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觉得,”安瑞笑嘻嘻地把眼睛半垂了下来,“小哲最近真是越来越有哥哥的感觉了。”
安哲浅浅笑开了,随口问道:“这样不好吗?”
安瑞眨了眨眼,看到王嫂已经端着饭菜出来了,伸手接过了托盘,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一边道:“小哲,我们上去吧。”
安哲便站了起来,紧跟在安瑞身后。他看着安瑞的背影,乌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狂热,但是那抹狂热却又很快地消逝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周玉婷和安海成的房间在最里面,两个人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被关严,从微微露出的一丝缝隙里,隐隐的传来一阵说话声。
“什么……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脸来质问我?!”周玉婷一开始还似乎因为忌惮而压低着嗓音,但突然的,却像是爆发了一样,声音猛地尖锐起来,“我为了你和你兄弟的那些破事儿都已经跟海成闹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
安瑞和安哲对视一眼,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突然就没了声音。大约又过了几秒,虚掩着的们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周玉婷低头看着门口的两人,努力想要使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有什么事?”
但是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了,但是周玉婷略微显得有些暴躁的声音却还是泄露了此刻她心底的焦虑不安。
安哲将安瑞稍稍向自己身后拉了一点,然后才道:“阿姨没有吃饭,瑞瑞和我都有些担心。”说着,拿过安瑞手上的托盘递了过去,“还是热乎的,阿姨还是吃点吧。”
周玉婷接过托盘,勉强露出一个笑,但一低头,却看着站在安哲身后的安瑞正抬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像是轻蔑,又像是嘲笑,夹杂着一点诡异的愉悦,看起来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周玉婷被骇得稍稍后退了半步,但是在一仔细看,安瑞的神情却又恢复了正常。
纯粹的,可爱的,配着那张精致的脸和深褐色的漂亮眼睛,像是个美丽的小天使。
“我……知道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下去了,”周玉婷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饭我会吃的,你们也下楼吃饭去吧。”说着,“嘭”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下去吧。”安瑞静静地盯着那紧闭的门,过了好几秒,才笑着拉过安哲的手臂道,“我都饿了。”
而在不知名的另一个地方。
一个高大的男人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黑白为主色调的房间显得理性而冰冷。男人在玄关换下鞋,然后拿着一支纯白的桔梗走进了卧室。
在他的卧室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牌位,而在那旁边,供着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娇俏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成月亮的模样,活泼阳光的气质有着让人望上去就想要微笑的力量。
男人轻轻地用手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女子的眉眼,然后俯身在女子的脸上吻了吻。
“你今天也很美。”将手中的桔梗花轻轻地斜插在相框后面,然后拿起一块手帕细细地擦拭起那块牌位,男人微微笑着,眼神温暖而又温柔,“别急,他很快就会得到报应了。”
周玉婷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粗俗土气的小地方出来的丫头。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拥挤的马路上,正在为家里那通催她寄钱给哥哥交学费的电话而发愁时,一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朝她伸出手,用一种充满诱惑的口吻问她:“你想要过上层人的生活吗?”
她几乎是发了疯一样地点着头,握住了那只手。
然后,那个男人请人教她用餐礼仪、教她穿着打扮,送她出入高档场所。她终于窥视到了那灯红酒绿的奢华生活,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那些有着数不尽珠宝、衣服的太太小姐。
然后,男人来到她的身边,指着舞会正中央那个穿着白色西装,英俊而迷人的年轻男人,轻轻地在她耳边哄劝:“看看他身边的女人,穿着最好的衣服,带着最好的珠宝,还为安家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多么不公平,那个女人几乎什么都有了,但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你们的样貌如此相似,甚至你比她更加年轻,身体更加鲜嫩。”男人的声音低缓而醇厚,像是魔鬼劝人堕落的呢喃,“去找他吧,那个男人会喜欢你的。然后,那个女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他微微笑着,“她的珠宝、她的衣服,她的丈夫。”
“你还可以再为那个男人生个儿子,一个安家的继承人。”
“多么完美,你会成为众人艳羡的贵太太。”
她一点点地微笑起来,然后,突然对上了站在正中央的女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直勾勾地望着她,却莫名有些阴森诡异。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那个女人的淡粉色的洋装突然变成了血红色。白皙的手臂上一道极深的血口子,殷红的血液正在向外流淌。
那个女人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向她走近,精致的脸一点点泛上了可怖的青黑。
“不要……不要……啊啊啊!”周玉婷惊恐地瞪大了眼,“你别过来!”
