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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难嫁下——by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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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宣对新雇的几个伙计都一视同仁,只要想学,他就肯教,对手艺从来不藏着掖着,这些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了有一口饱饭吃,他们的父母才把他们送出家门学徒。方云宣没别的本事,就只有做菜比人强些,只要他们踏实肯学,他自然不会藏私,每月给他们一份工钱,年节时也备下年礼送去给他们的父母家人。

这是从来没有的,学徒时哪有给工钱的,能吃饱已经是好事了,有的人家不肯教学徒本事,连每日吃饭都要苛扣,哪有像方云宣这样大方的。几个小伙计感激不已,个个拼命干活,生怕方云宣不要他们了。

晚间杜益山回来,食锦楼已经下了铺楼,天也全黑了。

这些日子杜益山都在食锦楼里住着,没有再回杜家庄去。上次因为过继之事,他与杜裕安彻底闹僵了,这老顽固天天领着一大帮人守在杜益山家门口,就等着杜益山回来,好与他算算总帐。他们是闲得没事干,可杜益山却没那个闲工夫跟他耗去,干脆趁机搬到食锦楼住,一来可以躲开那个老顽固,二来近水楼台,也可与方云宣多多亲近。

杜益山不回去,韦重彦等人也想跟着搬出来,杜益山思量思量,府里没人看着不行,许姨娘虽然被他关起来了,可杜清元却还在,这人野心不小,没准就会趁乱生事。杜益山让韦重彦和老六等人继续留在杜家庄居住,看管府中事务,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可做到知己知彼。

韦重彦勉强答应,他也早烦那个鬼地方了。明明是个风景如画,温婉秀丽的水上小镇,可无端端却让人觉得憋闷压抑,住久了连气都喘不上来。

杜益山让他们再忍耐半载,过了新年,城外的山庄也就建得差不多了,到时兄弟们就能搬出来,随他一起到山庄居住。

第45章:知己相交

杜益山进门时正与贺双魁走个对脸,两人都是一愣,贺双魁先躬身,笑道:“给候爷见礼!”

杜益山抬手虚扶一把,“贺老板客气!”

贺双魁对杜益山既畏且敬,早就听说他在边关鏖战十余载,杀敌无数,曾单枪匹马闯入敌阵,取上将首级。种种英雄事迹数不胜数,听得他的耳朵都起了茧子。

贺双魁自幼家贫,父亲烂赌好酒,把母亲活活气死了,他七八岁就出来混,混到如今三十七八,见过太多太多的阴暗和无奈。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寻一份差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贺双魁这个世界不是只要努力了就有回报,有时你的付出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连狗屎都不如。

贺双魁敬畏杜益山,因为他骨子里比他坚强、强硬得多,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杜益山会向着目标不断前进,不管遭遇什么也不改初衷。而贺双魁却向无尽的黑暗妥协了,他被别人欺辱,就反过来去欺辱比他更弱小的人,为了填饱肚子,他偷过、抢过,坏事做得越多,他对自己就越失望,人也变得更加阴郁、凶狠,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正常的世界里了。

两人进了食锦楼,贺双魁直奔方云宣,从身上摸出个银锭子,冲着方云宣就砸了过去,高声喝问:“你到底拿不拿我当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寒碜我?我贺双魁混的再惨,也不稀罕你这五两银子的接济!”

贺双魁也没想真砸他,那银锭子擦过方云宣的衣角,狠狠磕在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贺双魁是真气极了,他今日出门办事,回来老赵就将方云宣派伙计送钱来的事说了。

贺双魁一听就瞪了眼珠子,骂老赵道:“你也算见过钱的,怎么眼皮子还这么浅?那要是我亲兄弟,你也敢从他身上取利钱?”

