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之余,方云宣又开始琢磨添几样新菜色,不用多,每隔一月添一样,让客人们常吃常新,总有个新鲜感和期待度,让样才能不让老顾客厌烦,又能吸引来新的顾客上门。
忙起来日子过得飞过,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食锦楼渐渐站稳脚跟,在小小的南城区里,闯出了一点名号。附近的客商、百姓提起去哪里吃饭,首选的就是这家食锦楼。
客人多了,方云宣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在厨房里雇了两个人打下手,从此后方云宣只管安心掌勺,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琢磨新菜。
方云宣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让他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偶尔冒出来的一点点思念,也被他狠狠掐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起杜益山,不去想他的伤是不是全好了,不去想他总是冷淡的面容,不去想他轻轻勾起的唇角,微微显露的笑容是何等的温暖。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方云宣早早备下几份节礼,分发给两个帮厨的伙计,十四这日,方云宣又给两人封了红包,打发他们回家过节,过了十五,等十六再回铺子。
主家难得有像方云宣这么大方的,又给东西又给钱,两个人道了谢,欢欢喜喜的走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时兴在年节时全家去饭馆过节,尤其是八月十五和农历年,全都是守在家里,阖家团圆。
明日饭铺不营业,方云宣让王明远也回家去,给他拿了好些吃的、用的,又给他包了二两银子,说是给他弟妹的见面礼。王明远感激不尽,拿着东西叫了一声:“师傅。”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楠哥儿听说王明远要走,立刻闹了脾气,苦着脸拉着王明远的衣襟,怎么也不让他走。
方云宣哄他道:“哥哥后天就回来了。”
楠哥儿眼里含了泪花,扭着脸不吱声,却怎么也不撒手,死死抓着王明远。
王明远也舍不得走,他跟楠哥儿玩得极好,跟方云宣学做菜时,楠哥儿就一直守在他旁边,时不时帮他递个蒜头,抓一把面粉,窝心得很。
方云宣硬把楠哥儿抱起来,“明远家里还有父母在堂,你喜欢哥哥,想让他陪着你,可哥哥的爹娘也一样喜欢他,惦记他。楠哥儿不要任性,不然爹不疼你了。”
楠哥儿委屈的哼了两声,这才放开手,伏进方云宣怀里,让王明远早点回来。
王明远连连点头,“我过了十五就回来,我家田里的螃蟹可肥了,我抓一筐带回来,给楠哥儿吃。”
方云宣雇了一辆驴车,把东西都装上车,嘱咐王明远路上小心,若是舍不得父母,多住几日再回来也行。
王明远终于还是哭了,上了驴车,走出老远,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掉。
送走了王明远,家里就只剩下方云宣父子,明日食锦楼不营业,也不用早起,忙了两三个月,突然松下劲来,方云宣一时有点适应,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怎么又想起杜益山来。
人的记忆往往是有时限性的,隔一段时间不见一个人,记忆就会变得模糊,长相什么的也会慢慢淡忘。可杜益山的面容却好像不受这些常规的影响,在方云宣的脑子里格外清晣明朗,仿佛他们俩一刻都没分开过一样。
方云宣突然笑起来,翻个身,望着睡在身边的楠哥儿,给他掖了掖被子,自言自语道:“我要是长成楠哥儿这样,我一准倒追他。”
可惜……自己现在的长相,可不敢指望谁能喜欢。
翻腾了半宿,天到二更方云宣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了,就带着楠哥儿出门。
他们来了广宁这么久,方云宣还没领楠哥儿上过街,孩子一出来就玩疯了,拉着方云宣四处走四处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看什么都新鲜。
今日没事,方云宣有的是时间陪着楠哥儿玩,也不拘束着,随着楠哥儿的性子,孩子想去哪儿,方云宣就跟他去哪儿。
玩了一天,转了半个广宁府,楠哥儿才觉得尽性,方云宣都快累趴了,小孩儿的体力真不能小觑,他这些日子也算练出来了,在厨房里一呆一天,也没觉得怎样,今日跟着楠哥儿乱跑,才半天就累得够呛,后来干脆告了饶,还被楠哥儿刮着鼻子笑话了一气。
夕阳西下,父子俩回了食锦楼。方云宣做了两菜一汤,和楠哥儿吃过。等月亮升起来,父子俩爬上天台,在房顶上摆了一张软榻和一张小矮桌,桌上摆几样蜜饯、点心,一瓶梨花白和一盘各种口味的月饼。
方云宣半躺在软榻上,楠哥儿靠在他怀里,一大一小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
华光如流水一般倾泄而下,房前屋后都披上一层明亮的白色光晕,静谧中传来隔壁人家的欢声笑语,甜美中都是温馨恬静。
过了十五,一切恢复如常,食锦楼依然生意兴隆,客人只增不减。
九月时螃蟹正肥,方云宣又在店里添了一道醉螃蟹的新菜。菜色应时应景,再配上食锦楼特制的桂花酒,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品尝,他们饮酒作诗,以醉蟹为题留下不少诗词墨宝,诗作传开,一时之间,食锦楼在广宁府的名气又大了些。
生意好了,烦恼也随之而来,王明远发现最近总有一伙人,每天一到饭点就堵在食锦楼门口探头探脑。留意了几次,确实不是他想多了。这伙人鬼鬼祟祟,在店门口流连不去,有时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他们足有十来个人,看衣着打扮就不像好人,好好的衣裳不好好穿着,个个敞胸露怀,隐约能从衣摆里窥见,这些人腰里都别着铁家伙,不像良善之辈。
没准是强盗。王明远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去与方云宣说了。
方云宣跟他出来,偷偷站在暗处观察,还真有一伙人在门口,看样子不像来吃饭的,倒是一脸找茬儿的样子。
方云宣眉头紧皱,问道:“有多久了?”
