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他冲它打招呼。
大猫一个眼神都不给。
老管家又上来，见桌上的食物一动没动，他的主人正在看书。
“大人，喝点乳只奶吧。”
男人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管家，端起来一口气喝了。
大管家极是高兴，望了望窗外：“那孩子又来了呢。”
男人扭头，发现许玖果然站在树下，正不屈不挠地和云斑进行沟通。
“他为什么要那么叫云斑？”男人不解。
那男孩冲云斑一直喵喵喵，大管家也不明白：“我也不知道，难道是他们村里的土话？大人，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男人摇头：“不用了。”
树下的年轻人又开始上蹿下跳，眼睛明亮的灼人。
屋内寂静，跟楼下的喧哗格格不入。
“我就是看看，你知道，那小孩一直不想回来……”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蓦地住了嘴，“他对那小孩挺不错的。”
管家对他这个说辞很无奈：“大人……”
男人知道他想说什么，不高兴地瞪着他。
“大人，我没想劝解您，”老管家妥协了，“您高兴，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满意了。
管家见他松了脸色，又道：“大人还会去吗？”
男人盯着他，皱了皱眉，很久后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大人不要一去那么久了，对身体不好。”
男人近期一直在床上躺着，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弱，血色也越来越淡，苍白的像个透明人。荒原上的没有这么苍白的，哪怕王城最负盛名的公主。
男人没说话，忽然开口道：“那个小孩不想回来，我没有阻止。而且我也想在外面呆一会……”
“大人……”
“砃，我累了。”
管家躬了躬身，退出：“是，大人。”
男人合上面前的书，望向窗外那个让小孩颇为喜欢的年轻人。不同于荒原人普遍的高大粗犷，这是个劲瘦修长的年轻人。面容秀气，笑起来顽皮却和善，被云斑折腾了大半天也没真发脾气，还在认认真真逗它，呱啦呱啦一直在讲话。
跟自己多么不同啊。
男人推着轮椅走到雕花水镜面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长年累月不见天日，镜子里的人僵硬刻板苍白，看起来都不像个活人。女巫的话在耳边回荡：“亲朋离散，困顿苦厄，非凶非吉，早夭。”
贵族的孩子出生后，女巫都会来占卜，如果是双生，就留下命格好的那一个，剩下的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按荒原上的习俗敬献兽神。荒原上大部分孩子都是双生，而他出生的时候却是单生，这已经不祥，女巫的占卜让这不祥更雪上加霜。就在他要被遗弃的时候，王宫也诞生了一位单生公主，那是陛下宠妃所诞，陛下心情大悦，家人遂不敢处理同是单生的他，就留下了。
到被赶出王城为止，他已经在庄园生活了十几年，估计离那个早夭的日期也不远了吧。
镜中的男人看向自己的腿，然后扶着一边的门柱试着站起来……在已经快要站起的时候，小腿一颤，突然又重重跌落回去，男人面上现出恼怒，咬着牙，狠狠锤了门柱一拳，顿时皮肉破裂，血色蔓延。
许玖浑然不知楼上在发生什么，只坚持不懈地引逗那只猫。
那只猫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日头要西斜了，胖胖可一个人在家呢，他开始着急起来，再晚回家就天黑了！
他匆匆丢了手里的各色事物，开始找青空。
经人带领他来到青空的住所，青空正拿着账本教他旁边的男孩。
“青空大人。”仆人报备，后面跟着许玖。
青空笑的和煦：“怎么了？”
许玖上前行礼：“是这样青空大人，日头西斜了，我得回去了。”
青空看了眼桌上的记时钟：“这个点了。”随后起身，“稍等，我去问下管家大人。”
青空刚一迈腿，旁边的小徒弟立即拿着账本屁颠屁颠跟上，还听见青空训斥他的声音。
屋内只剩下许玖和那个引他来的小男仆，仪态规规整整，训练有素。
许玖看着门外繁琐的楼宇高塔，精美的雕饰布局，感觉像是做了个无厘头的梦。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入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像偶入月宫的凡人，桂影斑驳，满是不真实感。
青空回来了，对着许玖笑：“刚问了管家大人，你可以回去了。”
“是。”许玖满心欢喜，转弯是又看到了那个纯黑的高塔，和塔下通透的玉树，以及树上懒洋洋的大猫，挥了挥手，“云斑拜拜～我要回去啦！”
云斑充耳不闻，只有檐角的铜铃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叮叮叮叮欢送他。
许玖坐上阿力的马车，阿力带着他风一样离去。
