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穹吃完一块牛排之后，又优雅地举起高脚杯，品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你不吃？”
我笑了一声：“饱了。”
温穹黑色的眼睛里很难看出情绪，但是今天，此刻，我却觉得那双眼睛表现出的不是冷漠，而是深不可测。
温穹慢悠悠地擦嘴，解开餐巾：“那就结账吧。”
我：“……”
服务机器人很快划过来，扫了一下我的脸，就这样，我出生入死横扫坎贝拉星的奖金“叮”地消失了一半。
第二天，我郁闷地找到杜尚别。
杜尚别一看我这副样子，就知道我没什么进展，也懒得搭理我。
“我需要跟你谈谈心。”我厚着脸皮说。
“我研究脑科学和光电子，不研究心。”杜尚别傲慢地说，但他还是走过来，把防护服面罩推上去，“你又遇到什么感情问题了，花季少年？”
我：“……”
我把昨天去力诺家然后放力诺的鸽子和温穹跑出去吃奢华晚餐的事情说了一遍。
杜尚别“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能不能别笑了？我觉得这很不正常，温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烦躁。
“你问我还不如问你妈。”杜尚别说，然后他又修正了一下，“你母后。”
我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果然不该强人所难。
“要不然再给我做一次检查吧。”我说。
“ok！”杜尚别按了一个键，头盔自动弹出。
检查过后，杜尚别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让我坐过去。
我们俩坐在实验桌两边，杜尚别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说。”
“数据没变，你失败了。”
“意料之中。”我说。
“还有，我发现，你被暗示控制的次数越多，你就越难摆脱它，目前还没有找到阈值，但我有一定把握，超出阈值之后，暗示会扎根在你脑子里，变成你的一部分，直到你战死或者老死或者更惨，被它整死。”
我的心凉了半截：“那现在怎么办？”
杜尚别眯起眼睛：“先下手为强，干掉温穹。我有一种慢性毒药，绝对查不出来，我可以提供给你，不过价格略高。”
我抓头发：“你能不能别扯这些没用的……”
杜尚别看向我：“价格就是失去我的友谊，你通过了考验，恭喜。”
我：“……”
杜尚别露出诡异的笑容：“还有第二种方法，找一个omega，终身标记。用信息素对抗暗示，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功率。”
我皱眉：“有没有第三种？”
杜尚别点头：“当然有，但是以上两种是成功率最高的，其它方法都有相当大的风险，尤其是我们之前选择的——正面对抗。一旦失败，暗示就更难摆脱，也许五次，也许十次，你这辈子都得活在温穹的阴影之下。”
下班之后，我驾驶飞船来到兰彻幼儿园。
夜晚的幼儿园很安静，只有几个办公室亮着灯，我向门卫打了个招呼，走进画着大幅卡通图案的教学楼。
力诺从原来的地方搬出来了，他现在住在幼儿园里。
我得正式地向他道个歉。
如果他不嫌弃的话，我的房子可以给他住，双层别墅，三个大卧室随便他挑。
在清洁机器人的帮助下，我找到力诺的房间，敲了敲门。
门被我敲开了，它本来就没关上。
因为温穹比我先到一步。
我看见温穹，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魔鬼般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标签a‘爱妻狂魔’自动发动‘无脑吃醋’效应！”
温穹站起来：“谁？”
我使劲抓着天花板，两腿紧紧夹住吊灯。
但愿他不要看到我，让我安静地呆在梁上吧……
温穹转回头：“好像是清洁机器人。”
力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的鼻子有点堵，没精打采地说：“唔，我自己会打扫的，叫它不用来了……你也回去吧。”
温穹说：“力诺，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什么意思？我顿时怀疑起来，难道刚才力诺向温穹表白了？
我立刻咬住腮帮子，好痛！
我咽掉血腥味，稍微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门板上方……
还好及时止住了。
现在悄悄爬走，应该还来得及。
“温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力诺忽然愤怒地说。
我顿住，贤妻良母如力诺竟然也会发火。
“你不喜欢他，还吊着他，我一直以为你人品不错，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力诺气得咳嗽起来。
力诺竟然是为了我跟温穹发火……
“抱歉，”温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答应你对伽洛放手，但我也不会阻止你追求他。”
我彻底呆住。这都什么跟什么……？
