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在责备自己,但是这责备很有限,片刻就散的干净,而后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其事的道:“我姓金,金鉴之金,字为隐白。长青就叫我隐白吧。”
我问了一句:“是什么隐白?”
他说:“隐于天白之时。”
“金隐白,金隐白……你不仅长的好看,就连名字也好很听。”
我又复述了几遍他的名字,倒不是我记不住,而是我觉得这名字实在很好听,是个和他本人很相符的好名字。比我给自己起的要好听许多,不过好好想了想,发现我同他的名字的都是有颜色的,于是道:“我的名字有青,你的有白,合起来就是清白,意义很好。”
“是清楚明白,知你如我。长青,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我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谁都爱用缘分二字做因。
“啊,对了,给你这个。”隐白说罢,从袖口拉出一个水青的小布包递给我,我下意识的就接了过来,东西在手中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我道:“是给我?”
隐白点点头,抿了抿唇道:“打开来看看。”
用手指捏了一捏,隐隐的有些猜到里面是什么。我看了看布包,又看了看隐白,只见他用十分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眸子乌黑明亮,却怎么都看不见底,炽烈的也让我不敢轻易的对待手中的东西。解开了包裹之后还有一层,我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它。
心同手上的东西一样重,沉甸甸的跳跃着,没由来的闷了起来。
布包里面是好几块黄灿灿的琥珀一样糖,糖身里包裹着的同样也是黄灿灿的小小的桂花,只是形状不是很一致,方正的有大有小。
隐白垂下眼帘,面容上一派温柔,他道:“方才就是为了做这个才应的迟了,只好用来赔罪了。”
我捏了一块放到嘴中,含糊不清的问他:“你也喜欢这个?”
隐白没有回答,只是走了几步后朝我伸出手。
他说:“长青,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四十三
天色青蒙,湿气弥漫。
我站在石阶上朝下看,数十层台阶之下已被缥缈的白气弥盖,影影绰绰的显出些绿影,是来时道旁的青松被雾气遮住了,身前的隐白此时回转过身对我道:“就快到了。”
我当时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他,朝地势低处下行,慢慢的,那副景象就浮现了出来。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看到眼前的东西后,我看了看一眼隐白,他点了点头后,我欢呼一声,朝那一片绿野奔去。
原来这里藏了平地,被周围的高起的地势给围了起来,绿野中央有棵树,长青树,长得并不大,两丈都不到,我跑到树下比划了一下,双手就能环抱过来。心里觉得很可惜,这树太小,枝干容不下我,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不过还是开心,这地方我很喜欢,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我朝隐白招了招,他正朝我走过来。
我道:“没想到还有这个地方,你怎么想着要带我来这呢?”
隐白走近了道:“只是觉的你会喜欢,看来我猜对了。”
我转过头问:“都来了好几日也在这个地界转悠了许久,我怎么就没找到这个地方。”
“你当然找不到。”隐白摇摇头,环顾了四周后,忽然郑重其事得道:“长青,你要答应我件事。”
我摸不准他要干嘛,便说道:“你先说说。”
“今日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你不能和任何人说,只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我重复了一遍。
“没错,是你同我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我反问到:“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这里除了你我之外,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肯定道:“没有。”
我了然,便答应了下来,隐白拉过我,往树后走去。
时光过得很快,好像还没来得及熟悉彼此,而转眼便到了要同这位新友告别的时候。
“我家有人等我,得回去了。对了,我以后怎么找你,还要去你的庙里叩门么?你还没带我去呢。”
“下次带你去,不过你要是想来找我,直接来这里就好,我一直在这。”
隐白没有送我出去,只是很诚恳的希望我经常来寻他。我答应了后,便按照原路走,很快就到了来时的石阶处。
下面的情形还是那个样子,雾气缭绕的看不清全貌,走到一半时却渐渐散了去,虽看的清数百层的石阶去向何处,但好巧不巧的落下了雨。
只是心情意外的好,一步三阶的跳下石阶,就连雨滴打落在身上也丝毫不介意,细雨和风的湿了满脸。
今日认识的这位朋友我很喜欢,发自真心的喜欢,主要是相处起来很轻松和融洽,不会总来气我。而且这下我也可以反驳了华兆,告诉他我也是有新的朋友可以交往,并没有将全部的心神放到那几个崽子上。所以我决定了,以后一定要常常的来找隐白。
跳下最后一层石阶时,雨忽然哗的一下大了起来,打在眼中再睁开眼,三步开外忽然多出了一片模糊的影,揉了揉眼,却看到了阿维。
在雨中,他站的笔直,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我想不通的阿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维……你怎么在这,都湿了。”我其实大可以化出把遮雨的伞给我同阿维遮挡一下,只是湿成这样,好像也没了遮挡的必要。我看着一滴雨水顺着阿维额角滑下来,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就快滑进了衣领,手一伸,自然而然的就替阿维抹了去。
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用处。
阿维忽然吐出口气,嘴角动了动,雨声太过喧闹,我听不见阿维的话,于是凑近了些,将耳朵贴近了他的唇边。他又动了动唇齿,话语夹杂着雨打的声音传到耳中,他说:“不要紧,湿了就湿了吧,我来接你回去。”
“哦,那走吧,别傻站着了。”我拉了阿维的手,想了想回去之后阿丢的脸色,就和阿维说:“回去阿丢看到咱们这样一定得啰嗦一番,你也是的,干嘛要淋着呢,傻了不成。”
阿维任着我拉着他走,一言不发的听我说着:“算了,还说你,我也没躲。不过我不躲是有原因的,可你怎么也不躲。”
“忘了。”阿维说道。
“这都能忘啊?”
