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婷?周玉婷!瑞瑞?王嫂!”哑着嗓子喊了一圈,却不见有人进屋,安海成四处望了望,整个人显得更暴躁了,他用力地锤了一下被子,低声吼了一句,“混蛋!”随后却又像是脱力一般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毕竟事情已经那么久远,算算看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在女人这方面一向玩得很开。在夜店里,他认识了一个女人,长的很漂亮,娇俏阳光,很清纯的样子,是他当时很喜欢的类型。然后自然而然的,约会、接吻、上床——整个过程不超过一个星期。
说实话,当时的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女孩的,如果不是之后他遇上了谢瑶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甩了她。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原本以为的一场好聚好散,到最后却变成了那个女人死缠烂打的百般纠缠。本来他对于这个女人可能还有几分愧疚,但是在接连不断地被她尾随骚扰后,再多的愧疚也都变成了反感厌恶,所以,所以——
安海成猛地睁开眼,努力想将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的血腥场景完全抛出去。
他并不是故意要去撞她的,那完全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她故意堵着路……他以为她绝对会躲过去的!安海成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来:而、而且,就算他撞了她,她也没有死啊!他甚至赔了他们家一大笔的医疗费!她之后会死,明明是因为自己想不开而自杀,跟他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关系!
安海成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可是,这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有人知道?
安海成想起昨天下午找上门来的那几个人,带着墨镜,脸上带着笑意却掩盖不了面对他时不自觉表现出来的高人一等:“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不小心给令公子造成的那场意外。嗯,一场小小的意外。”
面对他叫嚣着要上法院的暴怒,他们甚至是气定神闲的:“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就像十几年前,你不是也这么做过?”
顿时冷汗上涌,哑口无言。他们知道?那件事他们知道!
“当初安先生赔给对方的是两万,现在我这里有两百万……”对方笑眯眯地拿出和解书,“我相信安先生一定能够感觉到我们这边的诚意,对不对?”
安海成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如果我不同意和解呢?”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轻蔑而刻薄的,说话却还是温文尔雅:“就如同当年,如果那个女孩拒绝签字,法院上,她能告倒你吗?”
安海成想到这里,恨地牙根紧咬,他用力地抓着身上的被褥,忽然,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的声音。
“海……海成,”周玉婷打开了门,一抬头就对上了安海成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她下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却还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微笑走了进去,“你醒了?饿不饿?”
安海成看着周玉婷停在距离自己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就不再往前走了,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粗噶:“你离得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周玉婷笑道:“怎么会呢?”说着,赶紧上前了几步,道,“海成,小哲回来了,现在和瑞瑞在楼下……要不,你洗一个脸,我们下去吃饭?”
“小哲回来了?”安海成微微一愣,然后像是才想起来这一茬一样,点了点头,“对……对,是说好今天出院的……我还打算开车去接他的……对。”然后一手掀了身上被子,“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大概是在医院里也呆不住了吧,”周玉婷笑了笑,帮着安海成将床整理好,“不过有瑞瑞去接他,两个孩子在一起也挺好的。”
安海成却理她,只是径直去了屋子里面的洗手间,迅速地去洗了一把脸,把胡子刮了刮。
“海成,我把衣服放在床上……那我先下去了?”周玉婷看见安海成进了洗手间,微微直起身子,赶紧将自己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随手放到床上,喊了一声,随后不等安海成回答便赶紧退了出去。
楼下安哲正在和王嫂说着什么,安瑞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偶尔侧过头看一看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想什么。
“爸爸呢?酒还没醒?”注意到楼上的周玉婷,安瑞抬起头往上边看了一眼,视线扫过周玉婷略带青紫的下颚,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问道。
“刚刚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洗脸。”周玉婷笑着,“等海成下来就能开饭了。”说着,走到安哲身边,看了看他裹着石膏的手,问道,“哎,马上都要开学了,小哲这手要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三个月才能拆石膏。”安瑞淡淡地接了话,然后看着安哲,扯了扯唇,“不过没关系,小哲学习好,就算哪怕这三个月不能动手,到时候依旧能考个漂亮的分数。”
安哲只是微微地笑着对上安瑞的眼睛,然后道:“就算是跟不上,我想瑞瑞到时候也会教我的。”笑了更开了一点,“瑞瑞,对不对?”
