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餐厅里许多青年情侣在角落里喁喁私语,林梵行宛如冰山似的矗立在长椅上,偶尔用手切牛排,端果汁。温澜很辛苦地说一些暖场的话:“最近新上映的霍比特人很好看。”“第五大街有一家新开的餐厅。”“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明天可能要变天,你多穿点。”
林梵行宛如鸵鸟似的,高高地仰起头,冷漠地朝别处看,忽然他的眼神变暖,继而笑了一下,朝温澜扬了扬下巴。温澜忙看了过去,角落里两个青年男人正在接吻。温澜也笑了一下,点评道:“甜蜜。”
林梵行神情一冷,刻薄道:“两个傻逼连开房的钱都不舍得出。”
温澜:“……”
这个对话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林梵行并不是心怀恶意,只是心情特别的差劲,导致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用小勺子把杯子里的碎冰戳得吱吱响,温澜低头默默地吃饭,并不敢开口说话。
“梁先生总是嫌弃我吻技很差。”林梵行心不在焉地说。
温澜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急忙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口,面红耳赤地说:“什……什么。”
林梵行完全就是一副自说自话的状态:“每次都会说我。”轻轻地叹口气,很委屈的样子。
温澜平静下来,见他神情呆呆的,有些好笑,于是说:“我可以教你呀。”
林梵行略抬起眼皮,神情很冷漠。
温澜神神秘秘的,起身从吧台拿了一个球形的冰激凌,很郑重地放在桌子上,低声说:“把这杯冰激凌舔干净,多吃几次就学会了。”
林梵行嗤地笑了一下:“骗人。”他优雅地把盘子往前一推,起身道:“我回家了。”说完直接走了。
温澜在后面忙着拿衣服提袋子,追出来的时候林梵行已经独自走出去很远了,温澜只得喊:“林,你不要乱走,我去取车。”
林梵行头也不回:“我走回家。”
温澜抱着一堆东西去停车场开车,出来的时候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林梵行。街上车流如水,温澜艰难地打着方向盘,朝林梵行喊道:“上车吧,拜托。”
林梵行做派很冷硬,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迎着秋风很酷地行走,对温澜并不假以辞色。
温澜无奈又气恼,偏偏又不舍得发火,只好放慢了车速跟在他身边。后来夜风更冷了,林梵行图漂亮,只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被风一吹,透骨冰凉,最后他哆哆嗦嗦地坐进了车里。
温澜笑着说:“很冷吧。”伸手握了一下林梵行的指尖,又很快松开,欠身把车内的暖气打开。林梵行搓了搓脸,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我们明天去哪里?”温澜兴致勃勃地问:“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游乐场很有趣。”
林梵行淡淡地说:“明天拍戏。”
“哦……后天呢?”
林梵行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工作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也看到了,我脾气古怪,嘴巴也恶毒,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你可以暂且避开我,当过一段时间我情绪好转了再找我玩。”
温澜忙说:“不会,我很愿意陪着你。”
林梵行哈哈笑:“这倒像是一个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了。”
饶是温澜那样沉稳的性子,听见如此直白的话也不禁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林梵行本来是开玩笑,见他如此反倒惊了一下:“温先生你……”然后又尖叫:“啊啊你看着路啊,要撞上了。”
汽车恢复正常之后,林梵行强行转移话题:“我们不要在开车的时候聊这种事。”
温澜注视着前方,半晌平静地说:“我想,我也不比梁倾城差吧。”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虽然也爱玩,但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以前的情人关系都断绝干净。绝对不会三心二意……”他看了一眼林梵行:“使我爱的那个人伤心。”
林梵行深吸了一口气:“闭嘴。”
这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林梵行回到家里后,屋内黑漆漆的,想必金红颜和韩禅都已经睡了,林梵行放轻了脚步,刚打开卫生间的门,金红颜就从卧室里走出来了。
她穿着普通样式的睡衣,头发高高挽起,十分的雍容优雅。她并没有任何妆扮首饰,韩禅就是她的化妆品。本来她已经老得如同枯枝败叶,行动时也是老态龙钟,忽然韩禅出狱了,她灰白的脸上忽然有了神采,步伐也优雅轻松起来。她每天会准时打扫房间在,准备精致的菜肴,给丈夫和儿子洗衣服,好像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厨房里有热粥,”金红颜放低了声音说:“要洗澡吗?”
林梵行将外衣搭在衣架上,疲倦地摇头:“我不吃饭了,过会儿再洗澡,好累。”认真地看了金红颜一眼,林梵行问:“妈,你要和我说什么?”
金红颜迟迟疑疑地坐在沙发一角,并且招呼儿子过来:“宝宝,你是不是不喜欢爸爸?”