她却没有停止,抬起手,不断流淌着的血液甚至滴到了周玉婷的脸上。
“下来……陪我吧?”
周玉婷一声惊叫猛地坐了起来,她喘着粗气按亮了灯,一张脸上早已经是冷汗津津。
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过了十二点,她用手摸了摸额上的汗,摸索着下床开了门,准备下楼喝点红酒安安神。
楼下的小灯是亮着的,隐约传来些许声响,周玉婷下楼一看,却发现是安瑞正在用热水温着牛奶。
“这么晚了还不睡?”周玉婷走到安瑞身边,笑着道,“瑞瑞,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安瑞回过头,笑眯眯的,“妈妈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周玉婷看着安瑞精致得如同娃娃的脸,忽而想到之前自己的那个梦,背后冷汗又生了一层。
“瑞、瑞瑞可真是懂事。”周玉婷强笑夸了一句,伸手拿了柜子上的红酒。
“没办法,妈妈在旁边盯着我呢。”安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周玉婷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
安瑞扫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伸手指了指:“妈妈就在你背后站着对你笑呢,周姨你……没看到?”
周玉婷“啊”地一声尖叫,手中的红酒跌落在地,红色的液体慢慢浸湿了周玉婷白色的绒毛拖鞋,周玉婷叫的更厉害,她几乎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
“怎么了?怎么了?”住在一楼的王嫂被这凄厉的惨叫惊到了,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按亮下面的大灯,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一脸惊慌失措的周玉婷,微微愣了愣,然后才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这是……怎么了?”
安哲也从楼下走了下来走,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安瑞身边,握了握他的手。
感觉到安哲手上的温度,安瑞眨了眨眼,茫然道:“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周姨这么害怕……明明我和小哲说的时候,小哲都不怕的。”
安瑞挣开了安哲的手,走到周玉婷身边蹲了下来,好奇地歪了歪头:“周姨,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妈妈呢?”
第38章
那一晚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一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几个孩子逃过了运动会,跟在谢思凯身后,把周围几处的名山景点都逛了一圈,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最后一天,三个孩子是在谢思凯家里过的夜。
谢澄的母亲见几个人笑容满面的回来了,便拿着洗好的水果装了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朝众人迎了过来。
“玩的开心吗?”谢母笑了笑看着脸上略有疲惫之色的几人问道。
“当然。”谢思凯走上前,低头在妻子脸上亲了亲,伸手摸了摸她微微突起的腹部,“真可惜你不能去。”
“说什么呢,你们玩好就行了。”谢母笑着推开他,朝着众人道:“我洗了点车厘子放在桌子上了,你们洗个手,过来吃点水果,待会儿就要开饭了。”
谢澄欢呼一声,赶紧把自己的小背包丢在地上,穿着拖鞋就冲进了洗手间。
“这孩子!”谢母看着谢澄欢脱不着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拎起被谢澄丢下的背包,招呼着安瑞和安哲进了屋。
吃过晚饭时间还不算晚,但是已经疯玩了三天的几个人都有些受不住了。好好地泡了个澡,随即便也就相互道了晚安,各自休息去了。
安瑞是在一楼洗的澡,出来的时候,客厅就剩了谢思凯一个人。
“瑞瑞。”谢思凯向他招了招手。
安瑞走了过去。
“城南的那片地,年前就要开始招标了,你知道吗?”谢思凯低声道。
安瑞点了点头。
“瑞瑞你能不能告诉我,”谢思凯眼神锐利地看着安瑞,声音蓦地一沉,“在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意投资那个项目的?我想,我当初的动作还并没有大到让安海成那个废物发觉吧?”
安瑞笑了起来:“那是因为爸爸。”
“什么?”谢思凯反问了一句。
“妈妈死后,小舅舅你不是就开始一直打压安家吗?无论哪个行业、无论哪个工程,只要有余力,两家总是要来争一争。”安瑞道,“爸爸那段时间对这个工程抱有着极高的兴趣,按照小舅舅的脾气,无论怎么看,谢家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思凯笑了,好整以暇地:“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话,放弃这个项目?”