王明远回忆一下,“我注意到的就有五六天了,以前来没来就不知道。”
方云宣想了想,让王明远不要惊慌:“还不知这伙人是不是冲咱们来的,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为好,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们不进来,你就当没这回事。”
王明远心里害怕,抖着身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大堂继续招呼客人。
第36章:上门讹诈
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过两天,这伙人就登堂入室,直接闯进了食锦楼里。
这日天才刚擦黑,还没到饭点,食锦楼里空空荡荡,方云宣领着两个伙计在厨房里忙活,王明远则在大堂里擦抹桌椅。
门外脚步声响,王明远以为是有顾客上门,忙迎了出来。刚到门口,还未说话,就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推得他直接撞在门板上,后背磕得生疼。
“哎哟。”
王明远痛叫出声,推他的人怪笑两声,啐道:“好狗不挡路啊!”
跟来的人也大笑起来,十几个人堵在门口,围着王明远你推一把,我拍一下,把孩子当皮球一样推来滚去,他们则哄笑取乐。
王明远哪见过这阵仗,当时就慒了,被人推得转了无数个圈,只觉得眼前发晕,看人都成了双影,急得大吼:“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这伙人当中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听见王明远的话,扭脸冲狐朋狗党们呲牙,乐道:“他问咱们干什么?来饭馆当然是吃饭,难道打铁不成?”
说着话他迈步进了食锦楼,其余人看见大哥进去,放开王明远,也一路跟进门里。
刀疤脸四下打量,这间饭铺不大,十来张桌子,收拾得干净整齐,门口的窗扇大开,窗下摆了一张长条桌,专营散客。
此时屋里没有客人,刀疤脸在门口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大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单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舒服了,就从腰间拽出一把剔骨的尖刀,往红木八仙桌上一剟。剔骨刀刀身锋利,扎得极深,稳稳当当的嵌在桌面上,刀头上一簇红缨子耷拉下来,在黑漆桌面上显得格外晃眼。
刀疤脸招呼众人:“别忤着!今日哥哥我请客,兄弟们都坐,都坐!”
其余人纷纷找地方,一人霸住一张桌子,歪七扭八的坐了下来。
王明远整个人抖成一团,倚在门板上只剩下哆嗦。
“伙计!”
刀疤脸大喝一声,王明远不敢过去,只在门口问道:“什,什么?”
刀疤脸大怒,一拍桌案,狠道:“我们兄弟来你们食锦楼吃饭,是给你们面子,怎么?给脸不要?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王明远忍着心里的害怕,脚下打飘,晃晃悠悠地走到刀疤脸面前,抖着声音道:“客官别动怒。”
这伙人来者不善,一定得小心应付,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闹事。
刀疤脸甩手就给了王明远一巴掌,“狗东西,你也配站着跟我说话?”
王明远半点没防备,脸上猛然挨了一下,被打得身子一歪,一头栽在地上。他捂着脸颊,委屈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长这么大,还没人动手打过他呢。
瞄了一眼桌上的剔骨刀,王明远不敢发作,只好陪笑道:“小人不懂事,请官人不要见怪。您既然是来吃饭的,就请吩咐下来,我也好替您张罗。”
刀疤脸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水牌子,又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人身上,努了努嘴,示意他说话。
刀疤脸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面色姜黄,脸上虽笑眯眯的,可整个人的神情气质却比刀疤脸还瘆人。
姜黄脸男人会意,立刻上前一步,扶王明远站起来,嘿嘿笑道:“小哥儿莫怕,我们正经吃饭,又不是不给钱,只要你伺候好了,赏钱少不了你的!我大哥脾气暴,你可得多担待。”
王明远稳住心神,勉强扯出个笑脸,连声道:“是,是,小的明白,各位客官只管吩咐。”
“这才对。这样,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做十桌八桌,端上来给我们兄弟尝尝味道。”
王明远惊道:“十桌八桌?”这哪是要尝味道,他们才十几个人,一桌席面管够了,要这么多摆着看?看他们这副模样,吃完饭真能给钱?
王明远面露惊讶,他略一迟疑,刀疤脸就怒道:“怎么?怕我贺双魁给不起银子?”
王明远连说不敢,点头哈腰陪了半天小心,给贺双魁斟茶倒水,笑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菜多了您也吃不了,不如我给您上四凉四热,荦素搭配。烧茄泥,蒜蓉南瓜,金丝虾球,软溜鱼片,再来一坛桂花酿。您先吃着,不够再添,成么?”
