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涅轻唤：“暗烈？”
然后感觉有人摩挲着他的脖颈，继而云涅感觉有水滴落入他宽大的袍子，抱着自己的人说：“我在。”
这一声呼唤与应答，穿过太多的波折，太多的难以割舍，终究是没有错过。
云涅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双手，眼眶中终是滚出眼泪，他痴痴的问到：“我是谁？”
“是我的云涅，我的宝贝。”
“……暗烈……”
“我在。”
“你没有忘记我？”
“记住你就和呼吸一样简单，只要我暗烈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云涅一天。”
顶崖上只剩风声，静的让人心安，静的让人忘记呼吸。
几个深呼吸后，云涅抚上自己腰间的手再一次发问：“是谁杀了我的家人？”
“是我。”
“是谁将我囚禁？”
“是我。”
“是谁将我从狱城中救出？”
“还是我。”
“是谁陪我在这里看的日出？”
“是我。”
……
……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全部关于他们的从前，关于那些被应该消失的记忆。
“是谁……偷走了我的心？”
“是我，是暗烈。”
他们就这样看不到彼此的脸拥抱着，看不到对方的眼泪，看不到对方用力呼吸的嘴，看不到对方悲痛欲绝的表情。
“对不起。”
“小傻子，舍得离开我？”
“怎么不舍得？”
“如何舍得？”
“……”云涅转身一把抱住身后的人浑身颤抖。
风中飘荡着他说的话：“我不舍得。”
暗烈，我好不舍得，不舍得这世间的一切，更加不舍得你，我想留下来，好想留在你身边，可是时间不允许……
我想陪着你，陪你看无数遍的日出，听无数遍的钟声，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寂寞，有多难过。
没有你的怀抱，彻夜难眠，我一个醒来，一个人穿衣，一个人吃饭，又一个人闭上眼睛……
那时的星海云庭空的像一座孤城。
暗烈拥着怀中的人，摸着那头湖蓝色的长发，看着那双能吸走他灵魂的碧瞳，颤抖的嘴唇贴着久违的额头，乞求着：“别丢下我，别死！”
语气陡然间变得哽咽，“求你，我的……宝贝，别离开我，我会疯的……”
云涅只是静静地抚着暗烈的眼角，一遍又一遍，似乎怎么都不够的触碰着。
他没有回应，没有承诺。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一个人静静的死去，没人知道，没人心疼……
现在却像是在做梦，他没有忘记我，他还拥着我，他还叫着我的名字，我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
悲伤你我终将悲伤的结局，悲伤我会撇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或是我该庆幸你没有将我忘记，庆幸有你为我流泪。
“我们怎么办？”
“为了我 活下去，云涅。”暗烈语气带着坚定，“相信我，我一定会再一次将你带回。”
“……”
云涅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此时答应，就等于答应暗烈他同意去狱城……
狱城……
记忆中，那里阳光刺疼，难得下雨，干的让云涅心慌，那里的人，更加让云涅战栗。
那头嚣张的红发，那双犀利的红眸，一切的一切都让云涅心惊，都让他不敢回想，尤其是那件满是血腥味的牢房……
那里发生的一切好像依旧历历在目，让人绝望。
可是，云涅抬头，忘进一双深邃的，悲伤的黑眸，让自己就这样又回归心安……
本没有这样的纠结，只是，他失败了，暗烈没有忘记他，一点都没有，眼前这个人依旧清晰的记着他和自己发现的每一件事。
低头的同时发现暗烈腰间的东西，让云涅瞬间失神。
这是……
那天的纳福球……
他没有丢掉？他藏在哪里了？
“背着我偷偷藏在哪里了？”云涅有些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着纳福球，撩拨着尾部的红色流苏，眉眼都带上了笑意。
“藏在记忆里。”
暗烈话有些调笑，语气却正式，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暗烈……”
“恩？”
“我还没对你说，我爱你……”
暗烈看向云涅，怀中那颗蓝色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口，只露出半边苍白精致的侧脸，脸上平静，无悲无喜。
“那就由我来说。”暗烈抚上云涅的侧脸，心疼他越来越突出的骨骼。
云涅握上游移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说：“等你下次来狱城接我的时候，我说给你听。”
这句话从云涅的嘴中缓缓流出，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也仅仅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让暗烈几乎不敢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你说什么？”