章 15
力诺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温穹回答：“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在那件事未被确认之前，我不会放手。”
两人沉默下来，大约一分钟没说话。
“再见。”温穹说。
我听到他站起来收拾东西，我知道他要出来了，立刻顺着墙壁溜下来，悄无声息地撤离走廊。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刚才偷听到的那些话还没回味过意思来，小型飞船穿过街区时连着错过了两个转弯，我叹了口气，把飞船停在超市门口。
夜幕之下的超市，如同星星组成的巨大围墙，一圈都是灯光，五颜六色的灯光，招牌，人影，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我不会阻止你追求他，但我也不会对他放手。”
温穹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他是什么意思？他明明不喜欢我，三番两次拒绝我，为什么会对力诺说这种话？
而且力诺……照这样推测，力诺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就是我。
力诺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是一件让我费解的事，我们明明没有深入交往过，我也未曾对他提供过任何的帮助，他怎么会对我产生好感？
我捂住额头，本想向力诺道歉，现在也没法见他，而他是我朋友里唯一情商正常的人，现在我遇到了一连串不能理解的事情，却无人可以求助……
半个小时后，我带着一盒榴莲冰激凌来到杜尚别研究室门前。
“我又遇到了困难。”我对杜尚别说，“我需要倾诉。”
杜尚别接过冰激凌，打开包装，立刻吃了起来。
我就对着这样的杜尚别把发生在兰彻幼儿园的对话陈述了一遍。
杜尚别一边听一边吃，我讲完，他也正好吃完。
“你等等。”杜尚别擦干净嘴和手，戴上光脑，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把光脑取下来，对我说，“查到了，前人有研究的，这种叫情感操控，a对b并没有真实感情，只是通过操控b的情绪来获得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我摇摇头，“如果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完全可以答应我的表白，这样我也许根本就意识不到标签的存在，也不会产生和标签对抗的想法。”
杜尚别思索：“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主动找你的？”
杜尚别总能一下子抓住问题的关键，我回答：“我把他从坎贝拉星带回来之后。”
那一次，温穹不仅主动找我，而且还穿着病号服，千里迢迢从医院赶到自由厦。
杜尚别揉揉鼻子：“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真的对你有好感了？”
我无奈：“如果他真的喜欢上我，只会给我造成更多麻烦，删掉标签的暗示就没那么容易了。”
“很好，你最好一直这么想，我可不想成为浪漫追妻路上的绊脚石。”杜尚别从不放过任何吐槽我的机会。
说起标签的暗示，我忽然想到，在兰彻幼儿园里，我并没有叫出白虹，“无脑吃醋”却自己结束了。于是我提出再做一次脑部检测。
检测之后，杜尚别有些惊讶地问我：“你做了什么？”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对抗成功了。
“就像我刚才给你讲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我说。
杜尚别让我去手术仪器那边躺着，一边自语：“好像也没错，吃醋对象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这等于说从另一端铲除了‘吃醋’行为的根基……人类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
我头痛：“是啊，谁说不是呢。所以才更难铲除那些该死的暗示。”
暗示现在已经删掉了五个，还剩下五个。
“一见钟情”应该不会再发动，除非“爱妻狂魔”是种马级别的，可以和n个对象产生作用……那简直是灾难，我暂且不去考虑。
“老婆很爱我”至少被使用过4次，且不知在何种情况下会发动，极度危险，必须首先想办法对抗。
“给点阳光就灿烂”至少被使用过3次，我记不清数量。这个暗示给我带来不少麻烦，但我还是有办法对抗它的。
“老婆最聪明”大概使用过2次，这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自动发动，总之我在想到对抗方法之前，尽量避开温穹展现广博知识面或高超分析力的时刻就可以了。
“百折不挠”使用过1次，是我主动发动的，目前还没有自动发动过，相对安全。
“放心，这标签的对象只有温穹，”杜尚别给我吃定心丸，“如果还可以对未知对象发动，它就不能彻底删除。”