出了神道前面就是集市，许玖大声问：“阿力，沙塔兽能买到吗？”
“嗯？可以！”
“那多少钱啊？”
“十个铜币！”
……呃，好多，一年的工钱也就十个铜币。许玖看着路边的摊贩，“我能去买点东西吗？”
阿力把车速降下：“买沙塔兽？”
许玖看着前面驾车的沙塔，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铜币，就是想给我弟弟带点东西。”
“这个简单！”阿力一跃从车上跳下，“前面一条街就是东市，有很多小孩爱吃的东西，我家的孩子喜欢吃那里的乳块。”
一听是吃的，许玖也来了兴致，从马上一跃而下，阿力去路旁的店家托付马车。
这家店的伙计跟阿力很熟，二话不说就接过马，许玖看了那家卖的黑乎乎的东西，石头似的，一块一块：“阿力，那是什么？”
第26章：对峙
“那个？是黑砂石。”
“黑砂石？”许玖打量着屋子，柜台外面雕着一大朵莲花，而柜台上则放了许多黑砂石，后面是一整排柜子，柜上贴着标签。
柜台前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嗅着各色石头，另两个小伙计在忙前忙后。
“这是什么店？”
阿力被他的没见识打败了，一想到他自小的生长环境，根本连庄园外围都没进过，大概是真不懂，遂解释：“这是巫医馆。”
“巫医？”许玖惊讶。
阿力指着门外的招牌旗：“喏，巫医族的黑莲花，只要看见这样的标志就是巫医族的人来了，就像杜图家的人都用风魄花一样。”阿力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花饰，“看到没，风魄花。不过咱们身上的风魄花只是隶属庄园的家徽，只有庄园主身上的风魄花才是真风魄花。”
许玖看着阿力襟前银色的花朵轮廓，想到手杖上繁繁复复的花枝：“风魄花是什么颜色的？”
“风魄花是杜图王城的国花，是红色的，也有紫色的。”阿力摆摆手，“听说是按血统论的，王城的王公是红色，二等贵族三等贵族是紫色。”
“啊，这样。”
“咱们家的大人虽然是紫色，可却是王城的嫡系哟！”阿力神神秘秘颇为自豪地道。
“那真是好厉害。”许玖回答，同时转移了话题，“只有巫医族能治病吗？”
“小声！”此刻二人刚走出巫医馆，“你这样问巫医家的人会生气的。治病是兽神大人赋予巫医族的荣耀和使命，当然只有巫医族能做啊。他们跟庄园可不一样，从大医到仆人到药童，全都是巫医族的人。”
“外人不行吗？”许玖喃喃。
阿力严肃的盯着他：“九，别打些不该打的主意，偷学巫医族的医术会被砍头的。就前阵子，一个野小子勾引了巫医族的姑娘，导致巫医族的医术泄露出去，巫医族的族长把两人都打死了。唉，可怜啊，如果找咱家大人自首，只是驱赶到荒原，哪能死了呢。”
“这么狠？”许玖不可置信。
“巫医族的人都狠，他们是东方大陆第一大外姓贵族，大巫医塔的最高巫医地位堪比亲王。”
“真的从没有泄露过吗？”许玖还是不能相信，什么样的家族才能保持一项技艺上千年不让他人触及呢？
“嘿，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背地里的事谁知道？就像大人下令不能贩私矿，可每年抓的黑贩有多少？荒原上到处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啊。”
二人急匆匆的走到东市的小吃街，这里的吃食模样不咋地，但都敦实用料足，也有糕点饼子之类的，只是看不出原料，不过大部分还是乳制品和肉类。
许玖用半枚铜板买了些小吃食，还剩下半枚，他去巫医馆买了块黑砂石。
黑砂石不是纯粹的石头，而是各种药物配比压制的药砖，是成年期前的缓冲药，半个铜板一块，很多买不起成年药的人都会买黑砂石撑过一段时间。
二人踏着夕阳回到荒崖的城堡，阿力当即告辞，他还要赶回庄园。
许玖则忙不迭打开大门去找胖胖。
“胖胖？”
他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小孩不在，再到厨房，发现留的吃食全都不见了。许玖在临走时给小孩留了整整一石槽石粉冻，够小孩吃好几天的。他摸了摸石槽上残留的石粉冻，被挖的坑坑洼洼，一看就是胖胖的手笔。
“胖胖，胖胖？”许玖把大厅转个遍，除了种植室的姜被拔了，其他东西都好好在那里。
没有外人的痕迹，看来是小孩自己去哪玩了。
许玖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上找，连四层的那间屋子都找了。
“咕咕。”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头顶有个黑乎乎的家伙抗议了。
“大鸟？”许玖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回巢了么？”
离车兽把鸟头缩回窝，不理他。
许玖极快地跑上去：“鸟爷，你看到胖胖没有？”
大鸟卧在窝里，宽大的翅膀把窝遮的严严实实，血红色的喙上海挂着带血丝的肉末。
鸟巢上挂着的碎布纤维，那是小孩衣服上的。许玖目眦欲裂，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灵魂都出窍了：“你……不会把胖胖吃了吧？”
