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只是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暗透。他活动了一下左手，痛感不再鲜明，身上也不再发冷，除了头依旧有些沉其他的倒也好了大半。
他这才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冲了杯咖啡，重新坐到电脑前继续下午被打断的工作，这一次竟是直接做到了第二天天亮。
所有要整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林燃稍稍松了口气，动手把它们一一排好，想了想又把电子版都打包发到了于简的邮箱里，然后切换回重新打开那些文件，这一次就是仔细研读了。
他看东西的时候显然是十分专注，就这么一直看到了下午才觉得有些饿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于是依旧只是吃泡面。等到终于读完电脑上最后一份资料已经又是晚上，想着明天又是周一要早些起来，林燃很快关了电脑，洗了个澡就上床休息。
本以为一天的工作后晚上不会再有梦魇，然而事实上虽然眼前当真没再出现什么画面，睡梦中却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语气极尽温柔，让他在醒来后再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怅然若失……
3、故人
于简是个新人，虽然他是正经科班出身又相当勤奋也算是有点儿天赋，但是到底刚毕业了不到半年时间，这几个月来的经验自然是尚不足以应付眼下这种难度很高、时间和人手又都吃紧的竞标案。
林燃却也不怎么着急似的，看到他有什么不会的就手把手地教，除了偶尔脾气差了一点，倒真是良师益友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来，压在他肩上的压力就更大了。虽然于简很努力很勤奋，但是毕竟还处于学习和摸索的阶段，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但是确实不多，大部分工作还是都要由林燃来做。
于是忙到半夜甚至通宵都变成了常有的事，就这么连续忙碌了小半个月，策划案初见眉目，林燃却也坚持不住病倒了。
于简照着短信上的地址找到林燃家，拿着他留在公司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本以为林燃现在应该在睡觉或者至少是卧床休息。事实上他的确是在“卧床”，只不过人是靠坐在床头，手边却是散乱地放着各式各样的资料，这会儿正低着头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先前怕打扰他休息，于简开门的声音极轻，林燃并没有听到，直到他走到了卧室里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才反应过来，“来了？都说了我没事明天就能上班，干嘛非要跑这一趟。”
于简没回答，伸过手去往他额头处探了探，然后忍不住蹙起了眉，“怎么还这么烫，退烧药吃了没？”
林燃的心思还在自己写了一半的东西上，只胡乱地点点头，“应该吃了。”
“应该？”于简无力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从床头柜上翻了翻，很快找到了退烧药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一粒都没有动过。
回头看了看神色依旧专注的人，于简默默叹口气，走出去想倒点儿热水来给他吃药。
林燃家里没有饮水机，厨房里倒是有两个暖瓶，但是现在都是空的。
于简认命地烧了热水，又想到什么似的跑回卧室，“晚饭吃了没？”
林燃点头，顺手往旁边一指，“吃过了。”
于简顺着他指的方向找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只咬了两三口的面包，愣了好半天，又转身去了厨房，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时，他只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吐槽什么了，远远地喊了句“你家附近的超市在哪里？”想了想声音又小了下来，“算了我自己去找吧，你等等我。”
林燃几乎从头到尾都把他当做背景音，注意力被拉过去不到三秒就又回到了手里的东西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笔的时候，恰巧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被送到了自己手上，顺便被附送了一句“快点吃，吃完了等下吃药。”
虽然病中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倒真的有点儿饿了，林燃也不客气，没多会儿就把整碗吃完了，还不忘感叹一句“没看出来你做饭的手艺这么好，莫繁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于简从他手上把空碗拿过来，“还吃不吃？厨房还有。”
林燃摇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吃饱了。你过来看看我刚改的这个。”
于简叹口气，“嗯，我先去厨房收拾下，一会儿回来看，你先休息休息不过别睡，过半小时把药吃了。”
林燃应了声，却是顺手拿过了另一份资料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于简就从厨房走了回来，拿着林燃刚刚给他的东西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翻看起来。
那是这一次竞标的主策划案，先前的初稿已经改了两遍，这次林燃又改了几处，于简仔细看了，发现他改动的地方几乎无一例外地是点晴之笔。
完整看完一遍之后，于简走到林燃床前，语气有点儿振奋，“这几个地方改的好！”
林燃扯了扯嘴角，“嗯，不过离定稿还早。”
于简凑过去看看他手边放着的资料，“市场分析我来做吧，你明天再休息休息，别急着上班。”
林燃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个策划你还有什么想法随时和我提，离提案还有点儿时间，争取在能力范围里做到最完善。”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策划案的事，于简这才想起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去倒点儿水，你把退烧药吃了。”
看着林燃吃了药，于简顺手把他床上的资料全都收了起来放到一边，“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吃了药赶紧睡，明天要是还不退烧的话就得去医院了。”想了想又交待了几句，“就算退烧了明天也别去公司，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刚才去超市买了些食材放在你冰箱里了饿了就自己随便做点吃，要是实在不想做我还买了牛奶和麦片你凑合弄一点，明天下班我再过来看你。”
