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来都一身黑衣，优雅从容的男人，如今像是破败的玩偶，颓然蜷缩在那个角落，没有丝毫生气。慕崇然不敢上前去看，他怕碰到的是冰冷的尸体。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在他退出房间那一刻，他怀中拥着的是个女人。
他似乎记起，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男人曾经许诺，无论这一生多漫长，都愿意慢慢相伴走过去。
他也好像记起，有人拥着他，笑着喃呢：“师兄……我想你……”
张狂的笑声响彻整个大殿：“恨吗？悔吗？是在恨我，还是在恨你自己？”
慕崇然像是疯了一样，执着剑在大殿中来回转着身，企图找到这个声音的源头。
然而那声音始终充斥着整个大殿，回荡不绝：“为什么要悔，为什么要追出来？你的孩子在慢慢离开你妻子的身体，为什么不去救她，为什么要找到他？”
“我没有妻子！”如同癫狂一般地大喝。
长剑慢慢滑落在地，他看向角落的男人，双手无力坠地，失去生机……
第86章：破境——喜与悲
待一切重归虚无，那低沉而充满魔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身为有自主意识听得懂语言的人类，他们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听到疑问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思考这个问题。
当他们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全然陌生，却又格外向往的地方。
那是一个幽静而唯美的深渊之谷，灵气充足，草木繁茂，阳光大好。与隐仙谷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慕崇然的心情还未从惊恐和慌乱中回神，骤然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脑子空白一片。
手被人温柔的握住，他转头看过去。那个上一刻在他眼前濒死的男人，此时垂眸看着他，眼中带着缠绵缱绻的温柔。
“终于摆脱了那些幻境。”身后有人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慕崇然回眸看过去，上官清和安铭紧紧握着彼此，眼中都有着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萧君卿看着他的样子，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堕天窟的幻境困了我们那么久，却也在不停的提升我们。如今已过千年，还好，我们还是撑过了九天劫的幻境之劫，重新相聚。”
慕崇然僵了僵：“千年……”
萧君卿眼中有几分疑惑，看着他问道：“师兄你还没回神么？我们已经离开魔族，现在在仙界了。难道睡太久把自己睡傻了？还是幻境把你吓傻了？”
慕崇然撞了他一下，不满他的调侃。但自己却还是觉得一阵恍然。
萧君卿笑着将他抱在怀中，看了一眼已经走到他们身侧的上官清和安铭，笑了笑道：“师兄，你还记得吗？我们说过，要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大家都在一起。你瞧，他们都记得我们的愿望，他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们。”
慕崇然垂眸看着萧君卿牵着自己的手，绕过了交缠的花藤草木，视线陡然开阔。
缭绕的薄雾，简单朴素的木屋。小桥流水，嬉闹欢语。
桥上有人一袭白衣，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温和而欣喜。那人身后的青衣男子眉宇间带了喜意，对着他们招招手，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慕崇然怔怔地看着他们，喃喃地唤出口：“师父……师叔……”
清砚走过来，道：“一切平安就好，你师父这千年来都安宁不下，时时惦念着你们。”
