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没有笔迹,只有黄色的汁液。正中央,一棵枯死的槐花枝躺在那里。
徐泽目送他随着工作人员离开,手里捧着那张纸,怔怔地出神。
“徐泽?”时延捏了捏他的手。
徐泽抬头,“哥?”
“我们出去吧。”
徐泽点头,和时延一起顺着原路返回。
他一直捧着纸上的槐花枝,不明白宋林为什么将这么个东西送给他。
他是想家了?
第60章:过年&喝醉
宋林的事儿就像是石子投进了湖面,溅起了一丝波澜后就归于平静。偶尔,徐泽也会专注地看在摆在书桌上的那棵槐花枝,脸上总是充满了时延难以理解的凝重。
那是在徐泽脸上极罕见的神情。
时延想,徐泽兴许是明白了宋林的意思。
可时延没有问,他隐隐的有一种直觉。这件看似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背后,就藏着徐泽一直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这眼看着就到年底了,时延厂里从腊月二十六放到正月初七,这里面还夹带着调休。
腊月二十二年夜饭上,厂里发了年终奖,像时延这样刚刚转正为普通工人的一律是二百块钱,加一桶金龙鱼油,一条大白鲢鱼。
时延拎着油和鱼下车,徐泽就等在公交车站。
家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下班从超市买的,每天买一点,七七八八地都买得差不多了。时延把手里头的东西放进车篮子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徐泽。
时延推着车,看着徐泽走在他身边打开盒子。
“这是?”徐泽看着里头各种糖果和红色的小零食袋。
时延瞅着徐泽剥开一颗糖纸,塞到他嘴边。时延张开嘴含了进去,鼓捣着移到腮帮子那边,“老板娘女儿的孩子过双满月,发的喜糖。”
“双满月?”徐泽疑惑。
时延点头,“这里的人好像都过双满月,小孩满两个月了得请人吃饭。”
两个人说着闲话,也不骑车,就顺着小路慢慢地走。十几天没下雪了,路上干爽。晚上有点风,把人心里头那一点儿烦躁散的一干二净。
徐泽翻到了一颗巧克力,剥开,先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时延。
“嫌我的口水不?”徐泽调皮地笑。
时延作出很嫌弃的样子,却稍稍低头,含进了嘴里。
温热的嘴唇接触到凉凉的手指,两个人一刹那都有些怔怔。
从黑暗走进人家门口的灯光里,时延和徐泽一直沉默着。一种名为温馨的氛围缠绕在两人身周,配合着忽明忽暗的路面和车链条不断和齿轮摩擦的滴滴声,如此静谧。
徐泽在盒子里翻动着,所有的糖果和零食袋子都拨拉了一遍又一遍,却似乎还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时延忽而觉得自己又回到前世那些刚刚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时候,以前看徐泽做惯的事现在却觉得甜蜜、慌乱,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光明积聚在徐泽一个人的身上。
即使他看向别处,可脑中依然牵挂着那一点亮光。
可明明不该这样的。
他的心理可是三十多岁的大叔了,而且和身边的这个人早就有过最最亲密的接触。他应该更加坦然,更加主动才是。
但时延心里有一点不确定,重生以后的变数让他屡屡产生一些微妙的名为害怕的情绪。
“还有什么?”时延突然开口问。
“呃……”徐泽惊了一下,脑子里却是空空荡荡,刚刚翻了一遍又一遍的糖果零食名字一个也没记住,赶紧又用手指拨了拨,“大白兔、话梅糖、椰子酥,还有喜蛋、蜜枣的粽子……”
时延听着,微笑。
“笑什么?”徐泽问。
“没什么。”
年二十八,许天一来过年了,拉着徐泽到处玩。这小子很有些玩的天分,年末考试还不错,得了不少好东西。他爸妈带来的烟花堆满了后车厢,都被许天一给扯了出来。
许天一带着徐泽去了知青大院。
徐泽还是第一次进这个每天都要来回经过门口的大院子。
北边是二层小楼,南边是低矮的小房子,之前遇到过的夏婉秀就住在南边第三家。她见了徐泽还发了会儿呆,一想起来就笑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也不知为什么笑神经那么发达,不过倒是笑得挺好看的。
大院儿里的孩子们得有十七八个,刚听到许天一的动静,就全都从屋里冲了出来,把许天一围了个结实。
许天一把箱子放下,招呼着孩子们往外拿烟花。
有各种小小的响炮、铁丝呲花、几百响的竹竿似的烟花棒、鞭子状的烟花长绳。最有意思的就是那种盘盘圈的,一点燃了就追着人脚边跑,把孩子们吓得鬼叫。
忙着炸鱼炸肉的大人们偷空就站在门口朝外头看,见是许天一也不过来,好似熟得很,只是站在那儿乐得脸上都开了花了。
徐泽和夏婉秀站在一边,看着许天一甩着呲花长绳大跳鞭子舞,对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
胖胖的身子还挺灵活,动不动就吓一吓边上的孩子,最后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衣服烧几个窟窿。
一片火光里,徐泽注视着许天一的笑脸。原来,这个熊哥不止会捣蛋啊。
年二十九晚上,被陈青叫去吃了一顿饭,许天一和他爸妈也在,还有几个男男女女的时延没见过。凑了两桌,各式的菜摆了个满满当当,大部分都是陈青和时延做的,剩下的是许天一爸妈带来的凉菜。
