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那天，温穹一边帮我整理领子，一边问。
我对他努力凑上来献殷勤的行为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尴尬都快从薄薄的脸皮里透出来了。
“嗯，能听到。”我回答。
温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目光停住。
“怎么了？”我问。
温穹经常发呆，只不过他的相貌本来就精致漂亮，发呆也像在冷静地思索什么。
但我可以看出他正在神游。
被我叫醒的温穹脸红了一下，眼神躲闪，两手仍放在我衣服后腰处：“就是……其实我也能听到标签的声音。”
“什么？”我一惊，他也能听到？
“对，我也有标签的，而且我也正在努力删除标签，你康复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把这些该死的标签都删掉。”温穹想到什么，从柜子里取出我的平板，调出一篇记录给我看。
我接过平板，看到我自己写的标签删除记录：
一见钟情
老婆很爱我
老婆最聪明
百折不挠
还剩下这四个没有删除。
看到这个平板上的记录，我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尴尬，毕竟自己一个人听到“老婆”这个称呼还无所谓，对方也听到，那就有点糟心了。
“我也不知道标签里为什么会称呼你这个……”我想解释点什么。
温穹却说：“因为我的标签里你是……嗯……”他咬咬牙，“是老公。”
“什么？”我更加惊诧。
“你是老公。”温穹的脸红了。
而正在这时，杜尚别非常及时地进来了。
他啪地打开门，听到温穹那句话，又啪地关上门。
简直像老式的钟表里报时的机械小鸟。
……
“所以说，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有标签的人……”我激动了。
“对。”温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笑着。
“你也有标签？你的标签是什么？”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那个……”温穹又陷入尴尬，“‘调、言周教老公’。”
为什么，凭什么，我是爱妻狂魔，他也该是爱夫狂魔啊！！
章 46
“喂，杜尚别，进来。”
我拉开门，杜尚别正双手抱臂，站在外面没好气地等着我。
“进来干吗？不是要出院吗？”杜尚别说，目光在我和温穹之间逡巡，“你们两个——”
“我也是来接伽洛出院的。”温穹一本正经地解释。
“哦？”
我率先向外面走去，顺手拽过杜尚别，这个家伙似乎还有进一步八卦的倾向。
“你准备结婚了吗？”杜尚别在我耳边叨叨，“背叛了我们当初约定要一起光棍一辈子的誓言。”
“我失忆了，以前的誓言都不算数。”我说，“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和温穹现在是战友，纯洁的战友情谊。”
“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然后你就把他给标记了。”杜尚别毫不犹豫地揭我的黑历史。
“我失忆了。”我再度重复。
我们两个一边争执一边走出住院楼。
一片葱翠出现在我眼中时，我停住了。
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镶嵌在石砖小道两边，新绿的草坪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门诊大楼，细小的树木上方，空中轨道输送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不管是哪一辈子，我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原始、现代或者是光秃秃的未来，那些我熟悉的场景里都没有这样一幕。
生命的新绿从高科技建筑成楼宇和交通系统之间生长出来，在阳光和微风中惬意地舒展枝叶，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欣欣向荣。
“这是属于你的国家。”
温穹在我身后，笑意盈盈地说。
他没说错，因为很快，我就被王宫派来接我的部队包围了。
一路被夹在两个护卫中间，乘车直达王宫议事厅，半球状的玻璃穹顶中投下明亮的日光，将四壁的彩绘画卷照得格外鲜艳。
“伽洛。”
我被莫达拉拥抱的时候，还有些发懵。
“欢迎你回来！”我的父王说，有几个看着眼熟的老大臣还在后面擦眼泪。
“我……”
莫达拉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高大王座一旁：“准备一下吧，我们会择日举行加冕仪式，从此以后，你就是……”
我总算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虽然在医院里的时候，他也来过一次，或明或暗地向我暗示他的传位意愿，但我都当没听见。
“父王，我并不想当国王。”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咣当！”一个老大臣手里的平板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莫达拉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想当国王，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生一个。”我直截了当地说。
“胡闹！”莫达拉怒了。
我俩相持不下，大臣们纷纷围着我们劝架，最后莫达拉叹了口气，让我先休息一阵，再谈继承王位的事情。
他对我说：“你该去看看你母后了，她很担心我。”
