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野也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睛默默注视着米洛斯，仿佛千言万语都凝在视线里，不用言语就能说明一切。
负责引诱凌野上顶楼的韩英娜在暗处看到此时情形，很快奔到米洛斯身边，“米洛斯大人，他们有三个人，对我们情况不利。”
“要离开吗？”米洛斯小声道。
“是的，已经确认了凌野的能力，下次再取他性命吧。”韩英娜把米珂诺对她吩咐的话转告米洛斯。
米洛斯收起枪，向凌野微笑道：“我已经回来了，凌野。不过……也已经不是当初的米洛斯了。庆幸你的命能留到下次吧，优羽和莱纳多也是。”
说完，韩英娜便拉过米洛斯凌空从顶楼往街道外的地面跳下，八重优羽连忙追了过去，却看到韩英娜和米洛斯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了一辆停在路中央的黑色汽车。
从摇下的车窗内还能看到车内的人有米珂诺，帝尧兄弟和那个全身漆黑的怪物。
米珂诺似乎也看到了八重优羽，神情讽刺地向她挥挥手，笑得如沐春风。
这个了然于胸的笑容！莫非一切都是米珂诺精心安排的吗？所在位置的情报，凌野看到韩英娜的身影，还有米洛斯的出现？！
八重优羽咬牙回身扯住凌野的衣领，喊道：“凌野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追上去！”
凌野很冷静地拿开八重优羽扯着他衣领的双手，说：“优羽姐，冷静一些。”
八重优羽指着米洛斯和韩英娜离开的方向，激动道：“怎么冷静？米洛斯……那个米洛斯还活着！他没有死！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莱纳多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搭到因激动而在不断颤抖着的八重优羽肩上，叹息道：“优羽别说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好吗？”
八重优羽甩开莱纳多，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溢出来，声音也变得哽咽：“凌野！！”
凌野木然地抬头看她，内心依然剧烈跳动着，凌乱不堪的思绪一直萦绕在脑海，却又是空白的一片。
他以为自己会哭，会震惊，会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到头来，他既无法哭泣又说不出任何话，连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对自己刀剑相向，世事竟是如此难料和讽刺。
胸前的十字架似乎在燃烧，挠得他的心口疼。他紧捉着十字架，修长的手指感到一股灼热的温度：“优羽姐，真是奇怪呢。明明就已经死了六年，突然发现他还活着，本来应该庆幸欣喜才对，为什么……我的心像死掉了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
八重优羽与莱纳多皆惊愣地看着凌野。凌野漂亮的脸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神色却非常的痛苦扭曲，露出绝望而无助的眼神。
他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大概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却是现实；以为是现实，又像在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里面。
八重优羽噤言。莱纳多让她别说也一定是察觉到了凌野的纠结，才不想让凌野更加混乱吧。
这里最痛苦难过心酸的明明是凌野才对，她又怎么能明白他的痛苦和折磨？
八重优羽上前抱住凌野，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对不起，小凌野，我太激动。我们先回去再讨论。”
“是啊，凌野，不要再想了。”莱纳多也上前拍拍凌野的肩膀，表示安慰。
“你们别担心，我只是暂时有些混乱罢了。我已经接受他死去的事实，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会乱了阵脚。”
“唉，米洛斯为什么想要杀了你？”八重羽不大理解。换作以前，凌野受了伤米洛斯比谁都着急，再次重逢，怎么却要置凌野于死地？
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明明还活着，为何不回特事部？又为何与米珂诺他们在一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莱纳多也想不明白。他曾是那么憎恶米珂诺的行径，怎么又会和他一起？而且，他刚才向凌野开枪时，难道不记得凌野有反弹伤害的能力了吗？
“这个答案，只能问他了。”凌野抬起头，目光恢复平静，他对两人说：“别再耽误时间了。”
莱纳多和八重优羽点头，三人一同回去特事部报告。虽然都默契得不再提起米洛斯的话题，但三人都各有想法，故一路无言。
听说了米洛斯还活着的事情，上头很重视，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休息室内，欧文和八重优羽还有莱纳多，凌野分别坐好，欧文挠着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说明。
唐非清他们还在会议室讨论着关于这件事的解决方案，而欧文则要告诉八重优羽和莱纳多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件重要的事情本来还是特事部未确定的机密，直到重遇米洛斯，就不再是机密了。