林燃盯着他看了半天，忽地认真道，“谢谢。”
这么一来倒是弄得于简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没，没事，那我先走了。”
结果第二天于简刚踏进公司大门就见林燃已经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了，当即觉得无奈起来，但是来都来了又不能把人赶回去，看他似乎恢复得不错就由他去了。
之后的日子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就这么一直忙到了提案的日子。
当天下午，林燃和于简一起到了盛景集团。
见到诸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广告同行，又是少不得一番寒暄。
距离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前，盛景集团的工作人员将众人从休息室请到了会议室。
待到众人按照座次坐好，盛景集团企划部众人也一一入席，随后，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的人走了进来，他直接走到正位前，稍稍欠了欠身向众人致意，“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到盛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盛景集团企划部负责人韩复，这一次的……”
周遭似乎变得无比喧闹，然后下一瞬间却又似乎陷入一片完全的静止，林燃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四下里空气稀薄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地，他有些茫然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个人穿着得体的暗色西装，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得体而优雅。
林燃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那人，好久好久才无声地笑了开来。
七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整整七年后，他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这样的韩复。
4、旧事
“林燃！传球！”
“韩复！快上篮！”
“不行没机会！别硬来护住球！”
“找机会回传！”
“是林燃！三分！！！”
“本次校内篮球赛决赛正式结束，获得冠军的是——广告系！”
耳边是一阵阵的呐喊和欢呼，林燃抬起手象征性地抹了抹脸上的汗，远远地对上韩复的目光，笑了起来。
很快，队友们都围到了一起，联手制造了刚刚那个绝杀三分球的林燃和韩复更是被围到了中间，大家一边说着“你们果然是最佳拍档”一边笑闹着把两个人往一起推，林燃脚下一个踉跄，却很快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扶住，抬起头就见到那人的笑容，竟让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失了神……
“下面，有请菲特广告代表。”
直到被坐在旁边位置的于简推了一把，林燃才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看向正位的方向，而后颇有些自嘲意味地勾起了唇角。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下，走神了。
起身往正位走过去的时候，林燃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向在座的众人，当然主要是盛景集团的人展示着自制的资料片，而后针对自己的策划侃侃而谈，他的神色并不激动甚至可以说是清淡得很，可偏偏自信自若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全部讲完后，林燃说了句谢谢，习惯性地看向盛景的坐席。
韩复显然一直在盯着他，虽然极力克制，但眼神中某种情愫已是呼之欲出。
林燃眼光一闪，很快错开了他的目光，欠了欠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好。旁边的于简似乎是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也不想追问，只是低头翻起了手里的文件，貌似专注，实则却是半个字都看不下去。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最终算是等来了个好消息，菲特广告公司竞标成功。
林燃和于简礼貌性地微笑着听其他人言不由衷地祝贺了一番，待到众人一一离去，韩复才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恭喜，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林燃不答话，片刻的沉默后还是于简又抢着说了句“还请韩经理多多指教了。”
韩复的视线几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林燃，好半天才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由我做东，咱们共进晚餐？”
于简显然是有些为难，却又不好直说，倒是林燃轻轻一笑，“韩经理别不解风情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韩复微微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是我欠考虑了，小于要回去陪女朋友？”
于简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转过头看林燃，正想跟韩复客套两句就赶紧回去就听见韩复的声音继续道，“那林总监呢，如果不是同样佳人有约的话，能不能赏我个面子？”
韩复知道，这并非重逢之后最好的开场白，但是他竟忍不住想要试探的心，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几秒钟的沉默似乎被无限拉长，一时间周遭寂静得似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他听见林燃的回答，带着浅淡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嘲讽，“韩经理觉得呢？”