我松了口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杜尚别问。
“当个称职的帝国教师，做完这学期以后就回舰队，比起教学，我觉得还是搜寻坎贝拉逃亡组织更适合我。”我回答。
“那标签暗示怎么办？不打算对抗了？”
“在没有保险的办法之前，我尽量回避他。”我说。
回避温穹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机甲系b班的授课任务。
我找到院长福斯特上将。
“我愿意随便换一门课，”我说，“园艺、建筑、行为艺术，什么都行，只要不教b班。”
“为什么？”福斯特上将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看我。
“我无法接受给omega教学。”我说，这个理由我觉得特别合适，因为福斯特上将就很烦omega进入机甲系，之前建议直接把温穹抓进弗兰肯监狱的就是他。
福斯特沉下脸，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开始批评教育我：
“少将，我以为你和那些具有庸俗之见的人不同，仅仅因为一个人是omega，就对他歧视，拒绝他进入更高级的专业，这是非常狭隘的、不利于帝国发展的思想，我建议你去找绿萝谈谈。”
绿萝是我们这的行政部部长，一个三百八十岁的大妈，擅长用唾沫给人洗脑。
我不敢相信，福斯特的观点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我必须坚持调换课程：“院长，你知道我就快过100岁生日了。”
100岁成年，成年后随时可能出现信息素爆发，对于身边没有配偶的alpha来说，只能选择打抑制剂，但一个活生生的omega放在眼前，抑制剂是不是一定能顶用，就很难说了。
福斯特谨慎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申请。
温穹，我是不是该佩服你超强的感染力。
我打开教学系统，发现自己的课程被换成了“古代烹饪艺术研究”，隶属于文化学院。
福斯特绝对知道我对烹饪一窍不通，他就是故意报复我。
至于他为什么会和温穹同仇敌忾，我就无法知道了，反正上一个劳尔已经让我开过眼界。
不过，无论怎样，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见到温穹了。
但我还会见到力诺。
温穹从a班调走之后，课上和我互动最多的人就是力诺，我经常和他一起做演示，推手、摔跤……力诺总是任我调遣。
现在不行了，他依然很听话，我却不敢动他，只能找另外一个——那个叫巴顿的红毛来练手。
说来惭愧，力诺和巴顿，也是因为温穹才认识的，我不太擅长把人脸和名字对上号。
所以除了力诺，就是巴顿。
下课之后，我端着崭新的《古代烹饪艺术》看。
力诺跟在我后面。
我们保持一前一后的队形走出学校，我知道他是一定要跟我谈谈的，没法逃避，我只好合起书。
“你知道了吗？”力诺惶然地问我。
类似的惶恐，我也曾经有过，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力诺，心也硬不起来。
“我应该是……知道了。”我说。
力诺垂下眼睛，两手不安地交握：“是吗……”
“你还没成年，而且，我是你的老师。”我说。
“那你心里的……想法呢？”
我发现力诺在发抖，他的声音也颤抖着，我心里一软，没办法拒绝他，但我也不能答应他：
“再等等吧，等你成年了再说。”
力诺惊喜地抬起头：“真的？”
到底我这种人有什么好处，力诺竟然如此喜悦。
不过，看到他喜悦的样子，我也跟着愉快起来：“真的。”
一只暖暖的柔软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你还没成年。”我提醒他。
“你也没成年，为什么一副老爷爷的样子？”力诺笑嘻嘻地揶揄我。
我无奈：“不管你怎么说，在学校不可以拉手。”
力诺吐舌头：“知道了。”
“而且我们没有在谈恋爱，谈恋爱等你成年再说。”
“哦……希望我成年之前你还没有老死。”
我头痛，是不是答应错了，为什么力诺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总觉得在向杜尚别靠拢。
“老爷爷，我看到你开烹饪课了，深藏不露啊！”力诺继续揶揄我。
“老实告诉你其实我只会做榴莲冰激凌和普通营养浆。”更换任课教师的消息才上线他就知道了我不知是该喜该悲。
“你竟然会做榴莲冰激凌？”力诺惊讶。
我看起来很像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吗？
“其实做饭很简单的，以后我教你，保证你每节课都有内容可教。”
“哈哈，好啊，多谢你了。”这才是善解人意的力诺。
“那……要不要今天就开始授课？”
我愣了一下，看着力诺期待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可以啊，不过我家冰箱是空的。”
“那就先去超市。”力诺开心地说。
章 16
“你喜欢吃什么菜？”
去超市的路上，力诺问我。
我喜欢吃什么菜？我没办法一下回答出来，因为我喜欢吃的东西太多了，只除了营养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