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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难嫁上——by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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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天气已经凉了,天井里的梧桐树落叶子,两个小厮不急不慢的挥着扫帚,把落叶扫到角落里,用铲子挖开浮土,埋进梧桐树底下。

老六逗两个小厮说话,他这人脾气好,说话又风趣,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喜欢他,说说笑笑,几个人正闹着,杜清元从内宅里走了出来,沉着脸,斥道:“让你们扫院子,谁准你们大声喧哗,随意取笑了?”

两个小厮吓得面如土色,叫了声:“杜管家。”急忙各自散开,抡着扫帚用力去刮地皮。

老六心里不痛快,杜清元在杜益山面前还算老实,可在他们这些兄弟面前,却常露出些轻蔑、不屑,瞧不起的样子。他们帮杜益山扩展商路,在海上出生入死,拼了命才能拿下如今这条海上商道。杜益山能迅速成为广宁府的新贵,他们这些兄弟不说有功劳,总算有几分苦劳,杜益山对老六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办事从来都是商量着来。可到了这位杜清元杜管家这里,他们这些人就变得像犄角旮旯里讨人厌的耗子一样,一见面就是一个白眼,好像他们贪了杜家多少好处似的。

老六不像韦重彦,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他这人别看其貌不扬,却心思缜密,走一步算三步,深得杜益山的真传。

当下不露声色,脸上笑呵呵的,和杜清元打招呼:“杜管家,忙呐!”

杜清元哼笑一声,连眼皮子都不撩开,“不忙。我们这些人常年在府里混,连大门都难出,哪像几位军爷,能陪着少爷在广宁府里进进出出,见的都是知府那样的大人物,您几位那才叫忙呢!”

老六一笑,敢情是吃这个醋呢。

自从杜清元在杜益山面前撂了一回挑子,杜益山对他就有些不待见,府里的事务虽然还让杜清元管着,但是遇到大宗支出,却都要他报与杜益山批示才能兑牌子领钱,这点让杜清元大为不满,不仅是因为他从中少拿了许多抽头,还因为杜益山对他不再信任,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杜清元恨得要命,尤其是对韦重彦和老六等人,自打这伙人来了,杜益山就不再信他,而是把这伙从军中带来的兵痞摆在了他头顶上。他气不顺,看韦重彦等人更加不顺眼,暗自发誓,一定要给这伙人点颜色看看,最好将他们赶出杜府,让杜益山重新重用于他。

老六打个哈哈,不与杜清元斗口,绕过他就往书房走,想去找韦重彦,刚到月亮门洞,杜清元叫住老六,问道:“候爷几日不回家,是去了哪里?”

老六转了转眼珠,方云宣的事不能说,起码在不知道杜益山的意思之前,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港口有些麻烦,候爷得亲自过去坐镇,这几天他都在码头上,怎么,杜管家有事?”

杜清元冷笑一声,昨天他才派人去港口找过,杜益山根本不在,老六睁着眼说瞎话,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杜益山刻意交待的。

人就是这样,疑心生暗鬼,往往简单的事也能想复杂了,何况还是两边都有猜忌的人,越说得多就越往歪处想,最后事情只会往更坏的地方发展。

杜清元也不揭穿,指了指后宅的方向,说道:“是许姨奶奶有要事与候爷商量,烦请冯军爷给候爷带个话,请候爷速速回家。”

老六的嘴能哄死人,热热闹闹地答应下来,说一定把话带到。

杜清元也不多话,白眼珠转了一圈,黑眼仁也没转到老六身上,大白眼一翻,低头整了整衣摆,咳了一声,转头走了。

此时韦重彦也找齐了东西,出来时一眼看见杜清元的背影,不由奇怪,问老六道:“他找你?”

老六扑嗤一笑,“他找我做什么,我兜里一个大子没有,他瞧见我也不亲切。”

一句话把韦重彦也逗笑了,两个人出了杜府,坐船离开杜家庄,回食锦楼。

路上老六把杜清元的话说了,韦重彦更是纳闷,“许姨奶奶这两个月都挺安静,这是又出什么妖蛾子,这样急火火的找候爷,连这几日都等不了?”

