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可思议?”安哲笑着低头看了一眼安瑞,问道,“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你想听吗?”
安瑞点了点头。
安哲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并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要下雨的样子:“贺家老爷子有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妹妹。老爷子的妈生完这个女孩,没多久就死了。那个年代乱的很,他爸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逃到外面避难去了,老爷子不愿走,硬是陪着妹妹留在了这边,所以说,这个妹妹几乎是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比起妹妹,他倒更像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了。”
安瑞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很低调?贺家几代从军从政,也算是很高调的一个家族了。但是这么久以来我倒是几乎从未听过这么一个人。”
“她的身体不好,老爷子护她护得厉害,不愿意让媒体干预她的生活。”安哲笑了笑,然后道,“老爷子对她保护得太过度了,自出生以后的吃穿用度到出嫁的配偶对象,无一不是一手包办,力求完美……只不过,正是因为老爷子对她的人生干预的太过了,所以,她在后来也开始反抗。”
“而我,就是那个反抗之后的失败产物。”安哲语气淡淡的,脸上还是挂着从容自若的微笑,“当然,她的丈夫是真的爱她,纵然她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也依旧可以原谅她,重新接纳她,只不过……”安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弯了弯唇,“对于这个孩子,终究是觉得碍眼的吧。”
“所以这场车祸……”安瑞皱了皱眉头。
“是个意外。”安哲和安瑞对视着,面上挂着微笑,声音却很坚定,“一个并不美丽的意外。”
“好吧,意外。”安瑞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那你又是怎么从贺家走丢的?又是怎么去到孤儿院的?这些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安哲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瑞瑞,那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在那之后呢?关于孤儿院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安瑞追问。
“孤儿院?”安哲想了一下,“只是很平常的生活而已,什么记得多少?”
“一点异常的地方都没有?你再仔细想想。”安瑞凝视着安哲。
“异常?”安哲重复了一遍,“你是指什么?”
安瑞深深地看了安哲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微微垂着眼道:“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安家收养过来的吧?”
安哲点了点头:“安家以为我是安海成的私生子?”
“我上辈子在老爷子的书房看到过那张化验单。之前在贺殊那里确定你的身份后,我也怀疑过是不是周玉婷在那张单子上做了手脚,”安瑞低声道,“但是,细想下来却还是不可能。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周玉婷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丫头片子,就算是她有心去算计什么,但她真的有能力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吗?”
“或者,我们应该再去安老爷子那边,找一找那张化验单。”安哲道,“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倒也不急着这一时了。”安瑞淡淡地回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安哲问道,“回去的路还远的很,坐车吗?”
“你可以吗?”安哲看着安瑞,笑容深了一点,“自从你过来以后,不是一直很排斥坐车?”
“总归是要克服的。”安瑞说着,眼神在安哲身上扫过,然后淡淡地落到了他的右胳膊上,“倒是你,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没有阴影?”
“有啊,很深的阴影。”安哲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瑞,眼眸深深,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但是不是为了这个。”
安瑞被安哲看得眉心微微挑了挑,转过身利用拦车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视线:“那就坐车吧,我也累了。”
安哲看着安瑞的侧脸,没有再说什么,许久,轻轻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好。”
第53章
随着天气一点点的转冷,安老爷子的身体也是眼见着差了起来。等入了一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前两次因为中风而带来的后遗症一并涌了上来,没几天竟然严重到让他连床都没办法下了。
考完期末,安哲和安瑞特意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正打着瞌睡,安老太太陪在旁边,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拿着一本诗集慢慢地读着,声音不复年轻时的甜美却有一种沧桑的温柔。
老太太见两人进来了,轻轻地将诗集放在一边,然后向他们招了招手。
安瑞和安哲走过去,将手上的伞放到一边,侧头看了看老爷子,低声问道:“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喂了饭,现在睡过去了。”安老太伸手帮安瑞打了打飘落在肩上的雪花,“你们呢,最后一门考完了?”
