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人说的提心吊胆,砃听得满面沉着。
“也就是说九丢了。”
小仆把头勾的低低的:“是,大人。”
“那大人特地准备的安置点也没人住了。”
小仆将头垂的更低。
“都是孽债。”大管家自言自语,“算了,哪能管到身后事呢。”
大管家颤巍巍站起来,在屋里看了一圈,找出个金铸孩儿像递给小仆人:“你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记得你原先要胖一些,现在都瘦了。我瞧这孩儿像挺像你,赏了你玩吧。”
这孩儿像可值不少金币!小仆人当然不敢接,连连摆手:“谢大管家大人赏识,这都是小奴应该做的,不敢求大人赏。”
“拿着吧,下次再求也没有了。”
圆脸小仆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眼泪刷地掉下来了,抽抽搭搭开始哭:“大人,您,你和领主大人要保重身体……”
砃看见他哭也没生气,只吩咐道:“你跟青空说,人还得继续找,真的十年八年后找不着,让他给九消籍,给九个清白出身,也算是大人没白抬爱你们一场。”
小仆忍住眼泪:“记住了。”
“沙暴啊——”砃叹息,“人得继续找,找到后要保他一世富足。”
“记住了,小奴会转告给青空大人。”
砃说了这么多话,疲倦的不行,挥挥手:“你走吧。”
小仆给他磕了个头后出去了,砃转身迟缓地回屋。
杜图玄双今天又睡了一整天,太阳西下后砃慢吞吞地将毯子收了,然后一心一意等他家大人醒。
今天醒来的时间又比昨天晚一点。
杜图玄双睁眼后砃立即站起来,关切地看着他:“大人,有没有哪疼?”
他凑得太近,眼神殷殷,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杜图玄双轻而易举地看到对方满头发白的头发。
于是回答的也千篇一律:“不疼。”
砃还是吸溜一下,慢吞吞转身给他拿毛巾。
杜图玄双咬着牙,慢慢等这一波阵痛过去,任凭清凉的毛巾擦在他脑额上,一下一下,连突突跳跃的青筋都缓慢下来。
“砃,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这是杜图玄双每天都要问的一句。就跟砃对他身体的问候一样,他也每天问问砃外界的情况。他太嗜睡,常常几天都在昏沉中过去了,外面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砃迟疑了一下,慢慢道:“今天庄园里来信了。”
“哦?”杜图玄双语气上扬。
砃拿着他的手给他擦着,慢慢道:“是青空的小仆人,脸很圆的那个,大人记得吗?”
杜图玄双想了想:“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孩子带信说,九已经被安置好了,现在住在荒原里,过得挺好的。”
杜图玄双笑了:“他还说什么了?”
“说九在那里总爱乱跑,爱去荒原上瞎窜,看见野兽就想打。”
“嗯,他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以前也总想着跑出去,看见什么都好奇……”杜图玄双嘴角带笑,这么多天了,他终于有了点精神头,慢慢同大管家闲聊。
大管家将他的脸手擦干净,又转身去端饭食,果丁乳花冻,金黄蛋羹汤,都是他家大人爱吃的。
碗端到手边杜图玄双也没拒绝,直起身体勉强吃了半碗。他其实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只是不想吃东西,再柔软的食物到了胃里都像吞了几斤重的铁砂,徒增难受而已。
然而他又不能不吃饭。
杜图玄双将碗交给砃,如愿地看到了对方欣慰的眼神。砃接过碗以后,坐到一旁,将没吃完的食物吃了。
两人的饭量都很小,一份饭已足够两人饱腹,吃完饭后砃推着杜图玄双往外面走,到露台的花园里乘凉。
自从到王城后,杜图玄双一次也没回玄公府,玄公对他一向冷淡,杜图玄双又太宅,所以两人竟没见过面。他住在母亲留给他的私宅里,这宅子时间长了,难免荒凉,砃只让原先的粗扫仆人保持卫生,跟杜图玄双相关的一切家务还是他做,这样一来,宅子比原先还冷清。玄公妃倒是派人请过杜图玄双回去,都被砃给回绝了。砃现在很能做一些主,像个真正长辈一样给杜图玄双操心,两人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主仆,更像父子。
杜图玄双看着砃辛苦,不让他再做活,可老头年纪越大越执拗,还是一以贯之,事关杜图玄双的事从不假手他人,杜图玄双也就随他去了。