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时延站起身给陈青敬了杯酒,“陈奶奶,谢谢您给我找了个工作,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陈青眼中的笑意比之平时更加柔和,也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时延,这杯酒应该我敬你。之前你救过我的命,我没有正式地谢你一次。现在我敬你一杯,多谢你。”
时延赶紧阻了,“陈奶奶,上回我就是恰好看到,只能算是巧合,和您帮我一忙也算是抵平了。可到底还差着辈分呢,这杯酒还是我来敬。”
难得听到时延多说几句话,陈青想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时延给陈青碰了一下杯子,“我干了,您随意。”随即一仰脖,一口闷了。
陈青笑了笑,也一口喝了。
周围的人见时延年纪小点儿,倒也不做作,都起哄,“好酒量,好酒量,来,陪哥(姐)走一个。”
时延汗颜,这怎么一桌子酒鬼呢。
配合着喝了三五杯,时延就怎么也不肯喝了。陈青劝了一句,孩子辈的就乖乖绕了时延,自个儿凑一块儿划行酒令去了。
时延觉得有点儿头晕,光线亮得晃眼。这桌上的酒浓度也不低,喝起来浓香醇厚,齿留余香,又都是年轻人,可能是后劲挺大的酒。
他撑着头,朝一边的两只看过去。
许天一玩得疯,吃到半路就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了,这么吵的地方他睡得还挺熟。
徐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边上,夹着面前的花生米吃着玩。见时延看他,就拿筷子戳时延杯子里头剩的酒。
时延又扫了一圈屋里,都喝翻了。除了陈青在上水果,其他的人眼里面都有些迷路,脸通红,酒气熏熏。
时延又侧过头去看徐泽,眯着眼睛笑,“想喝一口吗?”
徐泽望着他,不说话。
时延噗嗤一笑,把酒杯朝他面前推了推,“喝口试试没关系。”
徐泽端了起来,挨在嘴边,却没往嘴里去。
时延又笑,“怕什么,男子汉嘛。”
“哥,你是不是醉了?”徐泽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能肯定时延有些醉意了。时延平时和他说话总是很温和的,这时又有些上次爆粗口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应该是酒上头了。
“嗯……”时延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泽晃了晃酒杯,里头的水有一股味道,冲得鼻子里一凉。许久没等到答案,抬头,时延就那么红着眼睛傻傻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从未见过的坏坏的笑。
徐泽倏忽红了脸,不留意间,一口就闷了剩下的酒。
辛辣呛口,徐泽捂着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一只手掌落在后背上,拍了几下,时延声音低低的,似是带着笑意,“傻的,不能喝酒嘛每次都眼馋,一喝就呛,什么毛病?”
徐泽惊讶地回头看时延,他可是第一次喝酒,什么时候“每次”都眼馋了?
时延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他意识有些模糊了,身上发汗,两只腿自发地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出一步,就摇摇晃晃地往一边倒。
徐泽赶紧一把扶住了他,回头对着陈青喊了一声,“陈奶奶,我哥醉了,我先扶他回去了。”
陈青笑了一声,挥了挥手。
徐泽就扶着脚软的时延出了门。
门外炮仗声响成一片,远处大片瀑布似的烟火照亮了天空,晶莹的火花像是水滴一样喷溅而出,久久不停。
时延站住了,徐泽顺着他的目光也远望着那处变幻的烟火。
“那里。”时延指着那处烟火,“是成瑞钢铁厂。”
他转头,黑色的瞳仁里亮光一闪一灭,“今年买了十几万块的烟花,从年关放到初八……好看吧……”
哥哥果真是醉了。
徐泽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时延这么语无伦次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底色却是迷茫的,恍惚的。
“他们家的儿子结婚了……和小时候就在一起的女孩……两个人一起去了加拿大……回来……结婚了……”时延靠在徐泽肩上,迷迷瞪瞪地说。
徐泽笑,“我知道啦,哥你跟我说过好多遍了,真啰嗦。”
少年清冷的气息缠绕在鼻翼,时延突然定定地站住了。
徐泽奇怪,“哥,怎么了?回家呀。”
时延抬起头注视着他。
徐泽以为他发酒疯,伸手拉了一把。时延却跟个打进地里面的桩子似的,动也不动,反倒是徐泽出了一身的汗。
“哥,你想在这儿站一宿啊,我不陪你啦,我走了!”徐泽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眼睛却往后瞟。
时延眼里光芒晃动了一下,脚抬了抬。
徐泽乐了,又要走。然后,腰就被两只大手稳稳地掐住了,身体被生生扭动过来,眼睛对上时延的视线。
“哥……”徐泽声音轻轻的。
时延的手松开了,下一秒捧住了徐泽的脸颊。
哥哥的脸越来越近,徐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双眼睛里常见的温柔、包容、坚毅,此刻都被浓烈的渴求所取代,徐泽眼睁睁地看着时延的鼻尖抵住了他的鼻尖,嘴唇里呼出的带着酒气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嗅觉。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那样响的心跳声,几乎盖过远处的炮仗炸裂的声响。
时延身子微倾,嘴唇贴了过去。