林梵行只觉得一阵牙酸,咂舌道:“没。”
“自从他出狱之后,你就没怎么见过他,今天晚上他还跟我说,你对他不尊重。”金红颜觉得很苦恼。
林梵行的确是不喜欢韩禅,并且他也不愿意同家里的这两位多打交道,听金红颜如此说,林梵行只好妥协:“那我明天见见他,他就没怨言了吧。”
金红颜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到韩禅这一辈子的艰难,说他糟糕的婚姻和失败的仕途,又说起他老境的荒凉。
“两个孩子都躲得远远的,亲眷都在牢里,以前的朋友和幕僚又都不敢来看他。”金红颜看了看林梵行的脸色,斟酌着说出了关键的一句:“他这几天还挂念着沈鹤呢,虽然吵了半辈子,但好歹是结发夫妻,恩情还是有的。”
林梵行已经知道了金红颜的意思,以前每次说到这个,他都要暴跳如雷,但这一次却平静了下来,林梵行问道:“妈,老韩他爱你还是爱沈鹤?”
金红颜愣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对我,对沈鹤,都是有感情的。”
林梵行嗤之以鼻:爱情是有排他性的,怎么能既爱这个,又爱那个呢?说到底爱的只是自己吧。想到这些,林梵行忽然觉得很心冷,他懒懒地说:“你要是想收留沈鹤,就让她来吧。这房子本来是给你的,你说了算。”
金红颜大喜,刚要说些什么。林梵行又绷着脸说:“妈,你性子太懦弱了,韩禅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沈鹤又阴狠恶毒,你跟他们俩住一起,能好过吗?”
金红颜干巴巴地解释道:“如今不比往常了,老韩失了势,沈鹤又没有钱财支撑,不会像以前那样盛气凌人的。”
林梵行年纪小小,然而也算阅尽了人情世故,他对韩、沈才性情再了解不过了,因此不会像金红颜那样抱有幻想,只是认真地说:“妈,今后咱们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不是韩禅,不是你,更不是沈鹤,而是我。我不是那种刻薄尖酸的人,只要你们三个能和平相处,我会让你们安享晚年,要是那两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是翻脸无情的。这些话,你尽可以告诉给韩禅。”
32、各自选择
沈鹤刚住进林宅的前几天,还是很老实的。她和韩禅住一间房,金红颜独自住一间。家中的饭菜和家务有专人打理,林梵行的助理隔三差五的上门询问三位长辈的生活,添置一些衣服和药品。
林梵行长期在剧组工作,只在周末回家,这一天下午回来,瞧见金红颜正在厨房擦洗地板,整栋屋子里空荡荡的。林梵行诧异道:“妈,你怎么做这些,家政阿姨呢?”
金红颜见儿子回来,十分欢喜,忙起身收拾了衣服,给他拿好吃的东西,然后才说:“那个做家政的笨手笨脚,烧的菜也难吃,我们把她打发了。”
她说的“我们”,大概指的是韩、沈两夫妇,也许指的是沈,林梵行知道那是一个爱挑刺的女人。对于母亲这样忍让的行为,林梵行有些恼怒:“那么以后家务活谁来做,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清理吗?”
金红颜息事宁人地说:“反正我以前也常做这些。”她是那种非常贤惠的小女人,整个心思都在家庭上、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她毕生的事业似乎就是把房子装扮得温馨干净,把餐具擦洗得闪闪发亮。
林梵行叹气道:“他们两个呢?”
“大概爬山去了……”金红颜聂诺道。
林梵行无奈地起身,去楼上巡视了一圈,果然瞧见韩禅与沈鹤住在最宽敞的房子里,里面添置了许多家用电器,而金红颜则住在走廊边缘一间很小的房子里,所幸里面还算温暖。
林梵行没有说什么,下楼的时候,金红颜已经穿上了围裙在厨房做饭,并且问他在家里住几天,想吃什么。
林梵行心不在焉地玩手机,随口问她:“妈,你有没有给他们钱?”