“因为舅舅不像爸爸那么蠢。”安瑞眼睛眨都不眨,“抛却那些令人看不清现实真相的仇恨之后,我相信舅舅你就能够分辨清楚,作为一个商人,什么险是可以冒的,而什么,是不可以。”
谢思凯看着安瑞,久久,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和股东们商量好决定退出了。”谢思凯伸手摸了摸安瑞的脑袋,“不单单是因为你,毕竟那个投资数额不小,一旦有风险,谢家的资金链也会脱节。你说得对,我是商人。一个合格的商人,不应该盲目地挥霍公司里的资金来赌气,谢家的身后还有几千个需要公司来养活的员工,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你今天也应该很累了,上去睡吧。”
安瑞点了点头:“小舅舅晚安。”说着,便向楼梯那边走去。
“对了,瑞瑞,”看着安瑞上了楼,谢思凯突然又出了声,“让我放弃这次工程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妈妈,”安瑞回过头看了看谢思凯,笑嘻嘻的:“妈妈托梦给我的。”
谢思凯愣了一会儿,随即看着楼梯的方向,眉头微皱,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运动会闭了幕,紧接着便是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气温已经彻底降了下来,但是安家的气氛却好像在逐渐地回了暖。过了圣诞节之后,安海成回家的频率开始渐渐高了起来,对于周玉婷的态度眼见着也好转了不少,整个人每天都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像是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爸爸这段时间都这么高兴,是不是遇见什么开心的事了?”吃完了饭,几个人坐在客厅里说着话,安瑞看着安海成笑嘻嘻地问道。
安海成听到安瑞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一瞬间涌上一种狂热,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着,许久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气道:“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瑞瑞,到时候爸爸就能给你买更豪华的房子、让你过更奢侈生活了!”
说着,大笑着走到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随即上了楼。
周玉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安瑞,随即也赶紧随着安海成的脚步上了楼去。
“安先生这是怎么了?”安哲帮着安瑞将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样子递了过去。
安瑞看着手里的小兔子,弯了弯眼睛笑道:“谁知道呢?”
时间一滑滑到二月,到处都开始弥漫着过年的喜庆味道,只不过对于这个年,整个安家却是注定过不安稳了。
“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安瑞和安哲赶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安老太正站在抢救室前拿着串佛珠拼命祈祷,安瑞走到正站在一旁靠着墙,满脸懊悔的安海成身边,皱着眉头问道。
安海成歪过头来看着安瑞,声音有些哑:“还在抢救……但是已经下过了病危通知单。”
安哲握住了安瑞的手臂,冷静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爷爷之前身体不是已经好转了很多吗?”
安海成脸色微微一僵,随后整个人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那个工程我顺利的接下了,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会那么激动……如果、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安老太太听到安海成歇斯底里的喊叫,冲过来用力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妈。”安海成有些惊愕地看着气得发抖的安老太太。
“你爸现在被你气得进了医院,你这个畜生现在还在孩子面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安老太太剧烈的喘着气,怒声骂道。
安瑞听着安老太太的话,却是不自觉地用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指甲刺到手掌里面,隐隐作痛。但随即,自己的手却是被另一双细瘦的手强硬地掰了开来,然后,那双手轻轻地与他相握,冰冷的掌心里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安奶奶,不要生气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爷爷平安无恙。”安哲轻轻道,“您还是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安老太太看着安瑞和安哲,保养得十分年轻的脸却像是一瞬间苍老下来,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挪着步子到一边坐了下来。
抢救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当那盏红色的灯熄灭时,在外面等候的所有人都立即围了过去。
“手术很成功。”医生淡淡地道,“但是病人的危险期还没有过,如果二十四个小时之后还没醒……今晚这里只能留下一个家人陪护,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吧。”
“我来。”安老太太立刻道,其余几人相互之间看了看,最终还是认同了老太太的话。
已经是晚上了,护士将还在昏迷的安老爷子送进病房,安老太太也紧跟着走了进去。站在病房外,安瑞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老太太正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全身插满了管子的安老爷子,她没有哭,看上去目光有一种他不懂的温柔。
将手轻轻贴在门上,安瑞闭了闭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爷爷。
这件事不仅仅是安海成的错,也是他的。
是他一手促成的罪孽。
豁然又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安哲,扬起唇角来笑了笑:“没什么。小哲,我们走吧。”
第二天的一清早,安家就收到了安老太太打回来的电话。虽然昨天的情况比较凶险,但是好在老爷子意志力顽强,仅仅过了半天,早上的时候整个人居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