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梵行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获救了似的下车,又顺手把那一袋花生拿出来,想交给粱倾城:“梁先生,你的。”
粱倾城依旧弯腰看向车里,笑道:“老吴,找我有事?”
吴千帆沉着脸,随手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他:“旧存的合约,上次没来得及转交给公司。”
粱倾城收下了文件,顺手递给了林梵行,而林梵行也十分训练有素地接住,乖乖侍立在旁边,心里隐约明白吴千帆此来是专门见粱倾城,无意间才看见了自己。
吴千帆似乎不愿意见到粱倾城,发动汽车就要离开,但粱倾城依旧单手搭在车顶上,做出很亲切热络的样子:“老吴,多年伙伴了,不进去喝一杯茶吗?”他朝林梵行望了一眼,开口道:“梵行,这位就是前几天提出从汉皇撤资的股东,搞得我头疼了很久。”
林梵行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很惊讶地问:“吴叔叔也是汉皇的股东吗?”这话是对粱倾城说的,实际问的却是吴千帆。
“他当然是了,我们俩合作很多年了。前段时间投资光城的那片地,就是老吴一手负责。倒是赚了很大一笔钱。”
林梵行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而粱倾城注视着他,继续慢悠悠地说:“老吴这人很聪明,既谈生意,又谈感情,总是不肯吃亏的。”
林梵行慢慢俯身看向吴千帆:“那片土地,是你授意旁人跟我谈判的吗?”吴千帆没有看他,半晌点点他,简短地说:“是我。”
“那个价钱,也是你定的吗?”
吴千帆看向他,嘴角几乎闪过一丝狞笑:“我是生意人嘛。”
林梵行呆呆地看着他,鼻翼微微颤抖着,一时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半晌,林梵行直起腰,冷冷地说道:“你走吧,我们以后……”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以后了。
吴千帆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他在某一时刻想要利,另一时刻又想要情,两相兼顾,终于要顾此失彼了。他张了张嘴,想说我陪你在风城流亡,想给你买车,给你开公司,难道这些也是假的吗?但是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去。他哆嗦着发动了汽车,仓皇离去。
粱倾城双手抱臂,一直以看戏的心态注视着两人,这会儿见戏已经收场,他才慢悠悠地踱步回家。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宅子里。
林梵行神情木木的,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愣了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对四处乱走的粱倾城说道:“梁先生,对不起,那次不该打你的。”
粱倾城停住脚步,心情愉悦地说:“没关系嘛。反正我也赚了很多钱。”停顿了一下,他觉得这话说的有点不合适,于是又说:“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伸出食指指了指彼此,认真道:“若非如此,你我也不能结识。”
粱倾城换过了衣服,捧着平板电脑趴在客厅的躺椅上,十指翻飞,悠闲道:“明天要下雪了。”他朝林梵行微微一笑:“下雪的时候呢,我这屋子的窗帘全部打开,四面都是飘落的雪花,非常漂亮。”
林梵行本来有些郁闷,听见这话略有了一些兴趣:“是吗?”他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一眼,又忽然想到了一事,把角落里的花生拿出来递给粱倾城:“你早上说想吃煮花生,我下楼给你买的。”
粱倾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他随手一挥:“不想吃这个了,我听说城东有一家苏记的话梅粉很好,得空了给我买一盒回来。”
林梵行直起腰,板着脸看他,半晌一言不发地走开,负气道:“比怀孕的女人还难伺候。”
这话自然是说给粱倾城听的。粱倾城直接从躺椅上坐起来,直视着林梵行,开口道:“回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梵行:“怎么?脾气见长啊?敢拿我取笑。”
粱倾城心情好的时候呢,周围的人都可以跟他开适度的玩笑,他肯定不会发火的。但是一旦遇到他心情很差,那么方圆百里的人都要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林梵行手里捧着纸袋子,威武不屈地面对着粱倾城,下巴一扬:“我就取笑你了,怎么样!”
粱倾城点点头,把平板电脑随手放在旁边,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要起身,那边林梵行依旧嗖的一下蹿到楼上,躲得无影无踪。
粱倾城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给林梵行打电话:“我跟你说正事呢,跑什么!”
林梵行犹豫很久,才鼓足勇气下来。粱倾城果然跟他说了件正事:“给你安排了电影角色,后天进剧组,拍摄场地在电影城,你准备一下。”
林梵行有点反应不过来,张大嘴看着他。
粱倾城随手把手边的剧本递给他:“你演的是一个配角,只有三场戏,不过感情色彩很浓,好好把握。”
林梵行接过白花花的剧本,先翻开封面看了一眼,剧名暂定为:飞雪看红妆。导演是……谢安。
林梵行瞪圆了眼睛:“就是那个大导演谢、谢、谢、谢……安吗?”
