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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隐丘山去 下——by席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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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风透进来,缀了太多宝石的凤袍难以起舞,倒还不如绣帘轻盈翩跹,跃动着的烛光中,只余一张倾国倾城清静如莲的容颜安然。

入夜,废后管宁于摇光殿内服药自尽,凤元帝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去看,当真毫不在乎二十年结发之情,更是下令不准管氏入葬皇陵,单独在京郊为其修了一座孤坟,草草入殓,荒凉至极,让人不胜唏嘘慨叹,这便是所谓的一朝繁华一朝落。

45.谁耍了谁?

所有人目光都在管家这场风波,却几乎也是所有人都忘了挑起此事开端的那个人——适太子姜适。被御林军带到北宸殿后,就再无人来问津。此时他正在偏殿之内写字,真不知一向温和的尚璟公子看了会是何感受,原来这孩子果真并不是不爱笔墨。

忽然房门打开,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姜适掷笔,转出书桌之后,拉住内侍迫不及待地询问。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孩童,再心思深沉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回主子的话,事情办成了,娘娘已经带到安全之地,其余的事也都安排妥当。”

“母后情况怎么样?她还好吗?”姜适松了一口气,却仍拉主内侍的衣襟不放,小小的手竟然微微发颤。

“主子放心,一切安好,最迟明日便能醒过来。”

“是吗?”姜适闻言松手,继续回到案前写字,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写的简直惨不忍睹,随手撕掉扔在一旁,他头也不抬地冲那个内侍说了句:“你退下吧,好好保护着,莫出什么差错。”

内侍躬身领命而去,明明对方不过是个八岁之龄的小孩子,他却是发自肺腑地恭敬尊崇,果然人之造化各有不同,天纵之姿,每朝每代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否则便枉费称霸天下一次了。

就在管氏一门彻底衰败,官员们还心有余悸之时,这一日的早朝之上,凤元帝却突然吩咐大理寺停止对此事的调查,已经涉及的官员,也依据悔改程度从轻处罚,这一举动让举朝哗然之余,也让人赞叹凤元帝胸中有韬略。

管家位高权重,涉及之广可以想象,若是一味调查下去,难免动摇朝堂根本,又不能及时有新晋官员补上,所以适可而止是最明智的选择。凤元帝受丞相一门牵制许久,如今终于有机会翻盘,能秉承过犹不及之理,不穷追猛打,一泄心中之愤,可见凤元帝姜桓深谋远虑,非目光短浅逞一时之快之辈。

燕离陌自从那日上朝,这几天也是日日在朝,管家抄家一事,便是由他承担。虽然众臣对此心有疑惑,但是这位朝堂新秀是圣上的心腹,也不容他们多加置喙。

下朝之后,燕离陌冷言冷语将两个围过来打交道的官吏赶跑,独自去了北宸殿,却是直往偏殿而去。

哼,两个没眼色的家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赶在皇宫里就公然结党营私,也真不知道底下是怎么选上来这么一帮子废物的。

一直到进门之时,燕大将军的脸色还因为那两个笨蛋而沉沉如暮。

“哟,这不是燕师傅吗?这么快就过来了。”姜适正在写字,听见门响也只是抬了抬头,手中的动作仍在继续。见进来的是燕离陌,他毕竟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看似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是那一双狡黠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偏着,表示眸子的主人心中其实正有百般想法,还真容易让人以为是个乖巧可爱的少年!

“以后私下里还是让尚璟教一教你怎么写字,难看死了!”燕离陌走到他的书桌面前,二话不说抽了姜适正在写的字来看,普通的四书之言,字儿看着还不错,充满了蓬勃朝气,又有与众不同的一股气势。

“能看就行,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尚师傅虽然厉害,但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燕师傅的剑法,不知道燕师傅打算什么时候传授给弟子啊?”

姜适夺回自己的字迹,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绕过书案笑眯眯地看着燕离陌,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这被软禁的现状。

“你还真有自信能不被陛下责罚?”燕离陌嘴角一勾,往旁边坐下,自己倒了茶来喝。

“有这么能干的师傅,徒弟自然只要吃吃睡睡就好。”姜适紧跟着坐到另一边,似乎突然转了性一样,这会儿的他还真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小爷一向觉得自己够厚脸皮了,没想到适太子青出于蓝啊。”燕离陌细长的桃花眼泛着涟涟波光,看得姜适一阵心惊肉跳。自己修为还是不够,有这家伙在,自己迟早会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适太子?”正想着燕离陌话里深意的姜适忽然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继而心中了然,“父皇这么快就想起我了,还真是让人感动呢。”“哼!”燕离陌冷笑一声,他就看不惯姜适能若无其事地表现虚伪这一点。

“那适儿就多谢师傅相助之恩了,唉,还不知道沁妃娘娘会是什么样一个人呢?”姜适往椅背上一靠,似乎真的好奇一样。“虽然我很想夸你聪明,但你这次想错了,陛下说了,你暂时还住在东宫,不用再去别的地方祸害其他人。”燕离陌瞅他一眼。