“是啊,找不到你很心急,所以就忘了。”
我拉着他的手来回的摇着,撇了撇嘴:“你傻了啊。”
阿维问道:“什么是傻?”
“傻嘛,就是……就是……”
我也不知该怎么去说傻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不知道变通,给你举个例子,就比如说……”比如说什么来着,嗯,对了。
“比如说山里的那些个呆子,他们就很傻。”我一下子找到了解释,且十分的肯定了下来。而且家中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于是为了给阿维看证据,拉着他倏忽间就换了地方,先是抖了抖两人的衣袍,才干爽的进了家门。
阿丢站在院子外,正伸着懒腰呢,见我和阿维回来了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我问他:“看见阿刺没?”
“你找他干嘛?好像是看上了邻家的花猫,在外面还没回来呢。”
阿丢说完后,我都能想象出阿刺那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的嘴脸来,转而看了阿维一眼,眼神说的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阿丢是不懂我眼神的含义,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墙上道:“今个难得的回来的那么早,可买着了你的桂花糖?”
语气幸灾乐祸的很。
我不满阿丢的嘴脸,指着阿丢,转身朝阿维抱怨道:“他近来很过分,总是克扣我的口食,出来的时候只给了我一个铜钱子,什么都买不起,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阿维点点头道:“不要紧,我给你买。”
“可你也没钱啊。”
“他有。”
阿维嘴角弯了弯,却不是太明显,只用余光轻轻扫了阿丢一眼。
阿丢楞了楞,先是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随后幽怨的看了看我,然后从怀中将钱袋掏了出来,朝我递来。
这一刻,该怎么说呢,欢天喜地用来表达都不足以阐释我的心情。我是真没想到,阿维竟然有如此的震撼力,连阿丢都要低下头。
钱袋离我越来越近,已经到了眼前。此时此刻便觉得天也晴了,心也不郁结了,受阿丢欺压的日子要到了头。眉开眼笑的正要去接,半路却被拦截了下来。
阿维快一步的伸了手,将阿丢手中的钱袋在我眼前勾走了,我回过头来看阿维,只见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钱袋。
我不满的嚷嚷了一声:“你干嘛!”,但其实对于他的举动并没有很在意。
反正到了阿维手上最后也是我的。
阿维先看了阿丢一眼,接着笑道:“阿丢,你说什么是傻。”
阿丢哼了一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傻就是长青。”未了还又说了一遍:“傻长青。”
阿维摇了摇钱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
我被打击的不能言语,一口气咽不下去,只觉的痛心疾首。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四十四
似乎表面看起来,我同各个仙道相比,是其中活的很逍遥和闲散的。
对此,我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大多数的道行不是自己亲身修来的,所以也不觉应该珍惜,只愿意天长地久的消磨日子,没有继续奔流上道的心。
华兆对我这番态度很是鄙夷,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一仙一妖一精,外加一个不明来历的。凑在一处,既活得没仙气,也过没妖气,全全然然的都是俗气,也是种本事啊。
我被堵得无话,却很坦然也没什么羞耻的心,他在我眼中一直是个小人,印象总是停留在他吃奶的时候,况且我常常要去他那改善伙食,不能太得罪。
所以这一刻。
我的心里舒畅极了。
一大早就收到了华兆派来寻我的纸鹤,得了他无家可归要来寻我的消息。
我听后幸灾乐祸的厉害,捧着纸鹤笑的不能自己。
让他臭美,当初选个仙府一定得要有山有水,还得灵气充沛,挑了条瀑布下的水帘洞府,还美的不行。如今没想到吧,这水一涨起来,就给淹了个一干二净。
可见苍天有眼,那怕做了仙人也不能装的太过。
给他的纸鹤回了音后,不一会的功夫,他就寻来了。
街口的豆腐摊头,我和华兆正坐在矮木凳上,两人手中都捧着碗豆腐花,我吃的心满意足,华兆则面无表情,很是深沉的用瓷勺挑出碗中的瑕疵,再吃进嘴中。
他今日依旧是光鲜亮人的打扮,锦衣华服披了一身,直接去赴宴都显得隆重了。不过可惜啊可惜,这一身美服从他膝下开始就湿了下去,一个脚印下去,地上便是一摊水迹。
我吃的心满意足,朝摊上的老板又叫了一碗豆花来,华兆从袖口抽出帕子,擦拭了嘴角,平静的说道:“我也是。”
我忽然有些后悔要请他吃早食,于是不满道:“你朋友不是遍布四海都挺热情好客的嘛,别的不说,就那个龙族的太子,叫什么敖焕是吧,你不去投奔他,干嘛要跑来找我收留你。”
“他住在东海。”
我道:“东海怎么了,你又不是没住过。”
华兆叹了一口气,目光深远,他说:“东海也是海里。”
这不是废话么,我难道不知道东海是海么。哎,海里?