“咕咕。”大鸟欠了欠喙。
“……”许玖眼泪刷的下来了，飞快地爬上窝，“你是不是把胖胖吃了！”
大鸟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人类，也发怒了：“噶！”
许玖跳进窝，不要命地跟大鸟对峙。
“噶！”大鸟扑了扑翅膀，张大嘴站起来。
它翅膀刚一动，就露出下面的棕色小熊，和一双抱着小熊的小胳膊。许玖飞快钻进去，一把拽出翅膀下的人。
胖胖还在睡觉，看着许玖一脸泪，懵懵懂懂。
许玖狠狠拍上他的屁股：“谁让你上来的！”
小孩还是没反应过来，许玖一边哭一边把他翻过来倒过去检查。
“噶！”大鸟把他顶翻了。
许玖仰躺在窝里，木呆呆地看着大鸟。
大鸟低头看了这个人类一会，收起了炸开的羽毛，又缓缓坐了回去。
小孩还是抱着他的熊，大鸟的羽毛扑在他脸上也不知道挡。
许玖把他抱出来，刚爬下窝就腿软跪地上了，满是惊魂未定。
日头已经落了，高台上的风呼呼刮着，下面就是断崖，而满天都是苍灰色的厚云。
许玖抱着小孩颤巍巍往下走。
他揉了揉小孩的屁股：“疼不疼？”
小孩只是看着他，眼神纯然无垢。
许玖吸了吸鼻涕，控制着自己不要流眼泪：“以后在乱跑我会狠狠揍你。……对不起，我再也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小孩凑近他的脸，鼻子挨着鼻子，眼珠又大又黑，静静看着他。许玖闻到一股孩子身上特有的奶腥味和鸟窝味。突然，一只小爪子搭到他眼睛上，掌心在他眼窝上擦了擦：“不好。”
许玖听着小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什么不好？”
“胖胖。”小孩久不开口，说起话来两个字两个字的，“胖胖……不好。”
许玖的眼泪真下来了。
把头埋在小孩身上狠狠蹭了蹭：“以后不准再乱跑了！”
小孩松开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好。”
纷乱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许玖半夜没睡着，趁小孩睡觉的功夫进了空间。第二块田已经接近成熟，密密麻麻长了十几颗萝卜秧子。
萝卜寨没成熟之前也可以吃，许玖拔了一颗，发现是白水萝卜，个头相当大，估计成熟了一个能有一两斤。这边姜苗也再继续生长，渐渐能跟上许玖供应大鸟的速度。
把萝卜扔到一边，许玖打开灵石谱，把黑砂石按上去。
灵石谱没反应。
药典就是这样，跟已收录的药材联系不上就无法收录，然而只要能联系上，再扯的理由都可以通过。
他揪了一片姜叶，再掰下一块黑砂石，嚼巴嚼巴吞下去。等了半小时，肚子有疼痛发热的反应后，他提笔写下：“黑砂石，与姜叶同食，胃部发热，出现轻微灼痛……”
[滴滴滴]，收录黑砂石的提示紧随而来。
许玖点了收录，黑砂石在灵石谱上的药性逐渐清晰。
这块药砖主材料就是黑砂石，再配以轻微的锆、钾元素，可以抑制体内过热，延缓生长，但多食容易器官衰竭，肢体衰弱……长此以往，积重难返。
……
许玖一行行读着，市集上那么多铺子卖黑砂石，甚至风靡着整个大陆，可有谁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呢？巫医一族不允许别人涉及医药，甚至自己的族人都可以毫不留情斩杀，哪怕他们的药材是毒药，也不会有人发觉。荒原上的人推崇巫医，用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求得个健康平安的一生，但更多的人只是牺牲品罢了。
许玖仔细记录了黑砂石的药方配比，黑砂石有缓解体内过热的作用，但其中几味配药毒性过大，他拿笔沉思，同时哗啦啦翻着药典，看看有没有能取代的配药。
东写写西画画，回过神发现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许玖带着萝卜急急忙忙离开空间。
天还没亮，黎明前的黑暗像暧昧的夜河，灰黑的天幕，瑰丽的浓云，明亮的星子点缀其上，银光碎屑，纷纷扬扬仿佛随时会洒落下来。
许玖把水喉下的水桶拎出来，换上空的一只，将水提回厨房，沾湿毛巾洗了把脸。
他今天打算去荒原了。
第27章：救人
许玖在黎明的熹光里打包去荒原的包裹。
一个大背包，装了满满一水囊水和各种工具、吃食，外加一个皮囊袋。此时他正忙着洗萝卜，隔壁的门响了，小孩光着脚跑过来，依旧抱着他的小熊。
“醒了呀？”许玖低头看他。
小孩睡眼惺忪，看着许玖手上的萝卜。
“这是萝卜，可以吃哟。”把萝卜切下一小块，许玖递到小孩手里，“等等，先擦把脸。”
小孩任他擦着，自顾把萝卜块放进嘴里啃。
许玖也切下一小块吃了，水萝卜的味道非常不错，甜滋滋的，水分十足，前世他就常当水果来吃，此刻更是感动到泪流满面。如今落在这片寸草不生极荒之地，别说萝卜了，就是给他一根草，他都能嚼出琼浆的滋味来。
“好吃咩？”许玖捏捏胖胖的小脸。小孩已经把萝卜块啃出了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