玄公府的人上门了三次,次次都被砃回绝。
“王城的水土还是好,连花都长的更水润些。”
砃把椅子推到花枝旁边:“这花比不上大人栽的青苗,在雪里冒出头的时候,绿油油的,一片片像碧玉。”
“嗯,还是庄园好。”
“那我们将事情忙完了就回去。”
杜图玄双笑他的管家,到这时候了还觉得他们能回去。不过他也没反驳老人,一如既往地附和道:“好,回去看看我们的青苗长得怎么样了。”
“嗯,我觉得咱们庄园的石蟹糕味道特别好,哪里都比不上。”
杜图玄双愉悦地低声笑。
二人在露台上晃悠了几圈,花也看了,步也散了,杜图玄双精神出奇的好,到回屋的时候还醒着。
回屋以后砃将杜图玄双推到书桌边,用钥匙打开柜子,捧出一个盒子。盒子上挂着七窍锁,砃不紧不慢地将锁打开,捧出一卷文稿摊在杜图玄双面前。
文稿标题上赫然写着“改制法”几个字,粗略看下内容你就会发现这份文稿竟是一套完善的削减贵族权利,打破权力壁垒的系统措施,上面涉及改税、平权、考试等等,先扶持末等贵族代表的平民阶层,然后将考试选拔推进到全国,让所有有才能的人脱颖出来。同时废除几大姓国家俸养空耗财政的旧制,改为有能者任,统一标准,全部只以职位论薪。
要知道几大姓的子弟,生下来后只凭姓氏就可以由国家发放每月月俸,所以王城内有许多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他们不做任何事,却由国家养着他。政令不达,入不敷出,之所以国家没乱是因为有最珍贵的血脉镇着,可杜图纯血已越来越难得,大皇子作为第一位被别人杀死的储君,更是动摇了杜图纯血颠扑不破的神话。这种把全部国运都寄托在上位者身上的做法风险极高,上位者一弱,国家必乱。
杜图王朝用终身俸养来鼓励贵族多生孩子,为了追求纯血更是大兴近亲结婚之风,哥哥娶妹妹,儿子娶母亲,为了血脉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可血脉的力量还是以明显的速度在衰竭下去。
这样一份文稿,怪不得砃会用几层锁锁上,他们现在日子还清净,等大人把这文稿写完,估计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了。
杜图玄双的困意又来了,他熟门熟路地拿起银针在自己身上扎了一下,驱赶走疲倦,继续笔走龙蛇。
这文稿必须要尽快完成,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杜图玄双早都估算过自己的寿限,能再活二十天最多了。
二十天……
他手里还有一些权力,又加上他给国君续命,里里外外得到的权限更多,离下一次进宫只有三天了,他得把东西交给杜图容。
国之改革,必然需要垫脚石,需要愤怒的发泄地,所以历来的改革者结局都不会太好。杜图容当时就给他讲过,杜图玄双毫不在意:“我终归是要死的。”
是啊,这个千疮百孔的生命,一生嗟磋,唯有那几束亮光而已。他若发动改革,必然牵涉极大,也许会死尽亲友。可他实在是没多少亲近的人,他一死,砃的命也保不住,幸而小九还好。
他记得再过几个月他就十九岁了。
多好,长长久久活到终老,是最完满不过的事。
第120章
许玖正式代替杜图晋空住到了大公子府。
由于他在杜图庄园生活过,所以行迹上也没太露马脚,只是杜图晋空有些癖好让他很伤脑筋。比如此君特别喜欢漂亮女人暖床,一次还得好几个,第一天睡觉的时候,许玖刚脱下衣服,就看到几个半遮半掩的女人甜腻腻地推开门抱住他。他当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将人挥开,几个女人跌坐在地,神情诧异,泫然欲泣。
许玖脸沉了沉,手中的药粉一晃,看着最近的一个女人问:“你是谁?”
那女人两眼发直,媚态早已不见,木偶似的答道:“我是大人的侍妾。”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今天轮到我了。”
“那怎么有人跟你一起来?”
“大人喜欢这样。”
许玖无语了一阵,继续问:“那我有多少侍妾?”
“二十四个。”
“那你们是怎么轮的?”
“有时候全是侍女,有时候是一个侍妾加三个侍女。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
许玖满头黑线:“还有侍女?”
那女人木呆呆道:“府中的所有侍女都参加。”
“……”
许玖见那个女人双眼越来越直,气息浓重,最后居然开始喘起来,皮肤发红,开始细细密密地出汗,本来就薄透的衣衫直接贴在了身上。
不仅是她,另外三个女人也是。
这是自服过春药?