粱倾城含笑点头:“是他。”
林梵行犹恐是梦,哆嗦嗦嗦地翻阅着剧本,粱倾城随手给他指点了一下:“你饰演那个幕后反派,得了重病性格扭曲的小王爷。”
只是几张很薄的纸,但是林梵行翻阅了许久,最后他抬起头的时候,双目亮闪闪的,宛如藏了许多小星星:“梁先生”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谢谢你。”
粱倾城靠在椅子上,身体微微朝向他,饶有兴致地问:“哎,刚才吴千帆要给你出钱开办一间工作室,你怎么没答应他呢?”
林梵行沉吟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太相信他。”
粱倾城有些高兴:“相信我?”
林梵行点头:“您说过会认真培养我的。我相信您。”
粱倾城嘴角微微翘起,重新躺回椅子里,他很认真地说:“别让我失望。”
林梵行捧着那一沓纸,好像把全世界都捧在手心似的。当天夜里,他把剧本反复背诵,半夜时才睡,第二天天没亮又匆匆爬起来,洗脸穿衣之后,又坐在一楼的窗边,对着玻璃嘀嘀咕咕地念台词。他虽然是读播音与主持专业,但是也修过表演系的课程,算是有一些根基。
粱倾城下楼吃饭时,看见林梵行神神叨叨地嘀咕道:“我对你的心,可都白费了!”光是这一句就嘀咕了十几分钟。
“傻子,过来吃饭。”粱倾城招呼他。
林梵行魂不守舍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还没动筷子,先是朝粱倾城笑了一下:“梁先生早。”这一笑是心无城府、开开心心的样子。
粱倾城无端觉得欢喜,不由得也微微笑了一下,心想这家伙吵闹的时候是真烦人,安静的时候又格外地乖巧。
白天的时候粱倾城外出办公,林梵行则专心致志地在家里背台词。到晚上粱倾城回来的时候,林梵行想跟他对戏。
“明天就要进剧组了,我想让您先指点我一下,免得到时候出丑。”林梵行这话说的堪称谦卑恭顺。粱倾城很满意地点头,然后说:“你是新人,又是半路被安排进去的,难免被一些人指点,进剧组之后,姿态一定要放低。”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狂浮夸的人,这话也不过是白叮嘱你。”
说这话的时候,粱倾城是坐在椅子上的,而林梵行则盘腿坐在地板上,两人挨得很近,林梵行双手搭着椅子扶手,仰着脸看粱倾城,很认真地说:“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粱倾城不是没见过美人,也不是没见过很努力很拼的美人,但是林梵行身上那种小学生似的认真劲,还是让他有一点……感兴趣。
然后林梵行把剧本给他,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演时,忽然说:“您还没看过剧情吧?”
粱倾城随手把剧本卷成筒状,敲椅子扶手:“你赶紧念吧,我审过的艺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多,用得着看剧情吗?”
林梵行还是认真地给他讲了一遍。这故事讲的是男女主角从仇人成为爱侣最后合力杀死了大反派病娇王爷的故事。
病娇王爷少年时暴虐成性,曾屠杀了整个村庄,只有一对尚在襁褓的双胞胎兄妹存活,小王爷一时兴起,收养了哥哥,把妹妹扔进河里冲走。哥哥在小王爷的府里长大,与王爷亦父亦兄,关系十分亲厚,后来闯荡江湖时遇到了被富人家收养已成为大小姐的妹妹。两人一个性格阴冷抑郁,一个娇憨伶俐,竟也暗生了情愫。后来两人终于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世,悲痛之下联手杀到王府,手刃了自己的仇人。
虽然林梵行搞不懂谢导在情人节前夕上映这种片子安的是什么心,不过这部片子结构紧凑,台词凝练,虽然剧情狗血了一点,但好在特技炫目,场景宏大,作为3D影片已经算是很良心的。
粱倾城还没来得及吐槽这剧情,林梵行已经进入了状态,他只穿了一件半旧的汗衫,站立在灯光柔和的地板上。一瞬间周围的桌椅盆景壁画钢琴好像都消失了似的,长夜漫漫,寒风呼啸,无数农舍的火光中传来妇女孩童凄厉的惨叫。林梵行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轻轻咳嗽了几声,只是为自己这段时间的伤风感冒而烦恼。这是电影开篇一幕,屠村。
粱倾城本来是斜倚在椅背上的,几秒钟后,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他知道有一小部分艺人,是天生有表演天赋,一旦开机后,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剧情里,举手投足浑然天成,完全不被外界打扰,好像身上笼罩了一层光影。
林梵行非常流畅地演到了最后一幕,是他独自面对前来寻仇的男女主角。他当时正在吃饭,看见男主角回来,淡笑了一下:“就等你了,快坐下。”男主角一言不发地拿剑指向他。那一瞬间林梵行眼里的感情变化是非常巨大的,最后所有的情绪沉寂下去,他只直视着男主角,很轻地说了一句:我对你的心,可都白费了。”
这一句之后,就是武打动作了。林梵行长舒了一口气,情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幕,他坐在粱倾城身边,身体还有些哆嗦,脸色也是凄惶的,过了一会儿才看向粱倾城,有些害羞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粱倾城想了想,说道:“凑合。”
林梵行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也不怎么失望。当天夜里两人睡下,第二日林梵行自己早早起床,坐公交车去了郊外的拍摄地点,和那里的人见了面。
林梵行不是第一次进剧组,但是从未受到过今天这样的待遇。
本来剧组里闹哄哄的,四面八方全都是人,外围还站着一大堆群众演员,眼巴巴地等着自家偶像出来。林梵行找到工作人员,说自己是粱倾城推荐过来演某某的。起先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逗乐来的,后来找到副导演,跟汉皇的人打电话确认了一下,终于重视起来。副导演抓住他的袖子,一溜烟地往里面走,嘴里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声不响跑来剧组的,你的车呢?助理呢?你叫什么名字?”
