那人了,不是吗?

从腰间抽出软剑在手,燕离陌的手却有些发颤。

“来吧,孤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了。”月阔御察的声音有些怅惘,飘渺得像是穿透了时光,从遥远的二十年前而来。

一柄弯刀,一把长剑,肃穆沉寂的宫殿里,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

“孤只有一句话告诉你。”刀剑相抵处,月阔御察忽然眉间闪过一抹异色,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温情的声音在燕离陌耳边响起,“朱穆轮待你真心,莫要伤得他太狠,否则再也无法挽回。”

无奈的语气里,有燕离陌感同身受的凄楚和内疚。

月阔御察刀法凌厉,气势迫人,根本不给燕离陌出神的机会,已经铺天盖地将他笼在其中。

果然有猛虎余威,不容小觑。燕离陌只能收回一切心思,专心致志对敌。

可是毕竟不再年轻,已知天命的月阔御察即使仍然勇猛,却哪里是风华正茂的燕离陌的对手,两人过了数百招之后,体力已渐渐不支。当燕离陌一剑破空而来,他忽然撤去弯刀,坦然以胸膛相对:

“孤欠你的还了,欠你父亲的,来世再还。”

刺破血肉的声音传来之前,燕离陌入眼的是月阔御察意味深长的笑容,怀念眷恋又潇洒轻快,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一头猛虎的时光。

燕离陌冷脸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月阔御察,落地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响彻殿宇。

手中长剑有血滴下,在华丽的地毯上晕出朵朵绚丽的血花。

月阔镜台和沈珩带着大王亲兵进来的时候,他仍然在那里静立着,对满室严阵以待的兵士和寒光烁烁的刀剑,视若无睹。

“传御医来,将此贼人收押,务必揪出背后主谋!”

月阔镜台一声令下,燕离陌被一队亲兵绑了,推搡着往殿外走去。与月阔镜台擦身而过时,燕离陌看到了他阴沉的眸中那一道浅浅怒火。

这颟顸地狱,果然不能轻易触碰。

10.伤他至深

石月的牢房高大而冰冷,不让人压抑,却有无处归依的慌乱和心悸。燕离陌蜷缩着靠在如寒铁一般的石墙上,不住地颤抖着,紧咬的牙关不肯泄露一丝呻吟,溢出的鲜血却将红唇染成一朵罂粟,泛着诱人却夺命的光泽。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被关在这远离尘世的大牢之中,不见天日,不知时辰,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是一个鲜活的人。

每每入夜,刺入骨血的寒冷都让燕离陌几乎死过一次,他一遍遍地回忆那人覆在自己肩上的大手,拥住自己的怀抱,缠绵耳边的气息,炙热如日光一般,让他有了些许力气来熬过这漫漫长夜。

姜桓,姜桓,你不能负我,不能……

陷入昏迷之前,他总是喃喃着这几个字,好像这样一直告诉自己,就当真会成为现实。

不知又睡了多久,当骨子里那股冷意渐渐褪去,他的意识终于有些恢复,因为出汗而黏在脸上的长发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忍不住抬手去拨弄,可是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眸,让他的动作微微一愣。

昏暗的烛光之中,朱穆轮挺直地站在牢门外,看不清表情神色,只有一双蓝眸熠熠生光。

“你来了……”看到少年的那一刻,燕离陌竟然想笑,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他也确实笑了,惨白湿润的脸上,只一张红唇耀眼,轻轻一勾,便流泻了万种风情。

朱穆轮的心一颤,明明生气,明明愤怒,可是在看到这人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绪竟然只剩下怜惜。怜惜?又是这种让他莫名其妙的心情,眼前这人刺杀的是自己父王,而且还将一切推到自己头上,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自己恨他入骨。可是,为什么竟然是该死的怜惜呢?让他几乎想要冲进去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让他不要再露出这么让自己揪心的表情,让他不要再默默咬牙忍下所有苦痛。

“为什么?”握紧拳头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冲动,少年故作冷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内响起,让燕离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穆轮待你真心,不要伤他太深,否则无法挽回。月阔御察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响起,有些震耳欲聋。

苦笑一声,他微微摇头,少年的真心?他要不起,也没资格要,从一开始就没有。

一只手扶住石墙,他想要站起身来。少年本来已经比他高大,这种仰视他的感觉不好,他不喜欢。可是许久没有移动过,一双腿早就有些发麻,还未站起,他已经又软了下去,跌落在阴凉潮湿的枯草之上。

“啪!”一声脆响,朱穆轮竟然将牢门的铁链一把拉断,像一阵黑色的疾风一样冲到了燕离陌身旁,蹲在那里满脸焦虑地看着他。玄青大氅在委身地上,拖起了一个半圆。

“不愧是天生神力的九王子,果然厉害。”揉了揉自己半点力气也无的腿,燕离陌轻笑着打趣朱穆轮。

少年并不出声,却忽然长臂一伸,将燕离陌拢入怀中。贴近他胸膛的那一刻,燕离陌仿佛听到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杀了你父王。”就那样让他抱着,燕离陌像是在说什么闲话一样,语气平淡。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跟他们说是你让我杀的。”

“我知道。”

“你不该现在来找我,他们马上就会来抓你。”沉默片刻,燕离陌才继续说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沉稳,却让燕离陌忽然生气。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一把推开少年炙热的胸膛,燕离陌重新落回冰冷空气的怀抱。

“我只问一句为什么。”

少年的语气里有一丝决绝,也有一丝哀求,但更多的是执着。

“没有为什么,小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燕离陌靠在石墙上,手里揪着一绺落在腿上的长发,不停地将它绕在指上,又不停地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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