老赵被骂得低了头,他也没想到贺双魁还真把方云宣当回事了,这么多年他们什么阵仗没见过,贺双魁心狠手辣,做事从不手软,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只要他看中的人,他就会手下留情。看来方云宣,就是那个例外。

方云宣也没想到贺双魁会发这么大的火,食锦楼生意红火,怎么说也有贺双魁的一分功劳,他是存了用银子跟贺双魁划清界线的心思,方云宣觉得贺双魁这个人太危险,不能轻易得罪,也不能靠得太近,每月送些银子给他,说白了还是对贺双魁心存顾忌,想花钱消灾。

杜益山就在贺双魁身后,贺双魁双拳紧握,肩背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怕他一时性起,会对方云宣动手。杜益山悄悄往前迈步,想先发制人,出手制住他再说。

方云宣一眼瞧见,连忙摇了摇头,让杜益山不必理会,他自己处理就好。

杜益山轻轻点头,回身坐下,仔细盯着屋中的动静。

弯腰从地上拣起那锭银子,方云宣慢步上前,到贺双魁跟前,将手里的银子递过去,笑道:“谁说这是接济你的?食锦楼里生意好,这是贺老板这个月该得的红利。”

这是方云宣的托词,他总不能当着贺双魁的面说:我是怕你有朝一日回过味儿来,觉得跟我结拜实在是蠢到了家,然后恨我恨得牙痒痒,新帐老帐一起算,自己怕抗不住,所以才先送银子给你,希望你看在银子的份上,放过小弟。

贺双魁听了方云宣的话,却转怒为喜,他当了真,拿着银子问道:“真是红利?”

方云宣只好继续编道:“是。既然你我二人已经结为异姓兄弟,那这食锦楼自然也有你一份,日后挣钱与否,也只好请贺老板与我共同担着。你别看现在挣钱,生意这事难说得很,运气不好,也许明天就能赔得倾家荡产,到时还要赔进许多,贺老板可别心疼。”

贺双魁又沉了脸,“你叫我什么?”

方云宣急忙改口:“贺大哥。”

贺双魁气也平了,他对自家兄弟从来都护短,便替方云宣算道:“你忙死忙活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我虽没什么本事,一个月帮里也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这还不算青楼、赌坊这两处,若是加上,那就更多了。我不缺你这五两银子,红利的事哥哥心领了,以后还是别送来了,你现在正缺钱,还是留着给店里添补些什么,比较实在。”说着话就把银子又推回方云宣手里。

他说的真情实意,细细算来,竟全是为自己考虑,脸上的神情也极为真挚,不像做假。

方云宣十分动容,此时才相信他是真的拿自己当亲兄弟对待。不由赧然,怪自己小人之心,只因开头的相识实在不算愉快,就把一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定了死刑,觉得他做的事都是别有用心,实在是辜负了贺双魁一番厚意。

抛开心结,方云宣也不再别扭、猜忌,收起银子,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又留贺双魁吃饭。

贺双魁乐呵呵应下,也不客气,便点菜道:“上次你做的那道黄金虾球,还有那个什么上上签,也别忙活,就这俩菜就成,再拿一坛酒来,今晚好好喝个痛快。”

方云宣笑着答应,让杜益山陪贺双魁坐一会儿,他进厨房去张罗酒菜。

方云宣走了,杜益山便起身招呼贺双魁。二人对坐,小伙计送上茶来。

贺双魁对杜益山和方云宣的关系极为好奇,尤其是他不惜惊动官府,也要找到方云宣的目的。试探着问了问,也没问出结果,贺双魁不由暗骂杜益山:果然是在官场混过的,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真是服了。

杜益山也曾派韦重彦去打探过贺双魁的底细,不然他也不放心这个人接近方云宣。贺双魁这个人虽然是捞偏门出身,不过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办事虽狠,手上却没有人命,为人也极讲义气,能算得上半个英雄好汉。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谈话还算投契。

等了一阵,方云宣的菜也做好了,除了贺双魁点的两样,还有一道烧茄泥和黄焖鸡。把菜摆上桌子,打横坐下,破开酒坛上的泥封,斟了三碗酒,分别递与杜益山和贺双魁。

贺双魁接了酒碗,大概又想起上回斗酒时的情境,笑问方云宣:“怎么样,再比比?”

方云宣还未答话,杜益山先道:“他身子不好,我与你喝!”