林梵行支支吾吾,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带到了一间临时房间里,里面人不多,地上摆放了一大堆拍摄器材。然后林梵行见到了著名的谢导。一个挺威严的中年男人,神情严肃,周围的人明显都很敬畏他。
林梵行又是惊喜又是激动,不知道是先过去握手还是先掏出纸笔求签名。谢导则是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他,看过之后,他有些不太满意。
“先带他去试装。”谢导指挥周围的人,然后很直接地对林梵行说:“我跟粱倾城虽然有一些交情,但是我的戏也不是随便就能往里面塞人的,若是我觉得可以就留下,若是不行,你带着他的投资,一并走了吧。”
林梵行低头嗯了一声,随着旁人的指引去了化妆间。化妆师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因为知道这个角色的重要性,所以化妆的时候也十分慎重,最后给他戴上假发,换上衣服,化妆师自己瞧了瞧,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
林梵行起身,朝镜子里瞧了一眼。他这会儿是少年的装扮,一身雪白带毛领的狐裘大氅,肌骨柔弱,体态婉约,长发披散,花树堆雪。
他这个样子走出去,旁人先不必论了,谢导直接从摄影机后面站起来,高声说:“好!就是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梵行忙回答了,旁人又都笑起来,说是这个角色的演员已经挑了很久,导演总是不满意,如今总算找到称心的了。
林梵行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演艺生涯的第一步了。
这一天过得非常轻松愉快,他是新人,态度又谦和,背景又深厚,剧组上下无不乐意跟他玩笑。他只拍了第一场戏,其余时间就在旁边看着,学学人家男女主角是如何对戏的。
这天回去之后,林梵行眼巴巴地等着粱倾城回来,跟他讲自己在剧组的事情,又把手机拿出来,凑到粱倾城面前给他看:“我的定妆照,你看看。”
粱倾城正在吃东西,赶苍蝇似的挥开他:“不看,不看。”
林梵行耐心地趴在他身边,说道:“我的古装扮相特别特别好看呢,连谢导都说很难得,很惊艳。”
粱倾城笑了一下,觉得这小子还挺轻狂,他正色道:“我问你,就说国内当红的那些一线男星里面,古装扮相最漂亮的是哪位?”不等林梵行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他看:“你再漂亮,能比得过这位?谦虚点,臭小子。”
手机屏幕里的,是何朝露紫衫长袍的贵公子扮相。其眉宇间的富贵风流,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林梵行接过他的手机,翻阅了一会儿,发现里面的所有照片都是何朝露的。林梵行默默地把手机推给他,嘟囔道:“人家是天王巨星,我不跟他比。”
粱倾城用小勺搅拌咖啡,笑道:“知道就好。”
然后几天的拍摄里都没有林梵行的戏,但他闲着没事,也照样跑到剧组里去瞧热闹。他不知道自己的戏份有多重,但是有一次讨论宣传海报时,谢导倒是特意地提了林梵行:这个角色出场少,却是点睛之笔,加上演员本身很有亮点,可以着重宣传。
很多电影就是那样,主角是用来走剧情的,反而是配角们更加耀眼,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
林梵行倒是没想过凭这几场戏就能一炮而红,只是单纯地为了别人肯定自己的演技而开心。
这天的拍摄计划里有他的最后一场戏,林梵行一大早就来到了拍摄地点。化过妆后,还有很多工作人员没来,他一个人在摄影城的宫殿里呆坐着,摆弄一个青铜酒杯。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从侧门处忽然传来清晰地脚步声,林梵行以为是拍摄组的人,也没有在意,直到自己的后腰被人抱住,他愣了一下,有些愠怒地转身。
一张带着金框眼镜的斯文男人的脸近距离出现,林梵行怔了一下,才道:“温先生。”忙从坐垫上站起来。
他和温澜已经好久不见了,两人一开始似乎很好,但也仅仅有一个好的开始而已,后来许久没联系,林梵行差点要忘记此人。
温澜态度很友好,他坐在一张案几的坐垫上,很标准的古人席地坐姿,开口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温澜的千盛公司也是这部电影的投资的商之一,他偶然来探班,瞧见了林梵行的定妆照,惊讶之余,才专门来看他。温澜这人喜好猎艳,狗熊掰玉米似的,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全没个定数。偏偏他人长得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是极容易勾人心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