“考完了直接过来的。”安哲对着老太太回答了一句。
安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拉着安瑞的手道:“我准备下午就去给你爷爷办一下出院手续。”
“怎么这么急?”安瑞用另一只手握住安老太太的,“不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安老太摇了摇头:“这个病在医院也没法子,只能靠养的……回家吧,回家条件上还好一点……”说着,微微笑了笑,“老头子刚才跟我说啦,他都已经开始怕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了。这可能都快是最后一点日子了,我也不想再折腾他啦。”
安瑞的睫微微颤了一下,随后,却感到一双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侧了侧头,就看到了安哲黑色的外套。
“搬回去也好,毕竟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天天在这里呆着,就算没有病也得憋出病来的。不如现在好好在家里休息一下,跟家人在一起,心情愉快了,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安哲看着安老太,“您也别太担心了。”
安老太笑着看了看安哲,然后轻轻握了握安瑞的手:“我也是这么想的。”
下午,安海成带着周玉婷也赶了过来,快速地找人办好了出院手续,仔细地护着老爷子出了院。出院的时候老爷子意识是清醒的,认得人,却说不出话,嘴巴歪斜不适地流着口水。安老太就站在老爷子的轮椅旁边,手里拿着个手帕,仔仔细细地帮着他擦着口水,脸上的表情娴静温柔没有半点不耐。
安瑞远远地看着安老爷子和安老太,脸上神情淡淡的。
“你能想象吗,老太太这个人自小就是小姐做派,做事不仔细、还有着洁癖的毛病,”安瑞轻轻地道,“听说就是因着照顾婴儿程序繁琐,小孩生活不能自理经常脏兮兮的,所以当初她生了我爸之后,也并不爱亲近他,直到我爸能够生活自理前,他的所有事务都是交给佣人一手打理的。”
安哲也看了过去。冬天的风冷得刺骨,安老太怕老爷子受了冻,在出医院前又仔细地将轮椅上的小被褥掖得严实了一些,然后半弯下腰,像是再跟老爷子说着什么,看上去亲昵而温馨。
“羡慕吗?”安哲微微笑着,低头看着安瑞的侧脸问道。
“或许。”安瑞倒是并不否认,抬头朝着他瞥了一眼,稍稍偏了偏头示意,“走吧,上车。”
安哲弯了弯唇角,紧随着安瑞的步子跟了上去。
“你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害怕坐车了?”
“很奇怪?”安瑞打开后车门,看着车外的安哲微微眯了眯眼睛,“人总该往前看的。”
等到车子开到老宅那边,安老爷子在轮椅上又睡了过去。两个护工小心翼翼地帮着将老爷子抬到特意为老爷子收拾出来的一楼房间的床上,然后才离开了。
晚上吃过晚饭,安海成便开车带着周玉婷离开了老宅。周玉婷看上去是不想走的,但是面对着安海成强势的命令,却也还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只能强笑着跟在安海成身后离开了。
安瑞和安哲倒是留了下来,依旧住在楼上他们原先的房间里。
夜半时分,众人都已经休息了,三楼一扇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轻轻推了开来。坐在床上的安哲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就着淡蓝色的夜灯看着朝着屋内走进的少年,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笑:“夜袭?”
“你很期待?”安瑞缓缓地走到安哲身边站定了,问道。
“期待很久了。”安哲笑着,黑色的眼睛里反射着淡淡的蓝光,像是蛰伏在黑暗里蓄势待发的一头猛兽。
“虽然我不是很介意和男人,但是你现在的样子,”安瑞扫过安哲挺拔而结实的身体,垂下了睫,淡淡道,“……抱歉,我还没那么好的牙口。”
“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安哲似真似假地抱怨地,然后伸手拍了拍床边的空位,示意安瑞坐过来,“拿到了?”
安瑞点了点头,然后无视了安哲手上的动作,只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复印件。”
安哲伸手将纸张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视线在医院的名称上停了一下:“第一医院?你不是说过周玉婷曾经在这个医院里面做过一段时间护士?”
“是的。”安瑞应了一声,“所以我打算从这个方向再着手去调查一下。”
“不过,关于这件事情的调查,你手上有合适的人选吗?毕竟这已经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再查也比较麻烦。”安哲将手上的纸张折了一折,细细地撕碎了,然后开着窗户,让夜风将手中的碎纸屑吹散了开去,“或者,你可以找一下你之前雇佣的那位私家侦探?”