“呆子。”云涅轻轻骂了一句，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这几天的疲惫，加上刚刚的震惊，让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着，就连眼前也不断有黑色的云团在眼前飞舞……
暗烈心急手快，一把抱住云涅遥遥下坠的身子，然后身子微倾，拦腰抱起云涅，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神色慌张，急的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惊慌失措的暗烈，脚尖微点，做势就要下山。
“暗烈，别走。”
暗烈低头担心的看着云涅，“可是……”
“陪我看完日落。”
云涅伸出手拉住暗烈黑色滚金衣领，一双碧瞳中饱含不舍，期冀。
暗烈抬头看向那壮阔的落日，太阳已经隐去了一半，宛如一个巨大的赤金的火球在天际处，没有给人突兀，灼热的感觉，有的只是温馨和平静。
暗烈抱着云涅走向崖边，赞叹道：“确实比顶楼的壮丽。”
然后默许了云涅的要求，他也想和云涅看完这场不同于顶楼的落日。
云涅靠在暗烈的心口处，静静地听着暗烈平稳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铿锵有力。
“暗烈？”
“恩？”
其实当时云涅想说，我好想你。
只是依旧没说，因为他相信他们的日子还长……
四周寂静无声，落崖惊风处只留下那通红的太阳在慢慢下沉。
而他们两个将走上另一条未知的道路。
49.悲怆
云涅同意去狱城。
无双置酒一杯，给的是自己……
暗烈是铁了心不愿意云涅死去，现在云涅竟然也答应了，唯一缺的只剩下回来的办法。
如今，师父在狱城，想来不是被拘禁就是被欺骗了，想来被迫留下的可能性更加大……
这样的话，除了先救出师父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夏天快过去，天气已经较之之前凉快多了，可是云涅还是越来越没有胃口，身子越来越不济，常常毫无预兆的血就从他的凉唇中溢出……
夏天的过去，象征着他们的分别日子的到来。
暗烈此刻坐在凉榻旁，榻上睡的自然是云涅，云涅侧卧着，一头湖蓝色长发散在背后的凉榻上，有些垂着琉璃地面上，暗烈轻轻撸开云涅额前的碎发，露出了发下好看的眉眼，依旧云淡风轻，清秀俊逸。
只是，这一头湖蓝色长发却没了先前的光彩，连那头湖蓝色的长发都正在随着他的主人的衰落而渐渐枯萎，发色已经在暗淡，再没了之前的水光涟涟。
暗烈轻轻叹息，打开一旁的雕木柜子，本想拿件薄毯给云涅盖上的，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在看到柜子中的一块锦帕而停了下来……
这是一块染满鲜血的锦帕……
上面的血还没有完全干涸，但是颜色却不再是鲜红，呈现的是中毒已深的暗褐色……
暗烈握住那块锦帕，好久才想起要呼吸，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口中一片腥甜。好不容易将喉间的气血咽下，双眼却已经血红，保持着紧捏手帕的动作好一会，暗烈才拿出薄毯轻轻盖在云涅的身上。
那个身子已经瘦得不能再瘦，像极了一张瘠薄的宣纸，只要笔尖稍稍用力，就可能刺透他的生命……
看着躺在凉榻上的这样的瘦弱的身体，这样苍白的生命，暗烈指骨都要捏碎，剑眉紧蹙，表情痛绝，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然后将脸埋了进去，低低的泣出了声……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死命硬撑，吊着自己的命，能多留在我身边一天是一天吗？
明明血都已经变成了这种颜色，居然还不让我知道。
暗烈不能想象当时的云涅是怎样找出锦帕擦拭着自己刚刚吐出的，不再鲜红的鲜血的……
当时有没有吃惊，有没有颤抖，有没有怨恨？
他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锦帕藏经这柜子，最后累的倒在了凉榻上，才使一头长发都散乱了……
这些暗烈都不知道，因为他的爱人不想他知道。
是不是有很多次吐血你都是这样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擦拭，一个人偷偷将带血的锦帕藏起，一个人偷偷销毁证据……
星海云庭的顶楼安静异常，一个黑发男人搂着踏上的蓝发男子和衣而眠，如此安静，却又如此悲怆……
暗烈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自己一天的不舍，对于云涅来说，就是一天的煎熬……
自己必须狠下心了。
榻边的雕木柜子中，一块带血锦帕正在慢慢变干……
月光下，庭院中，槐花树下，两张躺椅，两个人，一桌菜，一双筷子。
云涅醒来就是这个时候，而暗烈自然是准备好晚饭等他。
“还是没胃口吗？”
暗烈坐在云涅旁边，将刚刚夹菜的筷子放回了原处。
“我还没有弱到要你喂……”云涅碧瞳微眯，嘀咕着，还是将送到嘴中的菜吞了下去。
“那换你喂我？”暗烈将筷子横到云涅面前，脸上满满的是不正经的笑容。
云涅噗嗤一声轻笑而出，接过筷子，横了暗烈一眼，直接夹了暗烈最不喜欢的鱼肉，送到了暗烈嘴边……