似是听到声音，木屋的门相继打开，几人抬眼看过去，无疑全是熟人。
上官清拉着安铭走到尹路和琴空身边，伸手接过他们怀中咿呀笑着的小宝宝，回头冲着两人道：“我们还是回来晚了，这小子都这么大了。”
萧君卿笑着看上官清逗弄那个小孩子，低声道：“师兄，我说过的，我们都会在。”
是啊，你说过的。可是为什么，这么不真实。
上官清笑着冲萧君卿道：“这次你可不能和我抢，宝贝的干爹必须是我。不能让琴空这么久的情哥哥白叫。”
尹路瞪他一眼，从他怀中接过自家儿子，不让他碰。安铭看着好笑，伸手摸了摸小宝贝的脸。白白嫩嫩，让人想咬一口。
尹路抱着孩子走到慕崇然面前，笑道：“瞅你那副没醒的样子，给你抱抱你干儿子？”
萧君卿看着慕崇然呆滞地样子，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抓住一只小手放在慕崇然脸上：“宝贝，叫干爹。”
小宝贝似乎很喜欢慕崇然，举起双手轻轻拍打着慕崇然的脸，嘴里咿呀地说着什么，还一边吐着口水泡泡。
慕崇然像是被孩子单纯得眼神蛊惑，伸手抓住小孩子软软胖胖的小手，终于笑起来。萧君卿像是松了口气，将孩子轻轻放进他怀中，笑道：“你可算是正常了，刚才那样子很让人担心。”
慕崇然抱着小宝贝，抬眸看向萧君卿。
他一如当初风姿卓越，垂眸看着他怀中的孩子，带着温暖和宠溺。慕崇然一阵恍然，笑着道：“师弟，你喜欢小孩子？”
萧君卿失笑地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我的师兄大人，你又在胡想什么？这可是咱干儿子，能不喜欢么？”
上官清在另一边叫道：“什么你干儿子，那是我的！”说着就要冲上来，却被安铭一把拉住。
“脑子有问题不要靠近小宝贝，容易传染。”
上官清不满地看着他：“什么叫脑子有问题，你夫君我这么机智聪慧，你怎么可以质疑我的脑子？”
安铭白他一眼，没理他，转而走向一直笑看着他们的子恒，不知说着什么。
上官清不满地站在原地看着安铭，突然眼神一变，看着另一个方向满眼惊讶。
慕崇然和萧君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后一间木屋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人红衣似火，眉宇间带着慵懒魅惑得笑意，手紧紧揽着怀里的人。另一个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冰冷的面具下，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温暖。
“夜泉？师兄？”萧君卿从慕崇然身边走开，向两人走去。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熙蒙笑着道：“小子，才看见我们？”
萧君卿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两人之间缭绕的深情，笑着拥上去一个单纯的拥抱：“恭喜。”
慕崇然看着他们，突然看到了温顺的伏在地上的藤条骤然腾起，狠狠贯穿了这副画面里的每一个人。他怀中的孩子，上一刻孩子笑着淌着口水，这一刻突然鲜血遮盖住口水，软软的身子瘫在他怀中。
尹路和琴空眼中满是惊恐，来不及管自己身上的血洞，艰难地像是要爬到孩子身边。画面像是骤然被血染，这满是安宁和温暖的一幕骤然变得残忍血腥。
萧君卿身子僵住，猛地回头看向慕崇然。却只看到他木然地抱着那个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孩子，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他来不及管其他人，闪身到了慕崇然身边，将人护在怀中，执笔戒备着挥舞地藤条。
安铭和上官清对视一眼，突然一剑一扇相对而立，眼中的坚定异常明显。
慕崇然小心放下怀中的孩子，抬眸看向萧君卿：“依旧是幻境，对吗？”
萧君卿的眼神突然迷茫了一下，瞬间又变得坚定。
“安铭上官！我们在同一个幻境！”
那边眼看就要对战得两人骤然一惊，迅速收招到了萧君卿身边：“怎么回事？”
萧君卿额际有汗，脸色带上几分苍白。他轻轻摊开手掌，那枚碎片闪着幽幽的光芒，沾染了刺破他手掌的血迹：“真假虚幻，这是两个相连的幻境。找幻境中心，破了它才能出去！”
“中心是什么？”