八重优羽盯着欧文那张蠢脸看够了才不耐烦地问道：“都坐在这里半小时了，你的有话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说？”
“我不正在考虑要怎么说嘛。”欧文想了想，才硬着头皮直接说：“其实是这样的，那个米洛斯，他也是超自然个体。”
“什么？”欧文的话才刚说完，八重优羽就惊讶得从坐位上跳起来，惊叫一声。
莱纲多也表示很吃惊：“怎么可能？”
凌野没任何感情的声音淡然响起，显得并不惊讶：“你们刚才也看到那子弹快穿过我的胸口，如果不是优羽姐，我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是？”凌野好像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让八重优羽和莱纳多更加疑惑。
“就是你想的那样，优羽姐。”
“……是么？那他的能力是什么？”明白凌野的感受，八重优羽低下头，坐了回去。
欧文摊手道：“非常棘手的能力。”
“说重点。”那不废话吗，超自然个体的哪一个能力不棘手？八重优羽没好气道。欧文现在的个性和八重雅真越来越像，实在很烦人。
幸亏她不是他的伴侣，不然有得受的。
“难道也是像凌野那样的反弹能力吗？”莱纳多在几人之中最为正经，脸也一副严肃的样子。
作回答的是凌野：“不，并不是这样的。米洛斯的能力是把别人的能力无效化。”
八重优羽很快接受了：“难怪以前米洛斯能和凌野生活这么久。正常情况下，如果米洛斯对凌野抱有恶意，哪怕无意识的一瞬也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但假若他的能力是无效化，那么想杀了凌野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欧文点头。
莱纳多比较在意欧文沉默了这么久才说的理由：“欧文你是在考量什么吗？”
“噢，莱纳多，我的兄弟，果然只有你最明白我。咳，本来米洛斯已经死亡，这个能力也就无从验证。但现在的情况是米洛斯还活着，通过向凌野开枪证实他的能力确实是无效化，并且他还和珂诺在一起，对特事部的各位和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八重优羽叹了一声，“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会和米洛斯成为敌人。不，再见到他一定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变成那样。如果不说，就打到他说为止。我要把他打醒，让他回到我们的身边。”
“那不可能。米洛斯已经作出他的选择，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凌野不缓不慢的声音传来，八重优羽想不明白凌野为何这么淡定从容。
“凌野，你没开玩笑吧？米洛斯最疼爱的人是你，难道他会弃你不顾吗？”
“优羽姐，刚才你也看到了，他是真心希望我去死。”凌野的目光变得空洞，悲凉开口。
“小凌野，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莱纳多也不希望他们和米洛斯从朋友变成敌人。
“知道原因又能改变什么？优羽姐，莱纳多，你们都别天真了。”
“我想米洛斯一定有什么苦衷，你不这样想吗，小凌野？”八重优羽还在试图为米洛斯说好话。
“不管他是否有苦衷，我们都改变不了对立的立场。我虽然很庆幸他还活着，即使变成了敌人，他活着比什么都好。但之后我们也只能各安天命罢了。”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一个研究员急匆匆跑来找欧文：“欧文所长，实验出意外了！”
欧文一听，立即往外跑：“我先走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接下来你们随意。”
看着匆匆离开的欧文，八重优羽语重心长地问：“小凌野，你真的不在意米洛斯了吗？”
“相反，我很在意。优羽姐，直到现在我仍很喜欢米洛斯，喜欢得不知所措。可是，不是所有事情只要喜欢就能毫无障碍的在一起。”
“小凌野……”
“别为我操心，下次见面我会问他理由。毕竟我不是六年前的小鬼了，想要的东西我不会轻易放弃。”
四九章：会议
夏日的夜晚微风送爽，城市的灯火如同横亘在街道的河流，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美丽。
警笛声从城市的一端驶向另一端，微型爆破的声音此起彼伏。六年前是异常事态，六年后已经演变为日常了。
人类是个不断进化的种群。即使面对末日，也能想到解决的办法吧？时至今日，大家已经习惯了满街道到处游荡的变异者和超自然个体的拥戴者。
变异者与拥戴者，真是个矛盾的组合。低阶变异者无论对象是谁，为了饱己之腹，也会进行残杀吧？然而那些拥戴者却无知得以为自己在为超自然个体的权利作出贡献。
人类真是些容易陷入自我满足的种族。
正常人早已躲进了政府应对末日而建造的地下防空城市和保护区内，过得终日惶恐。他们仍在期待着能尽快恢复回正常的生活吧？
不去努力就梦想着会改变现状，真是愚昧啊。
凌野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楼外，眼前又浮现出白天遇到米洛斯时的情景。
他低头看向握在手里的手机。亮起的屏幕是八重优羽，莱纳多还有他和米洛斯一起拍的待机画面，他指尖一直在数字一的按键上来回摩娑，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六年，不长不短的时间。按下去就能连接到米洛斯那里去吗？米洛斯的手机号码早已换了吧？
即使没有换他打过去又想怎么样？
他对八重优羽和莱纳多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到头来还是存在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希望米洛斯回到他的身边吗？