“你是说他家也不能住了?”
“乱成一团糟。”华兆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于是我就想起了阿丢前些日子说的关于东海的定海珠一事,华兆和那龙太子的关系好,这事他肯定比阿丢要清楚,于是便问了他。
“听说东海里的珠子被偷了?”
“我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的,你猜猜,是谁偷的定海珠?”
“我听阿丢的消息说,珠子是鲛族的人偷的?”
华兆道:“这消息没错。”
我有些惊讶:“真是鲛人干的,为了什么?”
“大约是为了情吧。”华兆摇了摇头又笑道:“卖个关子,你先猜猜是谁去偷的?”
“这怎么猜的出来,我和海界又没什么联系,鲛族的人一个人也不认识,能去琳琅宴都还是占了你的关系。”
“你不是见过一个么。”
“……你是说那位公主?”
“就是她。”
我顿时来了劲:“不是吧,那公主疯了不成。”
“兴许吧。”华兆不以为然,接着道:“敖焕前几日来做客,说是龙宫实在呆不下去了,和我说了事态发展。罪魁祸首查出来后,鲛族的王就气的将那公主给刮了鳞,说是要给海族们赔罪。”
刮鳞这二个字光是听的都觉得疼,我啧啧了几声道:“这也太狠了吧,他平日里那么疼那公主,连琳琅宴都让她办,怎么能下的了手。”
“下不了手也要下,这可关系到他在海中的地位,鲛王若是不表出了态度,这千千万万的海族他无法交代。你看着吧,若是定海珠还找不回来,他搞不好都要将自己刮了谢罪。”
“那珠子呢?找到了没有。”
“毫无踪迹可寻。”
说着,老板将两碗豆花递了上来,接过我们手中的空碗继续忙活去了。
华兆吹了吹碗中冒上来的热气,用勺子搅了搅豆花上的香油,动作已变的十分娴熟。
我暗暗决定下来,他若是叫第三碗,我就要仁至义尽,赶他回去。
第二碗吃到了一半的时候,阿维提着糕点回来了,我赶紧加快了速度扫光了余下的半碗,而华兆依然慢悠悠,保持他的雅姿吃着,可望了望他的碗中,竟然也要空了。
阿维给老板付了钱,走到我身边屈了半只膝,柔声道:“都买回来了,吃好了我们就回去。”我点点头,抹了抹嘴,起身要将碗给了老板,华兆道了声:“多谢。”他手上的碗就到了面前。
我翻了翻白眼接过,一并还了回去。
一行三人行走在街中央,华兆在左,阿维在右,我处在中间,大摇大摆的占着道路,引来行人的侧目。所幸的是行人不多,没有大的影响。且我觉得他们在意的也不是我们占着的道路,而是身旁二位的样貌。
我夹杂在其中,早就已经习惯了。
四十五
那一袋钱虽不是我亲手拿了,但也差不多,我想要什么,阿维跟着将钱付了,反正回不到到阿丢的手上。而且自从上次阿维和我一同淋完雨后,他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同我在一起。我想去找隐白,可是顾念着同隐白的秘密,不想说的话不知作数,只好忍着没有去找。几天下来,因为有着糕点的滋润和忽然冒出来的底气,过的倒也不错。
回到家中,阿丢给华兆上了茶,聊了没多久后,就在院子里摆出棋盘来,阿刺大约是认清了他同那花猫没有结果,老实的呆在家中,窝在阿丢的膝上眯眼打呼。
两人各执棋子在棋盘前对峙,我站在阿丢的身后,饶有兴致的看,虽然看不大懂。
华兆掷下一子,同阿丢道:“还未交锋。”阿丢深思状,手中拿着子道:“不急。”随即过了一会,才落了下来。
我越看越没有趣味,便蹲下来去逗阿丢腿上的阿刺,拉拉他的眼皮,拽拽他的爪子。他不为所动的看了我一眼,滚成了一圈成了一颗刺球,于是便不好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