尽管知道这是他说服我的另一手段，但我还是愉快地前往王宫后院，我母后的住处，因为我很想她，而且，母后不一定就会站在父王这边。
我路过后院那片菜地时，看到一根巨大的橘黄色柱状物。
那是……什么？
接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柱状物后面走出来。
那是个戴着草帽的大叔，他看到我，笑眯眯地走过来。
熟悉归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回来了，你的萝卜已经长大了。”草帽叔叔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的萝卜？我在地上寻找它的踪影。
“就是那个啊。”草帽叔叔转过身，手指向巨大的橘黄色柱状物。
……
“果真长大了。”我说，“可是它怎么会长得这么大？”
草帽叔叔端详着我，笑意减退了些：“小伽洛，你果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嗯……”我挠挠头。
“唉，亏得你约翰叔叔我还担心你误会了什么，那天我把草帽搭在架子上，其实人并不在菜园里。”草帽叔叔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拍我的手臂，脸上又恢复慈祥的笑容，“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哈哈，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我笑着回答他。
“也许忘掉一切也不错。”约翰叔叔说着，带我去看那根巨大的胡萝卜。
“是雕塑，”约翰叔叔笑着拍了拍胡萝卜柱身，“为了纪念你带回生命之石。”
“我确实不记得了。”我说。
“有人替你记得。”约翰笑眯眯地看着我，话语里似乎别有深意。
不过我没有多想，向约翰叔叔告别后，我去见我的母后，果然如我所料，她完全支持的决定，不管我是想继承王位还是继续当老师，只要我安然无恙地呆在拉斯顿就行。
至于后来母后又怎么去跟父王吹枕边风，各种威逼利诱搓衣板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确实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我回归奥斯图大学的第一个礼拜。
“从今天开始，”杜尚别站在实验床后面，严肃地对他的两个研究对象——我和温穹宣布，“我会密切关注你们，你们的标签有任何反应，你们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到这里来。”
“好。”我说。
“嗯。”温穹也答应。
“现在，我把你们现在听到过的标签写出来。”杜尚别绕过实验床，拉出他的小白板，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出现两列文字。
第一列是我的，我已经很熟悉了。
第二列是温穹的：
标签a：言周教老公
工作狂
x冷淡
绝不主动
投金报石
重友轻色
煽动舆论
标签b：招蜂引蝶
收服忠犬小弟
收服业界大牛
吸引脑残陷害者
标签c：未知
与精神力有关
标签d：灾难光环
我看的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什么鬼？
杜尚别从白板下面抽出一根红外电子灯，对着白板晃了晃，指在温穹的标签下面，解释：“这些都是已知的，温穹这两个月很努力啊，探索出来这么多标签，不过，比起伽洛，还是落后了不少。”
温穹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我疑惑地看着白板：“x冷淡是什么？”
杜尚别咳嗽一声：“从学术的角度出发，x冷淡就是指x欲缺乏，通俗地讲即对x生活无兴趣，也有说是x欲减退。x冷淡与x快感缺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ok，我明白了，下一个。”我同情地看了一眼温穹。
温穹的脸有些黑。
“其实我怀疑你也有相同的症状，通过我对你全方位的观察，你——”杜尚别一学术起来就没完没了。
“我失忆了，”我说，“但我起码知道我标记过他。”
温穹的脸更黑了。
“哈哈，”杜尚别干笑两声，“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当初你标记他，是因为他想取信于你，又没有快捷方便的方法，只好采取这种方法。说起来倒不像是你标记了他，更像是他标记了你啊！”
靠，这样欺负一个失忆的人真的好吗？
杜尚别见我不吭声了，满意地抱臂：“答疑时间，有什么赶紧问。”
我指着标签a：“工作狂我明白什么意思，重友轻色我也明白，但其他的都是什么东西？”
“就从绝不主动开始吧。”杜尚别说，他看了一眼温穹，“他不会主动对你示好，就算他对你有好感，也会被这个标签阻拦。”
我质疑：“可是他在医院……”我看了一眼温穹，心里琢磨着这样说出来似乎不太好。
杜尚别却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他点点头：“我知道，他向你表示了好感，对吧？那是因为他已经删掉了那个标签。”
说着，杜尚别用手指划掉“绝不主动”这个标签，又划掉下面的“投金报石”，同时向我解释，所谓投金报石，就是绝不超出限度地对一个人好，除非这个人十倍百倍于他地投入感情。
“很理智的恋爱方式啊。”我赞叹。
“你不会喜欢那种感觉的。”温穹淡淡地说。
“这个标签也删除成功了。”杜尚别对我说，“客观来讲，温穹救你的时候是挺拼命的。”
“……”我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伽洛。”温穹从后面拉住我的手，他想说什么，却被我匆匆打断。
我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配合你删除你的标签的。”