萧君卿顿了顿，突然低头看向那个孩子：“最不可能出现的……”
慕崇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入目的血迹与最亲近的人的尸体在他眼前，汹涌而至的悲戚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几乎醒不过来。
萧君卿瞳孔一缩，将慕崇然抱紧在怀里：“遭了，师兄醒不来！”
安铭皱着眉道：“破了中心，强行唤醒！”
上官清有些犹豫：“崇然会不会受伤？”
“管不了那么多了，继续下去，他会被自己的心魔侵蚀！”
灰色的混元之气脱手而出，地上孩子的身体慢慢被混元之气如火焰一般焚尽，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化作一抹灰气猛烈撞击着整个山谷。
如同镜子碎裂一般，他们所处的山谷突然轰然碎开，所有人所有画面接二连三消失。
四人只觉得腰间一紧，眼中重归一片黑暗。
萧君卿紧紧揽着慕崇然，不敢放手：“师兄，醒醒！”
慕崇然脑海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听到有人一遍遍喊着师兄。那声音熟悉至极，却突然让他安心下来。
“结束了……”慕崇然喃喃出声，让萧君卿的心骤然放下。紧紧将人拥进怀中，松了口气。
上官清看着周围一片虚无的黑暗，一手牵着安铭，一手握紧腰间缚仙索道：“刚才的一切全是幻境？”
萧君卿舒了口气，道：“若我没猜错，这一共是四个幻境。恐怒喜悲，借着让人完全失去对心的防守，衍生心魔而进行毁灭。你们也一样吧应该？”
听到了几人的回答，萧君卿继续道：“前两个幻境提取了我们自己的记忆，最后一个看似是一个，但前半段却借的是我们最想要的，将我们分别置于同样的却分隔开的幻境中，在最后一刻所有人被杀之后，又将我们所处场景融合。为的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如果不是碎片让我清醒了一下，恐怕当时我就会对师兄出手了。”
后怕的感觉袭上心头，安铭和上官清在黑暗中看不到彼此，却能感觉到彼此手心的汗湿。
慕崇然不同于他们三人，都经历过大喜大悲，他除了在幻境中感受到的，一直以来连心境修炼，都是借着从未感受过的平静而晋升。这一次幻境，无疑给他的创伤是巨大的。
萧君卿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慕崇然缓缓回过神，伸手摸向萧君卿的脸，温热的呼吸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这在这时，周遭的一片黑暗突然转化为蒙蒙灰雾。他们也逐渐能看得到彼此。
萧君卿一顿，解开了腰间的缚仙索，抬眸看向面前。
那一团灰雾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渐渐出现……
第87章：子鹿
上官清脸色微变，道：“灵力被压制了。”
萧君卿放开慕崇然，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手中落凤已经泛出隐隐光芒。
黑影渐渐清晰，入眼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儿。头发散乱，身上到处是污垢和伤痕。然而一双眼中，却满是茫然和空洞。
安铭皱着眉道：“他被控制了。”
萧君卿没有回答，执笔戒备的看着那个男孩，混元之气缓缓萦绕在周身，与周遭的混沌之气似乎能融合转化，只是萧君卿顾不上去管。
男孩儿像是骤然惊醒一般，空洞的双眼看向他们，手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双手大开，混沌灰气如漩涡一般在他手中凝集。
萧君卿心内一惊，落凤点上半空，缓缓绘出一个巨大的鹰隼，灰色鹰隼眉心的万花印记一闪而逝。振翼长鸣，直奔那漩涡而去。
浩瀚的混元之气似乎让男孩儿一时承受不起，脸色煞白，但手中动作却仍未停止，下一刻的画面却让萧君卿一时有些震惊。只见鹰隼带着雷霆之势冲向男孩儿手中的漩涡，却在靠近之时骤然被吸了进去。
萧君卿身形一晃，抬手一个花语酥心才定了神。男孩儿手中的灰色漩涡突然轻轻一震，缓缓飘向空中。