安瑞冷冷地弯了弯唇,把头回了过去,没再做声。
安海成很快就下来了,身上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眼睛里有着很重的红血丝,脸上有些倦色,眼底也是一片淡淡的青黑,看上去倒比安哲这个伤患的精神更差一些。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随着王嫂将菜全部端上了桌子,几个人也开始就坐准备吃饭。安哲右手还打着石膏,拿筷子不方便,于是便就直勾勾地盯着安瑞看。安瑞被他看得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耐住性子拿了勺子去喂他。安海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视线好几次停在了安哲那打着石膏的手臂上,然后却又晃了过去,脸色却是一点一点更加沉重起来。
一顿饭吃完,安海成轻咳一声,带着几分犹豫对着安哲终于开了口:“小哲,关于这次车祸——”
安哲和安瑞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数,他微微笑了笑,道:“当时天也黑了,我走路也没注意,所以什么都没有看到。”
“哦,哦……”安海成被安哲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你看……我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没有什么大事……我的意思是,再这么调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所以……当然,我觉得如果能调查出来当然是好的,但是——”
周玉婷听着这话有几分诧异地看着安海成,却忍住了没有多问半句。
“我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安哲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笑着地接过话茬,“我明白的。”
似乎是没想到安哲如此通情达理,直到再三确定他的确是不想再追查下去了,安海成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对着他安慰了几句,然后递了一张写了两百万面值的支票过去。
“小哲这次也是吃了大苦了,这点钱拿过去买点补品,嗯?”将支票交给安哲,安海成像是终于卸掉了一个重担一样,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从容了许多。
安哲低头看了一眼支票,笑了笑接到手里,然后收了起来:“谢谢安先生。”
第51章
于是,这一场车祸风波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随着夏季最后的蝉鸣声而结束了。
紧接着,便是开学。因为学校统一进行补课的关系,初二升初三的这个暑假相比之前要短了许多,随着各科老师一遍遍的重点强调之下,紧张的气氛随即也渐渐在年级里弥漫了开来——只是安瑞和安哲倒依旧是悠闲自在的,看上去倒与整个班上格格不入了起来。
“明明学校已经准了你的假,你还非要上学干什么?”安瑞支起下巴看着写满了数学公式的黑板,精致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n大的高材生憋屈在这么个初中生的课堂里,也不嫌难受?”
安哲微微笑着侧头看着安瑞:“那你呢?”
“什么?”安瑞用余光瞥了安哲一眼。
“你与我不同,从你十岁刚刚过来的时候,你就拥有着所有的记忆,”安哲稍稍凑近了一点,呼吸若有似无地掠过安瑞的耳边,“带着那些记忆重生在一个十岁的、什么力量都没有的身体里,每一天、每一天,甚至还要对着你厌恶至极的人虚与委蛇,你……难受么?”
言罢,在安瑞伸手推开他之前就又稍稍直起了身子退了回去,左手划过他的耳鬓,取下了一片叶子,笑了笑:“叶子落上去了。”
“你是在嘲笑我?”安瑞看着安哲,眼神蓦然锐利了起来,“还是同情我?”
“你觉得你自己需要同情?”安哲依旧只是温柔地与安瑞对视着,“相信我,我从没有那么想过。你并不需要,而我也没有资格。”
安瑞嗤笑一声,转而又回过了头去。
下课的十分钟过得飞快,听着刺耳的铃声在教室里蓦然炸开,安哲看着安瑞的侧脸忽然轻轻地开口说道:“总觉得在我完全清醒之后,瑞瑞你对我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恶劣了啊。”
“什么?”安瑞斜了安哲一眼,过于尖锐的铃声几乎完全遮盖住了安哲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进耳里的模糊声响令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我是说,这节课老师要讲的英语练习册我找不到了,你能帮我翻个书包找一下吗?”安哲等铃声渐渐弱下去后才又微笑着开了口,完好的左手将书包稍稍往外拖出来一点,黑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安瑞,眼神里有着一点淡淡的无奈。
“你只是右手废了,不是整个人都废了,你说这样的话真的不觉得丢人?”安瑞冷笑一声反问。
安哲又看了安瑞一会儿,然后见他真的没有帮忙的意思,眼睛黯了黯,默默正过身子自己用唯一能用的左手继续去翻书包。
安瑞转过身拿出自己的书本,眼看着老师都已经进了班上,身边却依旧不停地响着翻找的声音,心中刚刚就一直隐隐约约浮现的烦躁不自觉地更甚。
等到那边班长都已经喊了“起立,坐下”后,侧眼看着安哲别扭的姿势,莫名恼怒地一把抢过被安哲单手拥在胸前的书包,粗暴地在里面拨弄了几下,然后迅速从十几本书之间抽出了那本薄薄的练习册丢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刻意压低了一点:“别丢人现眼了,成么!”