温穹眼中的期待再次冷却，他立即松开我的手，把自己的手背在背后。
之后杜尚别又向我们讲了一遍删除标签的步骤。
我仔仔细细地问过每个细节。
温穹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午饭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食堂。
路上有几个热情的学生围过来要和我合影，我就站在那里和他们照了几张，看到他们心满意足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大明星。
以前就算当狮王，当总裁的时候，也很少被人这样喜欢着，大家都很怕我，离我远远的。
“少将，我们能把照片发到社交网络上吗？”年轻的学生期待地请求着。
“叫我老师吧，可以啊。”我笑着回答他。
下午我和温穹又在杜尚别的实验室做了一次全面的脑部检查。
从中央研究院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我送你回去？”我拉开飞行器的门。
“谢谢。”温穹弯腰坐进去。
飞行器划开夜色，向前飞去。
空中轨道的灯光一格一格掠过船舱，视野忽明忽暗。
飞行器内非常安静。
“删掉标签以后，我说的话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温穹忽然说。
“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没什么。”温穹从后视镜里凝视着我。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便也看了他一眼。
他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把我刻在他脑海里，好像他会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告别时那样仔细而恋恋不舍的注视，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大概是贪婪。
我皱眉：“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感谢那个给我们标签的人，还是怨恨他。”温穹移开目光，看向外面，高楼大厦如繁星森林一般快速向后飞去。
“如果被我找到他，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我恼火地说。
“是吗，我有可能会谢谢他。”
我猛地转了个方向，飞船几乎是直角转弯。
温穹被安全带拉住，才免于被甩出去的厄运。
他却笑了起来：“你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标记我了吧？”
“因为当时情况危急，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建立我们之间的信任，”我不高兴地说，“杜尚别已经告诉我了。”
“不，那只是表面原因。”温穹笑得冷气直冒，我总觉得他好像生气了，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竟然会因为我一个急转弯生气，也是挺奇怪的。
“深层原因是什么？”我随口问。
“深层原因是，”温穹按住座椅之间的扶手，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在我耳边说，“你当时怀疑我是陈辰和小白，而我不想立刻暴露身份，所以蒙混过关，这一招我并没有告诉杜尚别，它叫‘瞒天过海’。”
我震惊地转过头。
温穹漆黑如夜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他似乎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不过你放心，不管转世几次，我都会记着，连你的份一起记着。”
如果不是我清楚地记得前两辈子是我被辜负，我会以为我欠了什么隔世血债。
我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以前有标签压着，温穹还能正常一点，现在标签被一条一条消除，他越来越奇怪了。
但是，现在不是关心温穹是否在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的问题，而是，他真的是和我纠缠三辈子的人。
我猛地刹住飞行器。
温穹被甩出去的同时灵活地抓住挡风玻璃外沿，挂在飞行器外面。
飞行器悬停在半空，我在舱内，温琼在玻璃外，四目相视，我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
而温穹眼中的偏执产生一丝裂痕，裂痕越来越大，化作片片惊惶，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你，你没有失忆？”
章 47
温穹轻盈地翻身回到飞行器内，他的身体从斜上方压下来，一片阴影投在我脸上，他脸色依然平静，双手却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力气非常大，我感觉到我的背撞在驾驶座靠背上：
“你没有失忆？”
我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向外掰开：
“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辈子，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不过前两辈子我还记得的清清楚楚。”
我紧紧攥住温穹的手腕，把他拽向我，他眼中终于闪现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