“嗯?”姜适转头,着实疑惑,“父皇真的这样决定?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又不是亲生父子,何况这事自己参与其中,不责罚就是好事,竟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还让自己住在东宫,怎么听都不是一个脑袋正常的君王会做的事。

“陛下膝下只有一子,看着还不怎么成器,你看着好歹机灵一点,他留下也是意料之中。”

燕离陌语气随意,姜桓不会降罪姜适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姜桓子嗣不多,一直是朝堂不稳的一大祸端,如今大费周章地从王室中过继了一个,即使发生这么多事,他应该也会暂时留下来观察一番。毕竟像姜适这样年龄适合,又不用担心其父篡权的人选,在王室中也并不是好挑的。

姜适撇撇嘴:“原来师傅心里只认为我好歹机灵一点啊?我还以为是很机灵呢!”

燕离陌闻言却是眸中闪过不明情绪,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本来是要打算把你送到沁芳殿的,不过,见识过你的真正手段之后,小爷才突然改变了决定。在沁芳殿那个笨女人的教养下,说不定你真的就越长越无聊了,还是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的好,指不定哪一天就有你师傅一半的本事了。”

姜适心中一震,面上却兀自笑着掩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开了燕离陌的注视:“师傅在说什么?适儿怎么突然听不懂了。更何况沁妃娘娘不是很温柔可亲吗?师傅为了楼云公子,应该也会让我去沁芳殿的才是。”

“你有遇上两个娘已经是造化了,太贪心的话可是会遭天谴的。”

燕离陌兀自笑意盈盈,对姜适的装傻视若无睹。

姜适正自踌躇,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唤进来一看,正是昨日向他汇报的那个内侍。

瞧着有燕离陌在场,内侍显然有些意外,神态不自然地回答姜适的问题。

“你家主子问话就好好回答,这样子可没办法保护他,如果就这点本事的话,趁早还是换个饭碗的好。”燕离陌瞧着内侍就是不怎么待见,连最基本的镇定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在宫中生存?

“说吧。”俗话说大狗也要看主人,自己的人被燕离陌这样毫不留情的教训,姜适也是脸色不虞,却不好在燕离陌面前表露。

“回主子的话,好像情况不对,明明药效已过,但是人还没醒过来。”内侍自知羞愧,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却不再发颤,声音也平稳了不少。

“怎么回事?不是嘱咐过你们了吗?”姜适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愤怒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刚刚拉住内侍想问清情况,忽然想到了旁边坐着的那一位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少年转过身去,还未长开的身体和坐着的燕离陌差不多平齐,两人倒是正好彼此对视,止不住地就有活化四溅。

“不用谢我,我也有自己的原因。”燕离陌开口,一股子茶香味儿飘出来,如果主人的表情不是那么欠揍的话,还真容易让人沉醉。

“你本来准备的就不是毒药?”姜适小脸阴沉,显然是心里不痛快。

“本来是见血封喉的好药,只是被你的人换过之后突然就不想用了。”燕离陌起身,俯视着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家伙。

姜适沉默半晌,才咬牙切齿地继续:“你多此一举,就是为了耍我是吗?这很有意思吗?这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有意思。”燕离陌收起笑容,回答得一本正经毫不犹豫,“毕竟你可不是普通的孩子,来鄢都不过几个月,竟然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了,师傅不防着点儿,怎么能行呢?”

姜适头抬得憋屈,也不想仰望面前这个老女干巨猾的人,兀自往后退了几步,缄口不语。

“今日晚了,明天搬家,记得把你那惨不忍睹的手迹收拾干净,别给尚璟丢人。”燕离陌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毕竟对方年龄还只有八岁,可是他怎么也忍不住脸上得意猖狂的笑意,没办法,都习惯这样的表情了呢。勉强收一收,他迈步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少年压抑而坚定的声音:

“总有一天,我也会笑着站在你面前,不,我会让你仰望我的。”

燕离陌止步,顿了片刻才回身,认真盯了少年片刻,直到清晰地看到他此刻眼中的纯粹与真挚,才忽然展颜一笑,走了几步回到一脸羞恼倔强的少年面前,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那小爷就好好期待着了,适……适儿。”语气是一贯的戏谑,除了叫他名字时还是有一瞬间的不流畅,燕离陌突然伸手,揉了揉少年梳得整整齐齐的乌发,才悠然转身。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姜适太子,如今却是因为对方一个动作愣在了当地,半晌回不过神来,果然还是修为不够啊!

一旁来不及出去的内侍恨不得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他这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难道真要换口饭吃了?瞧着自家小主子脸上莫名其妙升起的红光,他缩了缩身体,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当场灭口。

46.父子相见

管家的事到这儿也算暂时告个段落,姜适虽然仍留在东宫,却是每日规规矩矩上课睡觉,完全像个寻常孩子,倒也引不起其他人注意。除了远在石月的管家少爷管晋,管家在京都的势力基本散了个干净。

姜桓借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提拔了大量新秀,刚刚考取功名上来的这些年轻人还没有机会结党营私,此刻沐浴皇恩正是一心报效皇帝之际,所以这些天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御书房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燕离陌去了两次,终究是连门都没进就退了回来,再不进宫。

眨眼便是管弦的忌日,燕离陌带了府内众人去郊外燕家墓地,一番诵经焚香之后,他命管家带人回去,自己却仍旧立在白玉刻的墓碑前一动不动。

“将军,我留下来陪您吧。”温酒一身白衣,看着比往日更温和,只一双明眸愈加干练。

燕离陌从他手里接过一壶酒,仰脖饮了半壶,颊生红晕,偏头看一眼温酒,他勾唇一笑,端的是魅惑众生。“怎么,想清楚了,不打算择良木事明主,要跟小爷我在这荒凉之地挣扎吗?”