“嗯。”安哲接过练习册,看着安瑞因为压抑着自己的脾气而微微紧绷着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脸,弯了弯唇角笑了笑,“放学了我们一起去一趟文钦街那边的甜点店吧,听他们说今天那边的店里推出新的蛋糕品种了。”
“你的手断了,耳朵倒是好得很。”安瑞翻开手里的课本,小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对甜食有兴趣?”
“可是你不是喜欢?”安哲笑得好看,“一起去吧?怎么样?”
安瑞手上拿着的笔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该听课了。”
安哲听到这句话却是笑得更深了一点。他低下头将桌上的课本翻到和安瑞一样的页面,微微垂下的眸子闪过一道浅浅的光。
在他清醒之后,他的瑞瑞确实对他态度越来越恶劣了——但是,从某方面来说,却也更真实了。
这个转变……安哲缓缓地抬起眸子:这个转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个月后,是安瑞陪着安哲去医院拆的石膏。因为将近一百天被石膏束缚着,安哲右胳膊上的肌肉明显萎缩了不少,如果想要恢复正常,还要再做上一段时间的复健。
“上辈子这个时候你也挨过这么一次?”看着安哲拆了石膏,安瑞同他一起出了医院,在路上,安瑞瞥了瞥已经被棉衣遮住的手臂处,淡淡地问道。
“你在关心我吗?”安哲微微低着头看着安瑞漂亮的长睫,心情愉悦地弯起唇角。
“你很开心?”安瑞抬了头去看安哲,忽而紧盯着他的脸,微微皱了皱眉,站远了一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安哲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安瑞明显不悦的表情,走近一步给两人比了比:“嗯……好像是吧。暑假的时候你还到我额头的,现在好像只到眼睛了。”
安瑞烦躁地将人推远了一点:“你是吃了激素吗?怎么感觉你比上辈子长得还要快?”
安哲有些无辜,想了想,轻松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瑞瑞对我太好了吧。”走上前,与安瑞并肩,微微笑了起来,“至于上辈子啊……上辈子伤的,好像比这次还要重一点吧。”
侧头看着安瑞:“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的见面吗?”
安瑞抬眼看着安哲:“两个月后?”
安哲点了点头,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这里还到处都缠着绷带来着。”
安瑞步子停了停:“知道是谁干的吗?”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贺家之后,也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安哲笑了笑,倒也没什么怨愤的样子,“而且这一次,如果不是这么撞一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来。”
“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安瑞冷冷地反问道,“为你上辈子做的事赎罪吗?”
“啊,对啊,赎罪。”安哲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帮安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恍若耳语,“而且,你在这里。”
“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第52章
安瑞觉得安哲有些奇怪。或者说,自从他开始一点点地变成那个安哲之后,就已经开始越来越奇怪。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在与他相处的时候,那种被注视着的目光,总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实在是过于温柔和亲昵了。
安瑞皱了皱眉,伸手将安哲稍稍推开了一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视线越过安哲的身子投到了马路的另一侧。在行道树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半长的发被风微微吹着,不时拂过脸颊,衬得那张脸越发的白得恍若透明。瞳却是漆黑的,仿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他与他的视线撞击在一起,贺殊看着正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过于妖丽眉眼一点一点的染上笑意,殷红的唇微微开阖,手指在唇上按了按,然后做出了一个华丽的谢幕手势。
“怎么了?”安哲顺着安瑞的视线往后去看,却只看见了马路上不断飞驰而过的车辆。他四处扫视了一遍,确定并没有看到什么之后,才轻声对安瑞问道。
“贺殊。”安瑞低声吐出这一个名字,又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低声问着安哲问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安哲与安瑞并肩同行,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许久,低声笑了笑,道,“如果仔细算起来……我应该,算是他的叔叔吧……不过我想贺家可能并不怎么乐意承认这个事情。”
“叔叔?”安瑞明显地愣了一下。根据之前贺殊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他虽然也有过一系列的猜测,但是多半也只是以为安哲可能是贺殊上一辈里哪个在外面留下的风流种,倒没想到,这还差了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