第61章:一直在一起
时延经常亲吻徐泽,但这样亲嘴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是他们表达亲昵的小动作。可这一次,徐泽知道是不一样的。
哥哥第一次喝得浑身酒气,哥哥第一次那样认真而又沉迷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那撅嘴咧唇的两个字被妥帖得安放在唇齿之间,每一回吐出的都是珍惜。
距离近的已经能感觉到时延嘴唇上的温暖,徐泽微微张着嘴,眼神里渐渐透出一丝迷离。
“哥……”
“哎哟!我真没醉!”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突兀地打断了原本的暧昧气息。
徐泽猛地睁开了眼睛,时延的头冲他靠过来,却是偏了些,嘴唇擦过徐泽的下巴,脑门磕在徐泽的肩膀上。
徐泽被那口暖热熏得浑身发烫,僵僵地站着,一动不动。时延就静悄悄地趴在他的脖颈处,身高差使得时延的姿势好似在跟徐泽鞠躬。
“哎,徐泽,你还没回去啊。”陈青和女儿一起出来扶着自个儿的女婿,也就是许天一的爸爸。这男人喝得走路像是踩高跷,还一脸潇洒地说自个儿没醉呢。
“啊。”徐泽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早点回家吧,”陈青笑了笑,“晚上天太冷,别感冒了。你哥喝醉了吧,能扶得动吗?我等会儿出来帮你。”
“不用了,”徐泽觉得陈青的声音特别遥远,就像是从天外飘过来的,他答得恍恍惚惚,“我能扶得动。”
说着,徐泽就钻到时延的胳膊底下,把时延的重量整个儿移到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地往家里挪。时延的步子轻飘飘的,像是在云中漫步。徐泽被他压得也像是醉汉一样,走得东倒西歪。
幸好家里并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推开门,徐泽架着时延走进了屋里。
时延老也老实,顺着徐泽牵引的力度上了台阶,进了家门,到了床边就一头栽进了棉被了。
徐泽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凳子上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嘴唇烫的发痛。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
“徐泽……”被子里传来一声闷沉的呢喃。
徐泽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坐到床边,注视着时延,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如果时延醒着,一定会惊奇,竟然会在徐泽的眼里看到那种灼热而又焦躁的情绪。
时延睡得毫无形象,头发散乱,脸红的滴血,眼睛阖着,却能很明显地看到眼瞳在转来转去,似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徐泽……”时延又在叫了。
徐泽皱了皱眉,俯下身子,拧了拧时延的腮帮子,语气带着一份执念和不甘,“叫小泽。”
“徐泽……”时延朦胧中又喊。
“哥,叫小泽。”徐泽松了手,轻轻摸了摸时延的脸。他心里头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感觉依他的年纪来说还理解不了,但他却又本能地不想回避,因而他只能顺着肢体去触摸时延。
初一的生理课还匹配着心理学的知识,老师说过,一张脸的脸型虽然与人的性格没有太绝对的关系,但往往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比方说圆胖的脸型,这类人往往精明,又或者和善,又或者自卑。
又比方说国字脸,拥有这种脸型的人或是正直,或是固执,又或是木讷。
而时延的脸轮廓是有一些冷峻和锋利的,连嘴唇都薄而色淡。这样的脸型搁徐泽来看,应该是代表着狠戾,或是薄情,再或是阴森。
可哥哥的面容与性格并不符合老师的言论,徐泽想。
时延喘着粗气,像是热得不舒服,手挥开了棉被,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无力地砸了下来。
徐泽在那只手扇到他脸上之前,紧紧地抓住了。
“哥?”徐泽凑近了些,那股酒味没了清爽的感觉,反而臭烘烘地冲鼻。徐泽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许久,突然低头,在时延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迅速退开。
不是他有多渴望亲吻时延,而是他觉得这样的动作昭示着他和哥哥的关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他不懂哥哥为什么偷偷地亲他,泄愤似的啃咬他的嘴唇。可他知道,有一种特质在他与哥哥之间衍生着,像是从来就有,从未消失,而如今变得更加强烈。
暖暖的,湿湿的,徐泽低着头倒水,忍不住轻抿了一下嘴唇,想要保留那种温度。
筹了毛巾,徐泽细细的给时延擦手,擦脸。
哥哥开始长胡茬子了,有些扎手,不过只是很浅的一层青色,并不明显。
几年的时间,哥哥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整个人躺在那里,也显得高大。可这个整天嚷嚷着要徐泽吃胖些的人,自己也称不上胖,反倒是真的强壮。
徐泽打开了暖风扇,屋里添了一层刺眼的光,登时让人浑身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