“你知道?”安瑞眼神锐利了起来。
“不知道,但是多少能够感觉道。”安哲转过身子倚着墙看着安瑞,微微笑了起来,“别过于紧张了。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处在你这个位置上,我肯定也会这么做。”
安瑞面色稍稍放松了一些,坐在床边,望着他非喜非怒:“你倒是了解我。”
“你害怕?”安哲轻轻地问。
“害怕。”安瑞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是去死吧,你死了我也能安心一些。”
“可你一个人会寂寞。”安哲慢慢地走了过来,“而且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和你来历相同的人去帮你分担一些秘密,感觉会舒服很多,不是吗?”
安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安哲,没点头,却也没否认。
“找人的事我会想办法,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安瑞站了起来,“很晚了,睡吧。”
“晚安。”安哲坐在床的另一边,目视着安瑞离开,然后才垂了眼,轻轻笑了笑出声道,“好梦。”
第54章
“婷婷……婷婷,你这次可千万得救救你哥哥!”周建山躲在一条小巷子里,探着头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直到确定旁边没有人经过了,才蹲下身子捂着电话,压低着声音颤抖着道,“这次你不帮我,我可就死定了!”
周玉婷烦躁地将单手插进头发里,几乎是有些崩溃地反问着:“帮你?帮你!我帮你的还不够多吗?这么多年,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吗?”
周建山在电话那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好不好?一百万,再给我一百万就够了!”
“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周玉婷尖声道,“玩什么不好居然学你的那些什么狗屁朋友赌博?那种东西是我们这种人玩得起的吗?别说我没有,就算是有,给了你这次也给不起你下一次!”
“求求你了,婷婷,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周建山拼命地求着,“他们说,要是我不给的话就要剁掉我一只手……婷婷,我可是你的亲哥哥,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只手?少了一只手你又不会死!”周玉婷冷笑一声,“而且你不是还有房子吗?你名下的那套卖掉了,不是还有爸妈的一套?卖了那套房子,你又可以去澳门再赌一盘了!”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了机,丢在了一边。
时间还早,刚刚八点,对于整个z市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周玉婷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坐到梳妆镜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
明明是一张正当青春的脸,但比起以前,却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周玉婷伸手碰了碰自己的下颚骨那里,安海成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上次他在她脸上留下的淤青已经差不多褪了下去。不过虽然那里已经不疼了,但那种惧怕的感觉却已经被深深刻在了脑子里,令她每次见到安海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
她沉默地在梳妆镜前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动了动,慢慢对着镜子给自己化起妆来。化完妆,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突然崩溃地尖叫着将所有的瓶瓶罐罐挥到了地上。
春节过后,天气慢慢回暖,老爷子的病情也似乎开始好转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自己下床,但是却已经可以简单的与人交流了。
“学习……还好?”老爷子微微偏过头看着安瑞和安哲,略有些含糊地吐着字问道。
“成绩已经下来了,考上海宁一中肯定没问题的。”安瑞坐到老爷子身边,笑了笑回应着,“爷爷快点好起来,等到了今年九月的时候,我们带你一起去新学校里转一转?”
安哲也走过来,站到安瑞的身边,微笑着补充:“听说海宁一中里面种了一池塘的睡莲,夏天的时候成片成片的,开的特别漂亮。”
老爷子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听着,然后点了点头:“一……一起去。”
两个人又陪着老爷子呆了一会儿,直到老爷子撑不住再次睡了过去之后,这才慢慢退出了房间。屋外,安老太正在客厅戴着老花镜坐着打着毛衣,见两人出来了,抬头望了望他们:“老头子睡着了?”
“嗯。睡着了,”安瑞跟安哲走过去,“不过精神看上去倒比年前要好多了。”
安老太微微笑了笑,没说话,拿起毛线,又开始做起了手上的活。
“奶奶这件背心快织好了吧?”安哲扫了一眼安老太手上的半成品,“花纹很漂亮。”
安老太叹了口气:“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手艺生疏啦,要不然还能快一点……”
“放心吧,来得及的。”安瑞轻轻道,“就算今年织不好,那就明年穿;明年织不好,那就后年穿。”
“年轻的时候答应给他织一件的,没想到一拖就是几十年……现在不能再拖下去啦。”安老太朝着两个人看了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时间就是这么快,感觉才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我和他就都老啦……”
再过两天学校就要正式开学,安瑞和安哲也要收拾收拾,准备返校了。该学习的课程之前已经差不多学完了,初三下学期各位考生所要面对的就是密集的考试轰炸和连周六都被补习所填充的高强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