安排了人送于简回去，这才走到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人面前，稍稍压低了声音，“小燃。”
林燃后退了半步，抬起头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韩经理这么对合作伙伴直呼其名似乎有点儿不礼貌吧。”
韩复伸过手想要去抓他的手臂，又想到现下还在公司里才勉强忍住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林燃倒是没有拒绝，“好呀，正好关于这个策划的实施，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和韩经理确认。”
韩复心中憋闷，想说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又怕没了这个由头林燃干脆就不和自己走了，想了半天还是忍了下来，只问林燃想去哪里吃饭。
林燃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随便，韩复很快把人带到了盛景集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韩复这地点选得很好，即便在平安夜这样的日子里，这家餐厅也没有人满为患。韩复知道林燃一贯不喜欢点菜，便自己做主点了些曾经他喜欢的东西。
看着waiter做好记录转身要走的时候，林燃叫住了他，“麻烦帮我加一杯‘暗杀’。”
韩复有些不赞同地微蹙起眉，“怎么点这么烈的酒？”
林燃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韩经理放心，我酒量很好。”
韩复向前探了探身子，面露无奈，“小燃，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林燃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越过他再看别人，他的脸上依旧有笑容声音里也依旧有笑意，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飘忽，“不然呢？”
半晌的沉默。
韩复深深地叹了口气，“七年了，小燃。一别七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一次林燃没有再纠结他的称呼，“如你所见，很好。”
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韩复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没想到林燃居然是主动开了口，“倒是没想到会再遇见，韩经理什么时候回的国？”
“两年前。”韩复的声音渐渐有些急切起来，“小燃，当年咱们明明说好……我找了你整整两年。”
“呵。”林燃轻笑一声，他明明有很多话可说，但是似乎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算了。”
一句意味不明的“算了”让韩复在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他有些茫然地死死盯住坐在对面的人，七年未见，他的眉宇间不再有少年人的青涩，但是他的动作他的神情甚至他说话时的小尾音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
即使经历过那么多的波折和阻碍，依旧那么坚定。
就算当年他不得不选择远走他国，但是想着那人会等着他的，时光再漫长也不显得无望。
可是没想到终于熬过那五年，他却找不到他了。
他深深凝视着林燃，他想问他，为什么明明说好了不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不论多久都会等他，转眼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什么终于重遇之后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甚至急于划清界线的样子；为什么……
可是这些问题终于全都没能问出口，韩复只是在又一阵沉默之后带着七分柔情三分感怀道，“小燃你还记得记得从前咱们……”
恰巧此时，waiter端了林燃点的那杯“暗杀”上来。
林燃执起那高脚杯在手里把玩半天才浅酌一口，漫不经心地笑道，“从前的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5、圣诞
喝一杯酒需要多长时间？
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这一杯酒，林燃似乎喝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放下空了的高脚杯，站起身来，“看来韩经理今晚不打算谈工作，既然这样，这顿饭也没什么必要再吃下去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他干脆而毫不留恋的背影，韩复竟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结了账追出去。
跑出餐厅四下张望一番，很快就找到那个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走得很慢。
韩复快步追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林燃却不理他只是努力地想要加快步伐。
两步走到他身前，韩复这才看清他的脸色白得厉害，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铺了满脸，此刻正用右手死死地按在胃部，痛得就快弯下腰去。
韩复有点儿慌，伸手要扶他，“小燃！”
林燃却是想躲开，侧过两步打算从他身边绕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胃里火烧火燎似的疼得更厉害了，死死地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步子也摇摇晃晃地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韩复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顾不得其他，“我先带你去医院。”
想推开他手上却没有半点力气，想说句“我自己可以就不麻烦你了”却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索性就这么任由他去了。
到了医院自然少不了一番跑上跑下的忙碌，拿到“急性胃穿孔”的诊断报告时，韩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是没看出今天自一见面林燃的脸色就不大好，但是没想到……早知道刚才说什么也要拦住他不让他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