几个女人的喘息越来越厉害,甚至在地上扭动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呻吟。
许玖将她们搬到床上,他现在总算知道杜图晋空的床为什么这么大了,这么大的床,放十个人都没问题。他在床边看了一会,掏出个小瓷瓶又洒了一蓬药粉,床上安静了片刻,然后那暧昧的热度瞬间点燃了。
四个女人的折腾劲是不容小觑的,床板抖得厉害,那些人神志不清地抱在一起,互相撕滚成一团。
这一夜后,仆人都盛传自家大人越来越厉害,那些侍妾叫的,直接让守夜的亲卫小厮眼冒绿光。
而在安顿了床上人后,许玖进了空间。
现在空间完全可以让他随心所欲,他甚至独自开辟了另一个小空间,拟成了居家模式。小小的一个院落,有一栋小别墅,别墅门前有一方池水,池水上有石桥,岸边铺满了鹅卵石。院墙的栅门上开满了风魄花,枝枝蔓蔓明媚如火。
无论是建筑还是摆设许玖皆用的是杜图国的风格,池水是灵水,蓝汪汪的,此时里面正飘着三个人。
水里的三个人泡了几小时,身上的污迹已经消失大半了,然而脏污还是从他们身体内不停散逸出来,这代表灵水正在给他们体内排毒。
许玖上前探查了下三人的状况,发现他们清醒还需要一天的时间。再泡两天也许会更好,但他目前还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空间的事情。至于八的伤势,当然不能毫发无损,还得适当保留些小伤情才好。
看了八以后,他又进了真正的药典空间。
空间还是老样子,这些建筑风格是系统自带的,是每类建筑文化的鼎盛代表。他将药典攻破后发现系统的建筑可以自己换。就像换皮肤一样,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风格,只是许玖一来嫌麻烦,二则他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
熟门熟路地来到药房,他开始配需要的药。正配着的时候,四周的光壁突然一阵颤抖,许玖猛地回神,眉头一拧,快速离开空间。
“砰砰砰!”刚踩上卧室地板,他就听见一串不甚客气的敲门声。
许玖往床上看了一眼,几个女人折腾了半夜现在已经睡熟了,依旧八爪鱼似的缠在一起,鼻息酣畅,看来是个十分餍足的美梦。
他看看床上,又看看自己,一边把衣服弄乱,一边厉声问:“谁?”
“我!”门外的人也怒气冲冲。
锦?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许玖上前给他开门,见门外果然是锦,还有一众小厮鹌鹑似的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锦一看他这模样,气的越发厉害了:“你竟然!你竟然……”
许玖看他语无伦次,脸色有些迷茫,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被打断好事的阴沉,他用一贯的语调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锦回头斥责众小厮:“都给我滚!”
等人滚了,他毫不客气地挤开许玖进了屋。
屋内果真是雨打花凋气味驳杂,锦往床上看了一眼,表情满是难以置信:“四个?”
确实是四个,许玖于是点了点头。
锦抖得更厉害了,脸上满是无以言状的震惊,一把抓起许玖:“你居然敢睡她们?”
许玖被抓的十分难受,更不明白锦为何如此激动。他理所当然的否定了:“我没睡她们。”
锦一时惊喜,然而眼里的光立即被浇灭了,他指着床上的女人问:“那她们是怎么回事!”
“我让她们做了个梦。”
跟四个赤裸的女人在一个房间里呆大半夜,看着四个女人翻云覆雨自己却什么也没做,这怎么听怎么虚假,遂大吼:“你觉得我信吗!”
许玖对他这捉女干一样的态度很迷惑,看锦这跳脚的样子就像老婆被人睡了似的。稍微一想就恍然大悟,他非常恳切道:“真没有。”
锦还是不信,劈头盖脸去扒他的衣服。许玖对他这种做法很生气,然而一想到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就没反抗,任锦在他身上左三圈右三圈地看,配合无比。
锦神色很奇怪:“你真没有?别是用了什么药把痕迹清理了吧?”
许玖再次申明立场:“真没有。你要是喜欢她们,我把所有的人都送你。”
锦立即炸了:“我不喜欢她们!”
许玖揉了揉额头,自己去找衣服穿,没把这些女人送出去,他感到很失败。
从夜里大闹大公子府后,玄公家的两个儿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见面的时候虽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从前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刀光剑影已经消失大半,私下里两人还多有互动。
丰原的两个年轻继承人突然画风骤变,有人猜是利益合作,有人猜是背后有更大动作,但猜二人兄友弟恭的几乎没有。
锦常常来大公子府看他大哥,而大公子却从不去晋侯宫。
于是流言更加甚嚣尘上,半城的人观点出奇一致,都是觉得晋侯这是在炫耀。
而此时被贴上爱炫耀标签的锦正坐在他大哥的接待厅里,看着许玖忙前忙后,突然问道:“你就这么想去王城啊。”
许玖点头:“嗯。”
“你去王城干什么啊,还没有丰原好。”
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许玖虽没去过王城,但也知道王城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地方,居民百万,冠盖如云,楼阁参天。许玖脑中自动响起什么人低低描述王城的样子,让他对王城的执念像刻入骨血般深刻。
晋公爵的继承人定下来了,理应有个分量足够的人去王城报备,许玖在晋公面前自荐把这个活接下了。晋公将带给国王的信物交给他,看着大儿子憔悴失意的样子,又送他一份自己在王城的私产。
于是所有人都在盛传大公子夺权败落,只得远走他乡离开伤心地的做法,同时意识到晋侯位终于尘埃落定了。
也是,晋公都将继承人向王城汇报了,大公子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丰原,二公子的爵位再稳妥不过了。
“他们都说是我把你逼走的。”锦盘腿坐在床榻上,无精打采。
许玖强调:“我本来就不是大哥。”
“你变回九吧,我们一起留在丰原。”
许玖一秒都没考虑,立时否定:“我要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