贺双魁这才不言语,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王明远转头就往厨房跑,给方云宣报信。
厨房隔在里间,风箱一响,屋子里吵得要命,很难听见外面的动静。方云宣还不知道大堂里发生的事,看见王明远跌跌撞撞跑进来,还道怎么了,扶他坐下,笑道:“真是越练越回去了,前些日子还好,怎么今日又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了。”
王明远见了方云宣,一肚子的委屈全涌了上来,他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刚才强撑了这么久,已经比从前强得多。
一头扑进方云宣怀里,王明远呜呜哭道:“不好了,师傅,前些日子咱们说的那伙人,闯进店里来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方云宣好容易才把事情经过连在一起,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方云宣暗道不好,他们这间店果然是被人惦记上了。
又细问了问,方云宣让王明远和两个伙计在后厨呆着,不要出来。自己撩开蓝布帘,朝外面看了看。
只见大堂里坐了十几个人,个个呲牙咧嘴,面带凶相,贺双魁坐的那张桌子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上人了,平日这个时间,食锦楼里早坐满了人,头一拨客人都吃得差不多,该上第二拨了。可今天,整个大堂里只有贺双魁和他带来的十几个混混,愣是一个客人也不见。
这也难怪,贺双魁在广宁府里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广宁府知府马成安都吃着他们的孝敬,对贺双魁等人干的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像这样找上门去,敲诈讹钱的事官府管都不会管。有这样一伙人坐在屋里,普通百姓谁敢进来吃饭,又不是肉皮子发紧,想挨揍了。
有句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不管是人或事,太出类拔萃了,就容易遭人嫉恨。
食锦楼生意红火,名气越来越大,早吸引了广宁府各路人马的注意,贺双魁养了一帮泼皮无赖,平素就靠讹诈为生,凡是生意好些的店铺,没有一家没被他们讹过的。
方云宣低头想着对策,今日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好过的,如今怕也没用,还是正面交锋,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做好了菜,方云宣让王明远速去官府一趟,就说有人当街行凶,已经动了刀子,叫官府快来抓人。
王明远犹豫道:“师傅,这些泼皮多半与官府互相勾连,不然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公然来咱们店里闹事。我看去了也没用,根本治不了他们。”
方云宣叹了口气,“若不经官,只靠你我二人,哪斗得过这么多混混。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这儿有两个银锭子,你拿着,官府不来人,你就把事情说得严重些,杀人放火往大了编,再把这银子塞给他们,看在这两个银锭子的份上,捕快们也要走一趟的。”
王明远接了银子,嘱咐方云宣万事小心:“这伙人凶得很,您千万别惹恼他们。”
王明远从后门出来,飞跑去府衙,找官兵来救援。
方云宣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端着做好的菜,撩帘出来。进了大堂,来到贺双魁面前,把几个菜摆上桌子,抱拳向贺双魁拱了拱手,“我是食锦楼的掌柜,不知这位客官如何称呼?”
贺双魁一撩眼皮,目光搭在方云宣身上,才看了一眼,就扑嗤一声笑了:“你就是食锦楼的掌柜?”
“正是。”
“真是好丑的一张脸。”贺双魁转头冲姜黄脸笑道:“我当我就够丑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比我更丑的。哎,小于、老赵你们都来瞧瞧,这脸还能看吗?”
众人齐声哄笑,指着方云宣道:“贺大哥的脸跟他一比,那就是标标致致的美人脸!”
“这模样的做出饭来,能吃吗?”
方云宣脸上带笑,听着贺双魁等人将他从头到脚取笑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消散,反而更加温和亲切,他笑道:“厨子做菜是靠手,小弟不靠脸吃饭,脸长得再丑,也不妨碍我做出一桌好菜。”
贺双魁一听,倒起了几分好奇。他们平日去店铺里讹钱,多是直奔主题,进门就砸,砸完就要钱,不给钱就赖着不走,报官也不怕,反正官府里的人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顶多装样子似的关上两天,不痛不痒的放出来,翻回头再去讹,这次比上次还狠,要的钱更多,如此反复,广宁府里的店铺都知道惹不起这位贺爷,没有一家敢与他作对,要钱就给,谁也不敢说二话。
少见有方云宣这样的,不卑不亢,面对他这么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竟没露出一丝胆怯。贺双魁不由生出一分敬佩,也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第37章:误打误撞
贺双魁这人好吃,也善饮,早听说食锦楼里的菜做得好,桂花酒酿得更是天下一绝,心里就有些尝尝的意思,看了看桌上的几样菜,问道:“你做的?”
方云宣点头称是。
贺双魁歪斜着,伸手抓起筷子,随意夹了一样,扔进嘴里。
他夹的是金丝虾球,是将虾肉剁成泥,加姜汁和盐,再加上一定比例的猪肉蓉和成馅,团成球状,在切成细丝的土豆里滚上一圈,滚得虾球周围沾满土豆丝,再下油锅里炸熟。
贺双魁吃完没说话,只抬头看了方云宣一眼,心中惊异,看来这人果然没说大话,这菜做得的确是好,也难怪这间食锦楼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就在广宁府闯出了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