看到暗烈一头黑发在月光下翻飞，剑眉星眸额外的精致惑人，就连眼角下的红梅都好像展开了许多，炫目的不忍移开眼睛……
之后，好像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一片花瓣从眼前飞落，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在放慢脚步，自己看见了那片花瓣的所有纹理，然后暗烈的眉眼在自己面前变模糊……
手中的筷子开始变得越来越重。
他开口：“暗……烈……”
才发连说话都艰难，舌头开始僵硬，嘴唇好像不在了，意识随后开始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被黑暗吞噬……
好像预感到什么一样，云涅死命在意识消失之前说了一个字：“不……”
然后是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无助，像极了一声呜咽……
暗烈的笑一直维持着，看着云涅越来越消散的瞳孔，看着他越来越松动的手指，然后筷子在自己眼中落地，本来在自己唇边的鱼肉无助掉落……
看着云涅唤着自己的名字，最后说眼睁大，喊了一声，“不……”
你知道了吗？我要将你送走了……
暗烈看着云涅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慢慢向后倒去，陡然伸出手，将瘦弱后仰的身体一把揽进怀中。
只是怀中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已经感受不到暗烈剧烈的颤抖，感受不到滴在自己额间滚烫的泪水……
“对不起，宝贝……”
“我实在不能忍受当面的决绝，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告别……”
无双从里屋走出，无言的看着槐花树下的人。
他没有出声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看着黑发男子抱着一个人在槐花树下悲痛欲绝。
因为不愿意分别，所以选择逃避。
因为不忍心面对，所以失声痛哭。
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了。
没有办法，事情总是这样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你越想得到的东西，到头来总是那么不容易触碰到。
黑发男人用力的蹭着蓝发男子的脸颊，颤抖的唇根本已经不能再吻上另一个失去意识人的唇了……
天渐渐黑了下去，凉风习习，吹得人心悲怆。
保持一个姿势的黑发男人终于动了，他将怀中的人抱起，走向一直站在门口的无双。
两人相视，无双伸出手，说道：“想好了？”
暗烈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眉眼，依旧不忍，却说：“不能再拖了。”
“把他给我吧……”
暗烈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久久没有动作。
他不想将怀中的人交给无双，这样交出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
“暗烈……”
注意到暗烈的迟疑，无双抬头，看见一道血丝从暗烈嘴角滑下。
在无双震惊的眼神中，暗烈终于伸手，将怀中的人交给无双：“拜托你了……”
不同于话语的内容，那双抱着自己宝贝的手却是一缩再缩，他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牙关紧咬，一口血喷出，手一抖，就这样一松，怀中的人脱手而出，再不能收回。
“暗烈！”
无双惊呼。
“我没事，别管我……”
“你放心，醉已经在三渡河边准备拿好船只了，随时都能驶向狱城……”
“你去吧。”
暗烈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眼中早已血红，他在控制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不去将人抢回……
目眦尽裂都不能纾解心中的抽疼……
无双看了一眼暗烈，还是向院子外面走去，刚刚没走几步便被暗烈抓住了手臂。
无双回头，明白他的不舍，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看向暗烈，等待暗烈最后的话。
只见暗烈俯身，唇贴在云涅的额头，留下了一句：“求你，一定等我。”
抬头，眼前的人不再……
只留下了一股清冽梅香……
你终究还是无法做到亲自将云涅送去狱城。
脚尖点地，向三渡河略去。
无双低头的时候看到了云涅的腰带上多了一个红色的小球，是那天暗烈从书桌中取出的小球……
是，定情信物吗？
此时无双 双眼一抖，看着云涅眼角一点一点溢出晶莹的泪水。被这清凉月光勾勒的无比闪亮，晶莹。
然后慢慢脱离眼眶，沿着他清寒的眼角滚落，化作珍珠落到了地上……
云涅，
哭了……
无双浅笑，前进的步子却没有停下来，他说：“都听到了？”
知道怀中的人不能回答，无双继续道：“我并没有给暗烈让你连意识都失去的药，这药能令你身子失去所有力气，但是却不会失去听觉和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