贺双魁顿时来了兴致,举起酒碗,“能与候爷一起饮酒,我家的祖坟也是冒了青烟。”

二人一饮而尽,又再满上,连饮十几碗,才算尽兴。

贺双魁摇手道:“不喝了,不喝了,上次就醉得几天不了炕,这回再醉,命都要短上几年。”

搁下酒碗,举筷吃菜,边吃边感叹,“兄弟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贺大哥喜欢吃,以后常来食锦楼就是,别的我管不起,做几个下酒菜还不成问题。”

“果真?那我可顿顿都在你这儿吃了!”

方云宣笑答:“好。”

贺双魁高兴,话也多了起来,讲了许多自己的身世和鹤鸣帮里的趣事。

方云宣见他说得坦诚,不由劝道:“贺大哥别嫌我多事,我看你那讹人的买卖还是不做为好,到底不是正途。夜路走多终见鬼,这捞偏门的买卖虽然来钱容易,见利快,可其中风险也比别的生意大得多,做多了难免出事。”

此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方云宣是诚心相劝,杜益山也道:“若是怕养不起鹤鸣帮那些兄弟,大可让他们都到我的商船上帮忙,明年再添一艘商船,我这里正缺人手。”

贺双魁大为感激,从来没人劝过他这些话,更没人如此为他着想。

刀架脖子都不眨眼的汉子竟然红了眼眶,叹道:“我何尝不想抽手,广宁府里看似是鹤鸣帮一家独大,其实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家派系分支,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贺鸣帮这块肥肉,恨不得把我们吞吃入腹。这些年下来,我得罪的人不少,想杀我的人更多,如今有鹤鸣帮在,他们还有三分顾忌,若是鹤鸣帮这块招牌倒了,这些人片刻就得将我剁成肉泥,才能消多年积怨。”

事情如此复杂,实在大出方云宣所料,他并不懂帮派之间的事,但也知道凡是牵扯到利益的争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在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饭铺掌柜能解决的事。

劝慰的话再也说出不口,方云宣抿唇不语。

贺双魁笑道:“怎么?怕我死啊?放心!我找算命的算过,我命硬,面相凶,阎王小鬼都得怕我,我这命可长着呢!”

贺双魁故意说得轻佻,三言两语便转开话题。他的事太沉重,他自己都快不堪重负,何必说出来再让方云宣和杜益山烦恼。他们与自己不同,自己在污泥里滚了半辈子,早习惯了,可方云宣他们却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简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能有这样为自己着想的兄弟,贺双魁已经觉得满足。忙又说了些其他闲话,把这话头彻底岔开。

第46章:当局者迷

三个人喝得尽兴,一直到定更天方散,方云宣送贺双魁出来,贺双魁还邀方云宣改日去青楼里逛逛。

杜益山一听这话就黑了脸,方云宣也不由苦笑,贺双魁推了方云宣一把,取笑道:“装什么正经?儿子都那么大了,难道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

方云宣见他已经半醉,脚下步履蹒跚,站都站不稳了,忙将他交给鹤鸣帮的兄弟,扶好了,送上马车。

贺双魁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对方云宣道:“非把你拐去不可。你等着,我回去挑两个好的,好好言周教了,就来请你。春风阁,那可是广宁府里最大的逍遥地,你不去可别后悔!”

方云宣也不争辩,笑了两声,让贺双魁路上小心,放下车帘,看马车渐渐驶远。

送走了贺双魁,方云宣回身进食锦楼,杜益山跟在他身后,一直默然无语,方云宣觉得奇怪,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似的,浑身上下的气压突然就低了,不用回头,方云宣都能猜到杜益山脸上的表情,一准是唇角微微向下垂,脸上越发冷淡,看人的目光里除了冷清,还有一种仿佛能透过肉皮看到人心里一样的犀利。

方云宣纳闷,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不说话,方云宣也不言语,进来四处查看了一遍,厨房里的灶头如果不封好了,晚上容易失火,每日临睡前,这里和门窗都是必须要检查的。