老六也猜不透,到了食锦楼与杜益山一说,杜益山也想不出会是何事。不过有一点倒是清楚的,她找自己绝没有好事。

杜益山觉得头疼,杜府里人口算是简单,他回来才几个月的光景,府里就闹得乌烟瘴气,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那叫一个花哨好看,戏本儿天天都不带重样儿的,暗地里做下的勾当看得人脊背生寒。在这样的家里,别说温情,那一个一个的,真是好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为了利益和家产,许姨娘等人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杜益山望着床榻上沉睡未醒的方云宣,心中打定主意。如今生意上了轨道,山庄也建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等方云宣身子好些,他就表明心意,接他们父子一块到新建的山庄居住,留下老宅子,让那帮人随便折腾去。

第41章:风波迭起

第三天傍晚,方云宣才清醒过来,睁开双眼,就见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杜益山抱着楠哥儿坐在床头,韦重彦和老六坐在桌案后,其余几个兄弟或倚门口或靠墙壁,也不知是守了多久了。

心中感慨万千,方云宣感激不已,他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异世的游魂,没有归属,没有根基,飘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这里没有他的朋友和亲眷,也没有人会在乎他。

可此时,这个念头已经彻底被方云宣从心头抹去,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还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他何苦拒人于千里,糟蹋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楠哥儿先发现了,从杜益山怀里蹭出来,飞扑到方云宣身上,大声喊道:“爹爹!”

方云宣搂着他亲了亲,把楠哥儿紧紧抱在怀里。

这几日方云宣昏睡不醒,把孩子都吓坏了。楠哥儿不停地跟方云宣说话,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杜益山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方云宣一直不醒,他也越来越焦躁,这两天他连觉都没睡,守在方云宣身边,生怕他醒不过来了。

杜益山从没这样紧张害怕过,即使是头一次上战场,头一次指挥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像这三天这样觉得如此难挨。坐卧不宁,心神难安,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简直恨不得替方云宣去生病,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杜益山扶方云宣坐起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粥垫垫。

方云宣大窘,除了自己的祖父,还从没人对他这么好过,杜益山平素也不是这样温柔体贴的样子,突然的变化让方云宣一时难以接受,他有些呆愣愣的,望着杜益山,喃喃应了声好。

韦重彦急忙下去张罗,食锦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王明远跟方云宣学了几个月,简单的菜也能做得像模像样的。方云宣好了,众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到厨房里,先熬了一锅清粥,然后王明远亲自掌勺,做了一桌菜答谢韦重彦等人多日辛苦。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楼上的格局不如楼下宽敞,不过谁也不肯到大堂去吃饭,非要挤在方云宣的卧房里,在他床榻前拼起一张大桌子,围坐一起,他们吃肉喝酒,看着杜益山一勺一勺喂方云宣喝那碗清粥。

方云宣喝粥喝得像受刑一样,本来看着别人吃大鱼大肉,他心里就馋得慌,再加上杜益山坐在他身旁,脸上一本正经,捧着一碗粥喂得好像做着多么正式隆重的事一样,实在是让方云宣觉得如鲠在喉,个个米粒都像要横着进去似的。

众人都偷笑,连楠哥儿都握着小勺子好奇的打量着方云宣,方云宣只觉难受,脸上的皮肉都僵硬了,整个人像上了浆的墙面,直挺挺的等着杜益山喂他。

杜益山做得自然无比,慢条斯理地端着粥碗,用勺子舀了粥,细细吹凉,喂进方云宣嘴里,看他喝了,才在人不注意时,轻轻勾起唇角。

方云宣歇了几日,准备重新开张,和王明远里里外外收拾了一气,又给食锦楼添了些桌椅板凳等零碎东西,买菜备料,一切就绪,只等明日开门迎客。

杜益山不放心,留下两个兵丁帮方云宣照顾店里,方云宣执意不要,推了几次,看杜益山变了脸色,显然是恼了。方云宣忙改口,说让两个兵丁先留几日,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贺双魁没有再来找麻烦,再把人撤走。杜益山这才点头,让方云宣哭笑不得,偷偷骂了他好几天“独裁、专制”。