温酒似乎被他的妖艳目光蛰了一下,气息局促,神色却是从未有的认真:“温酒受将军赏识,由西北蛮荒之地入得京都,由无知俗子变成今日光景,不说大恩,只觉同道,温酒不才,从此愿随将军肆意人生,为心而活。”

“好好好!”燕离陌仰天长笑,单手拍上温酒肩膀,“好一个肆意人生,为心而活!酒,记着你今日的话,来日做了违心之事,小爷我可会拿你今天说的话抽你两巴掌!”

温酒重重点头,浅浅一笑,如天际流云。

人活一世,草木一生,贵在从心所愿,不得拘束,若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走,委实憋屈,不如不活。

安照骨碌碌一双眼来回在他们二人之中打量,半天才咬着嘴唇在原地跺脚,哼,将军总是偏心温酒,明明自己更招人喜欢啊!

“回去吧,我一人在这儿呆会儿,不会有事的。”燕离陌将剩下的酒喝完,空酒壶扔给温酒,又走几步到安照那儿拿了壶新的,瞧着他瞪眼咬牙的表情,就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当头给他个响栗,语气促狭:“这瞪谁呢,人小鬼大的,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

安照耐不住性子:“将军偏心,总与温酒有悄悄话说,我也要听。”

燕离陌好笑,温酒也走了过来,难得神色轻松,一把拽了安照就拖着他往回走:“将军,那我们先回府去了。”

安照还踢蹬着不想走,非要问出来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可是力气武功均不如温酒,他也只能被拖着离开。

管家也带着两个丫头收拾东西回去了,墓地重归往日冷寂,若不是还有未燃尽的香火和未飘远的纸钱在,真正仿佛百年不见人至。

“娘,你看他有多狠心,十年不来看您一眼,亏得您最后一句话还是留给他。”

一个人站在墓前,刚刚的畅快嬉笑不复存在,燕离陌用夕阳下拖长的身影描抹出长达十一年的孤寂与怨怼,幽幽话语在空旷的燕氏墓地里缠绵甚远,清风呜咽,似与相和。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燕离陌微微侧头却不转身,只是声音越来越近,他嘴角的冷笑也越来越深,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呛出了不少,沾湿了披散乌发,他却忽然拔剑起舞高歌,墓前顿时狂风四卷,冥钱横飞。

来人在墓碑五步远处顿足,剑光闪烁,剑气逼人,他已再近不得一步。

“墓前舞剑高歌,成何体统?”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浸润了数十年岁月的沧桑和丰富,只是此刻在凄凉之中听来,倒有几分悲怆与愤怒。

燕离陌不理,反而越舞越狂,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父亲有话,不与相答,何人教的你忤逆不孝!”

来人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此话一出,却是忽听龙吟一声,一道剑光流泻而来,不及他躲避,便从身侧呼啸而过,风声沉寂处,来人黑金的锦袍袖子处裂开,一截断袖在风中摇曳,怎么看都有些滑稽难堪。

“谁是我父?小爷要守谁的孝!”燕离陌收剑而立,又灌了一口酒,冷笑不见,眼神如霜。

能以燕离陌父亲自称的,除了曾经的朝堂大将军燕北靖,不做第二人。

“你认不认父是你的事,但只要你姓燕一天,一言一行便都与燕家休戚相关,你若是一意孤行要行祸国乱邦,我必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替燕家替天下除害!”燕北靖不理政事多年,此番进京,自然是为管家一事而来。虽然十年未见,他与燕离陌甚少相处,但知父莫若子,燕离陌在做什么,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明白。

燕离陌闻言愣了一愣,忽又展颜一笑,不知是酒多迷醉还是杂草荒芜,他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堪堪抱住管弦的墓碑,语气凄然而凛冽:“娘,你听到了吗?我费劲艰难一个人熬了这十一年,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取我性命,你说,他是我爹吗?世上有这样不顾妻儿的爹吗?”

燕北靖看到自己亲题的亡妻墓碑,深沉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几分:“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是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如今天子在朝,政局清明,你何必再为旧事闹得天下不宁。管家的事我听说了,既然已成定局也再无他法,就算是管舒命该如此。我此次进京,就是来告诉你,这事到此为止,你若再纠缠下去一意孤行,我必不饶你!”

“呵!”燕离陌转身,盯着燕北靖的眼神桀骜而凶猛:“与我无关?当年受尽折磨而死的是我娘,如今日日历刺骨之寒的是我,你告诉我,什么叫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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