萧君卿脸色一凝，忽然抬笔落墨，画了一个阵法将三人定在原地。运起全身混元之气将那强大的吸食之力抵抗住。上官清看着萧君卿的脸色，但在阵法中却没有太过明显的感觉，和安铭死死抓着紧张的慕崇然，生怕他一激动冲出去。
看到自己的攻击没有效果，男孩儿似乎有些不满，皱了皱眉抬手一道道混沌之气接连注入漩涡之中。吸食之力骤然强烈起来，萧君卿险些没有抵抗住，整个人向前滑了一段。
被动的抵抗迟早有耗完的时候，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只是萧君卿在这里无法召唤鸡小蒙，又不能分神出招，一时陷入僵局。
阵法中的三人也同时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此时只能看两个人谁先找到先机。
混沌灰雾之中，突然一道碧色光芒冲天而起，直奔悬于半空的漩涡而去。骤然崩裂的漩涡让在场的人一阵失聪，再抬眼看向男孩儿，已经满脸苍白跌坐在地上。
但眼神依旧是空洞而麻木，他站起身，再度凝气想要攻击。只见萧君卿手中落凤一转，一道道金芒编织，在半空形成一张巨网。男孩儿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凝起那个具有吸食之力的漩涡。
手势一边，指尖蔓延起无数灰色线条，缠上那张巨网，身形一动想要将巨网拉到。却不想反而被粘连住一般，灰气无法脱离巨网的粘附。
萧君卿笔尖一挑，伴着一道道碧色光芒，钟林毓秀兰摧玉折附上男孩儿伤痕累累的身体，商阳指紧随其后，黑气在男孩儿额际隐隐浮动，阳明指一道接一道打在身上，让男孩儿脸色更加苍白。
如同被逼至极限，男孩儿一声大吼，身后突然冒出一条蓬松的狐尾，让四人皆是一怔。
萧君卿微微一顿，突然收回巨网，看着男孩儿骤然落地，像是摔疼了一样皱着眉头。缓声问道：“幻鹿一族？”
男孩儿怔了怔，眼神一瞬间异样，随即又恢复了空洞。
上官清挑挑眉道：“你傻了吧？都说了他被控制了？”
萧君卿瞥他一眼，没说话。手中落凤急舞，身影骤然消失。男孩儿茫然地看着他刚才所站的地方，突然一转身，果然看见萧君卿出现在他身后。
萧君卿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发现，身影再度消失，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此番连续转换位置，男孩儿像是被转晕了一样，徒劳的在原地转圈，手中混沌之气一次又一次打空。
突然，萧君卿骤然出现在男孩儿面前。男孩儿顿时停住身子，混沌之气猛地打出，萧君卿却抬手一道灰色薄雾挡住，手中的落凤腾于胸前，甩出密密麻麻的墨点，布满了男孩儿周身。
一个奇异的阵法缓缓升起，将男孩儿困在阵法之中动弹不得。男孩儿徒劳的挣扎着，却发现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
萧君卿退后一步，收起落凤手中白光一闪，雪凤冰王笛置于唇边，悠扬的曲音响起，男孩儿一怔，茫然的站在原地。
突然，曲调一转，男孩儿忽然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捂着耳朵，难受之极的模样。
萧君卿凝神看着他，曲音不绝，像是一遍遍冲击着脑海。伴着曲音，男孩儿眼中的迷茫和空洞渐渐转化为痛苦和挣扎。突然看向萧君卿，眼神中满满是祈求。
萧君卿看到那眼神之后，快速收了雪凤冰王笛，抬手点上男孩儿的眉心。缭绕的混元之气像是有了意识一般，钻入男孩儿的眉心，洗涤着他混沌的记忆。
男孩儿突然又是一声大喊，失了力气一般怕伏在地上。
上官清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跑出阵法到他们身边，看了眼萧君卿已经汗湿了的额头，问道：“好了？”
萧君卿将男孩儿扶起来，看着他不语。男孩儿缓缓睁开眼，眼中终于没了空洞和茫然，看向萧君卿也充满了感激。
“你是幻鹿一族的人？”
男孩儿点点头，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乱发之中，一对小小的鹿角出现。
安铭看着好玩，抬手摸了摸，没想到小男孩儿身子一僵，像是有些害怕。瞧着他的样子，安铭收回手，改拍抚着他的后背。瘦小的身子还有些劫后余生的颤抖，嘴唇也微微抖着，全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