方云宣这边没事了,杜益山也能安心回家去,一进府门,杜清元早迎了出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跟在杜益山身后进了杜府。

“少爷回来的巧,族长叫您过去呢,我还正说派人去广宁府里寻您,不想您就回来了。”

杜益山闻言停住脚步,眉头紧锁,问道:“族长因何事找我?”

杜清元双目低垂,眼睛一直盯着胸口,声音不高不低,“族长找您自然是大事,少爷快去吧。”

顿了片刻,杜清元抬起头,脸上带笑,“您虽贵为候爷,可也是杜氏子孙,在族长面前,少爷少不得也要多担待些的。”

杜益山何尝不知道,他刚回来时,族长就在祠堂里开了一次宗族大会,杜家庄里所有杜氏子孙汇聚一堂,除了给杜益山接风洗尘外,还有一层警告示威的意思。

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族长的话大过天,沉闷腐朽围绕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重视家族,不轻易接受外人,对每一条家规都奉若圣谕,敢有与旧规矩作对的人或事,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其视做反叛,并施以各种残忍的打击,或者让反叛屈服,或者将它彻底摧毁。

杜益山无意与整个家族作对,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几百年,想改变他们简直是做梦,他唯一可做的,恐怕也只有逃离,就像他少年时从军一样,再一次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

族长家就住在杜氏祠堂后面,每次要到族长家,都要绕过这座鬼气森森的祠堂。

这祠堂也不知矗立了多少年,青瓦白墙早失了原本的色彩,墙面因潮湿而长满斑驳的绿苔,屋檐上的螭兽也被风雨磨得面目模糊。

杜益山厌恶的看着这个地方,他每次来这里,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族长在祠堂的天井里拿着鞭子打人,牛皮鞭子沾水,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很脆很响,杜益山不记得那些人犯了什么错,他只记得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盯着打人的族长和被打的人,空气里没有紧张,只有空洞的麻木和兴奋。

族长临水而居,住在一道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他的几个儿女早已成家,他在世谁也不敢分家,一大家子几十口都住在一个大院里,院里密密匝匝的布满了格成小格的小院子,蜘蛛网一样密集而逼仄。

杜益山进了院门,族长的小儿子正要去渔塘里捕鱼,迎面碰上,他笑道:“益山来了!”

两人年纪相若,可按辈分杜益山该叫他叔叔,忙躬身,笑道:“叔父。”

“哎,好,好,快进去吧,爹等你有一阵子了,正发火呢。”杜青拉着杜益山进门,穿过长长的狭窄过道,送他进了正房屋,高声叫道:“爹,益山来了!”

杜氏宗族的族长今年已经年过七旬,古稀之年依然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骂起人来更是声高气足,“我早上叫他,他到下午才来,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了?”

杜益山进门来,先行了礼,“叔爷爷!”

杜裕安稳稳当当坐在太师椅上,哼了一声,说道:“免了,我可受不起候爷的大礼。”

杜益山站起身,立在当地,垂首不语。

人家对他挺尊重,礼也行了,爷爷也叫了,杜裕安找不到由头发作,憋屈得暗自咬牙。自古百姓畏官,杜益山如今贵为候爷,杜裕安见了他心里就直打杵,不敢像对待普通的杜家子孙一样,随意去呵斥、打骂。

杜益山冷淡得很,脸上虽没露出来,可整个人也冷得像周身都笼了一层寒霜。

杜裕安的火也上来了,难道还要我这个长辈将就你个小辈去?你不言语,我也不吱声,咱俩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也不让座,两边都不说话,杜裕安坐在椅子上喝茶,杜益山就站在当地看着他喝。