多么不理智的想法。
凌野长叹一声，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并不想追问米洛斯的变化，也不想知道米洛斯这六年时间如何度过，只是……有些留恋罢了。
正要回房间，就瞥见楼下的八重优羽在向他招手。这么晚了，难道有任务？凌野直接从阳台跳了下去，借着阳台支起的平栏为借力点，很轻松就落到了地面。
八重优羽换下做任务时的紧身皮衣，穿了一身雪纺连衣裙：“小凌野，你下次能正常点下来吗？”
“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凌野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八重优羽挽过凌野，笑道：“走，陪姐姐我去散散心。”
凌野并没有反对，脚步已经跟着八重优羽向前迈。
说去散心，其实也只是在特事部划分出的安全区里走走。安全区有个公园，跟曾经凌野家附近的公园有些相像。
两人走到滑梯旁边的秋千那里，八重优羽玩心一起就坐到秋千上缓缓荡着：“小凌野，你真的没事吗，莱纳多也很担心你。”
凌野笔直地站在一旁，目光迎着皎洁的月光，一半脸埋进阴影里，似真似幻。没有不起伏的淡然声音透过轻风拂进八重优羽的耳朵里：“啊，为什么那么想？我不再是那个不依赖着米洛斯就一事无成的凌野了，这点优羽姐你也很清楚，不是么？”
这个反问让八重优羽感到难过：“是很清楚。可越清楚反而越看不透你的内心。我以为米洛斯活着这件事，会让你很动摇，甚至会奋不顾身的留下他，也许还要抱怨在他离开之后，你过得多么凄惨。”
“换作以为的我或许会那样做吧。”凌野望向八重优羽，“想听他亲口说喜欢我，想投进他的怀里，想和他继续生活在一起……现在想想，自己竟是那样的贪婪。”
“小凌野，我想米洛斯他也有着和你一样的心情。”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我变了，米洛斯也会变。”
八重优羽停下荡秋千的动作，真诚地望向他：“小凌野，你长大了，可以自己作决定。作为姐姐，我能做的就只有在你徘徊或是不安时引导安慰你罢了。”
“优羽姐，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向往你。你有着太阳一样的个性，热烈而率直，非常美丽耀眼。就算到了现在，我也很仰慕你。”
“你是说你爱上我了吗？”八重优羽玩笑道。
“不，我只是想说，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安心。和米洛斯在一起不同，你更像是我的知己，是我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
听到这样的赞美，八重优羽很高兴：“你现在才知道姐姐我的好。”
“很早就知道了。优羽姐，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吗？”
“你指哪一个？”
“爱情的方式。”
“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嗯，我并不想逃避自己的心情，也不想去后悔。所以……我会带米洛斯回来，即使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哗，好高的觉悟。唉，能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点我倒是很羡慕你呢。逃避吗？或许我也该有所前进了。”
“不要弄巧成拙了，优羽姐。”
“时间真是可怕。你不仅是变强了，还变得很毒舌。真想让米洛斯看看，他的宝贝变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说着，八重优羽不禁被她和凌野这些对话逗笑了。她和凌野同时抬头望向天空，一起欣赏着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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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某个套房的阳台小厅，米洛斯支着头坐在沙发上入神地看着外面的街道，旁边的桌子放着一杯冰咖啡。
米珂诺则坐在离他不远的书厅那边，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哥哥，还在想白天的事情么？”
“没有。”
米珂诺睨了米洛斯一会儿，没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表情，便合上书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近到他的耳边问：“哥哥，别说谎。你还是很在意那个孩子吧？”
“珂诺，你的疑心真重。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我还是有自己自由的吧？”米洛斯微笑着推开米珂诺的脸，语调森然。
“我并非疑心重，而是……担心哥哥你。”米珂诺直起身，淡然开口。
“决定杀死凌野的是我，你不必担心。”
“喔？我还以为时隔六年的重逢，哥哥你会心软呢。”
“如果他的死能停止这个世界的崩坏，我会杀了他。但是珂诺，凌野的命我要亲手结束，我不允许你插手。”
米珂诺的神情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换上一脸揶揄：“怎么会？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听你的话。你让我别插手，我便不会插手。我只是有些感慨，哥哥你这么疼爱那个孩子，让我很妒忌呢。”
“凌野和你不同。”
“喔？有何不同？”米珂诺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