转了一圈,回到大堂,杜益山还站在原地等他,方云宣心中一暖,他以为杜益山早上楼去了。

两人并肩上楼,方云宣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加快,呼吸也乱了。

杜益山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方云宣迈上台阶的时候轻轻扶了他一把,这次碰触短暂得方云宣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心慌意乱地上了楼,一进卧房门,楠哥儿便扑了过来,没有找方云宣,反而一头扑进杜益山怀里。

方云宣有些吃味儿,自从杜益山住进来,楠哥儿这孩子就同他越来越亲近,现在连他这个爹都得靠边站,在楠哥儿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经排在了杜益山的后边。

方云宣板着脸训楠哥儿道:“怎么还不睡?”

楠哥儿比去年时活泼多了,食锦楼里的伙计都是些半大小子,都能陪着楠哥儿一起疯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能吵翻天,楠哥儿也为家里多了这么多小哥哥而高兴不已。

楠哥儿趴在杜益山怀里,白嫩的脸蛋上晕出两团粉红,他笑嘻嘻的,叫了声:“爹爹。”

方云宣心都化了,哪还舍得再训他,抱过来亲了亲,问他有没有乖乖洗漱。

楠哥儿搂着方云宣的脖子,仰着脸眨了眨眼,含糊道:“嗯。”

楠哥儿不爱洗澡,遇水就闹腾,这屋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宠他的,楠哥儿稍稍露个不高兴的样子,谁也不敢勉强他,这孩子又聪明,试了几回,知道这招有用,一到洗澡的时候就故意撒娇,要不就是可怜兮兮的瞪着一双泪眼望着人。偏偏他长得漂亮可爱,这样一副模样,谁见谁心软,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有时几天不洗澡,王明远他们还帮着楠哥儿瞒着方云宣,不让他知道。

可这事哪能瞒得了人?方云宣搂过楠哥儿,在他发顶上闻了闻,回手就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两把,“小骗子!”

楠哥儿咯咯直笑,直往方云宣怀里钻。方云宣也笑了,打了水来,重新给孩子洗了澡,然后哄他上床睡觉。

杜益山早已收拾好了,半靠在床榻上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一时笑,一时闹,心中只觉温暖。方云宣抱着楠哥儿回来,杜益山往里挪了挪,腾出地方让楠哥儿躺下。

楠哥儿刚刚躺下,不知想起什么,一骨碌又爬了起来,翻到杜益山肚子上,滚了两滚,问道:“杜叔叔,我香不香?”

他刚洗了澡,换了一身棉布里衣,热乎乎、软棉棉的,杜益山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孩子和女人对战场上的男人来说,就意味着软弱和麻烦。他对楠哥儿好,最初也是因为方云宣的关系。可慢慢相处下来,杜益山才发现,原来这些麻烦的小东西也有他的可爱之处,甚至可以治愈你的心灵。

好容易哄楠哥儿睡着,两个大人都累了一头的汗,今晚楠哥儿特别兴奋,非让方云宣和杜益山给他讲故事。

这可难坏了两个大人,方云宣自幼就是孤儿,祖父年纪大了,能照顾方云宣的生活,却不能细致到连睡前故事都想到的地步。方云宣长到这么大,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什么睡前故事。

杜益山就更别提了,母亲对他很好,好到不像母亲对儿子,而更像是对待一种自己毕生的寄托和期望,她总是用小心翼翼的神情望着自己,对他嘘寒问暖,所有她认为有危险的事都不让杜益山做,每日守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杜益山感到绝望而压抑。

楠哥儿还等着呢,左边瞧瞧,右边看看,盯得方云宣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方云宣硬着头皮编了一个:“从前有一只羊……”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益山就笑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这句话好笑得厉害,他大笑出声,到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方云宣看得直发愣,杜益山不是不会笑,只是从来不会像这样笑。他的笑容总是清清淡淡的,笑意像是只浮在脸上一样,从来不会到达他的心里,不是说那笑容不真诚,只是多了几分刻意,好像只是为了满足别人,他才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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