僵了半晌,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言语。

韦重彦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他急性子,办什么事都要干脆利索,连上战场杀敌都是直接砍脑袋,从不让人受二茬儿罪。

憋闷得直想转磨,老六死拉着他,韦重彦才能好好站在杜益山身后,继续忍着。

正僵持着,院子外面又来了一乘小轿,轿帘一挑,许姨娘走了出来,款款进了院子,到了杜裕安跟前,满脸是笑地福了福身,“给族长见礼,族长万福。”

妾氏没资格以媳妇的身分给长辈请安,许姨娘福完身又跪下磕了头。

许姨娘站起身,让小丫头送上一份礼单,又对杜裕安笑道:“我可不是不信您,可过继的事是大事,我也想选个可心的孩子不是,怎么说也是给我挑儿子啊,我哪能不来看看。族长别嫌我事多才好。”

杜裕安这半天都只顾着跟杜益山置气,早把许姨娘托付的事忘在脑袋后头,看见她进门,这才想起今天找杜益山来的目的,是想和他商量,过继一个孩子过去,给许姨娘养老送终。

收起礼单,杜裕安清了清嗓子,让许姨娘坐下说话。

许姨娘告了座,在下手的位置坐了,眼睛在杜益山脸上扫来扫去,看着他的脸色。

许姨娘的话杜益山听得清楚,也终于知道今日族长为何会兴师动众地叫他过来。

杜益山面无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俊朗,既没动怒,也没急着跳脚反对。他回身找了把椅子,坐好后淡淡一笑,问道:“这事是叔爷爷的主意?”

第42章:继子之争

杜裕安被问得张口结舌,一时难以作答。

过继之事一般只有断子绝孙的人家才做,杜益山他们这一脉虽然子嗣单薄,但也没到了连个儿子都没有的地步,这过继之事提起来未免可笑。可他收了许姨娘许多银子,就算明知此事不合规矩,此时也得硬着头皮把事情做成了。一来为压一压杜益山的气焰,二来也在族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什么候爷?只要是姓杜的,在他这个族长面前,就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杜裕安搁下茶碗,向杜益山解释。细细把话掰开揉碎地说了一遍,大意是许姨娘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一子半女,觉得孤单,因此才想要过继个孩子养在身边,以解寂寞。

杜益山静静听着,转头又问许姨娘:“不知姨娘想过继何人?”

许姨娘紧盯着杜益山,见他脸上没有怒容,暗自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笑答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宝贝似的,谁肯认给一个姨娘做儿子。我想了几天,求远不如求近,我娘家侄儿就好。大少爷想必见过,就是咱们府里管粮库的许管事的儿子,今年十四了,年纪正好,又是我亲侄儿,我一开口,他们家是一定肯的。”

许姨娘说得眉目舒展,擦了胭脂的老脸上带出两块兴奋的红晕。

杜益山可高兴不起来。

过继?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杜家的家产来的。既然是过继,这个孩子自然不可能单单过继在许姨娘名下,一定是要入杜家的宗谱,记在自己的父亲膝下的。如若此事成了,许姨娘等于给杜家添了一位二少爷,而且还是经过族长认可,正经入了契的嗣子,与杜益山一样,有相同的继承权和承嗣权,也就是说,以后杜府的家产,不用这位嗣子吵闹争抢,也是名正言顺有人家一份的,连官府都得认可。

许姨娘张口就说要过继自己的亲侄儿,这其中的意图就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杜益山刚要开口,杜裕安那里先不答应了,板起脸来,训斥许姨娘道:“你哥哥不过是杜府的管事,是杜家的家生奴才,主子怎么能过继个奴才做儿子?简直岂有此理!许氏,当初因为你生了杜家头一个嫡系长孙,才特许抬了你的名分,让你母凭子贵,跟着孩子一块入在杜氏宗谱上。你已经是半个主子了,怎么还和你娘家那些身份低微的奴才牵扯不清,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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