金红颜很惊讶地看向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宝宝,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
林梵行心中嗤笑:他们两个是正经的夫妻,你不过是第三者罢了,你跟他们亲近,人家未必领情。
尽管这样想,林梵行还是从钱夹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走到金红颜身后,装进了她的外衣口袋里。金红颜还没来得及推拒,林梵行开口道:“你愿意给他们钱也好,只是多少给自己留一点,别太老实了。”
母子两个做了几样家常的小菜,在阳台里支了一张饭桌,并且还开了一瓶红酒,他俩度过了很短暂的温馨时光,傍晚的时候,韩禅与沈鹤回家了。
韩禅四十多岁,体格高壮,器宇轩昂,经过牢狱之灾后清瘦了许多,神色略有些淡漠,对谁都冷冷清清的。沈鹤身材娇小,很瘦,目光锐利阴鸷,因为年纪老的缘故,颇有些尖嘴猴腮之感,偏偏爱穿漂亮的旗袍,显得十分扎眼。
见到林梵行回家,韩禅略有些高兴:“回来了。”沈鹤搀着他的胳膊,一言不发。
金红颜很欢喜地站起来,简直就是迎接主人回来的奴婢一样,从他俩手中接过外衣和手提包,叽叽喳喳地说:“吃过饭了吗?厨房还留了许多,我给你们端上来。刚才我和宝宝还在聊起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
林梵行坐在饭桌旁,神情冰冷,傲不为礼。
金红颜有些尴尬,一边招待韩沈两人进餐厅,一边喊林梵行:“宝宝,你爸爸和沈阿姨回来了,别光顾着吃,快过来。”
金红颜重新布置了饭桌,然后四人重新坐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每个人都觉得另外一个人很碍眼。
金红颜殷勤地布菜,强笑着说起了时令气候和饮食学问,正在不尴不尬的时候,林梵行忽然开口:“我妈年纪大了,家务活是不能再干的,您二位要是嫌家政工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就去外面吃可好?”
韩禅先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金红颜:“小颜?”
金红颜一直频频瞪林梵行,听见韩禅问她,忙解释道:“不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又拿出做长辈的口吻对林梵行说:“宝宝,回房间睡觉,大人的事情不要多嘴。”
林梵行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哼了一声,推开餐具上楼了。
这三个人的交流方式总是很迂回,韩禅是话中带话,绵里藏针,有时候一句话说完,过了好几日旁人才能体会出那番话的意思,这就使得沈鹤和金红颜很善于在语言上弄乖卖巧。
林梵行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男子,最厌恶这种旧式家庭里阴暗龌龊的争斗,他的性格努力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父母留下的基因信息。
他在家里呆了两日,整个家庭就笼罩在各种阴阳怪气之中,沈鹤不跟他正面交锋,然而行动上不肯吃一点亏,并且她很聪明,知道手里有几张王牌。
最终家里还是没有请家政工,因为沈鹤跟金红颜说:“老韩年纪大了,血压又高,除了妹妹你,别人哪能做出可口的饭菜呢?”关于住房的问题,林梵行本来要调换房间的,但是沈鹤又搬出了韩禅:“他有风湿,要住朝阳的房间。”而韩禅长年地养尊处优,不屑于跟一群妇人耍弄心眼,反正他现在过得还不错,其余的就不管了。
于是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林梵行简直气得要把那两人撵出去,金红颜每每此时伤心地掉眼泪,并且痛斥林梵行:“你就看不得妈妈过两天舒坦的日子吗?好好的一个家,被你搅的乌烟瘴气!”
林梵行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一把年纪了跑出去买米买菜,除了我心疼你,谁还会多为你说一句好话,到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但如今三人和睦相处的日子,却是金红颜梦寐以求的,她情愿多受一些委屈,只求这样的日子能长久下去。因此每次沈鹤训斥她,给她气受,她不恼恨她,反而气恼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总是给沈阿姨脸色看,你若是能对他们夫妻俩恭敬孝顺一些,她也不至于朝我发脾气!”
林梵行经过这几天憋屈的生活,已经看透了金红颜的本质,不禁冷笑道:“我肯花钱给他们俩养老,已经算是好的了,他们家的那一对儿女,何曾正眼瞧过咱们母子呢。”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禅和沈鹤正在湖心公园划船,金红颜忽然接到了沈鹤的电话,是吩咐她晚饭做排骨汤,金红颜满脸堆笑地答应了。
林梵行抱臂而立,因为心中气恼,所以语言也恶毒了起来:“妈,他们是叫你出去逛公园吗?”
金红颜毫无防备地回答:“不是,他们俩晚上想吃排骨汤,宝宝你想吃什么,妈现在就上街买菜。”
林梵行笑道:“今天我心情好,晚饭叫外卖吧,你也该陪他们俩出去逛逛,他们俩现在在哪里呢?我开车送你过去。”
金红颜的身份尴尬,所以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出现在他们夫妇面前,即使现在韩禅势败,她依旧像一个丫鬟似的,只敢捡拾韩禅空闲下来的零碎时间。
林梵行晃着手里的钥匙:“你的好丈夫和沈姐姐正等着你呢,快去换衣服吧。”
这话说得颇为不恭,金红颜气得连都白了:“宝宝!”
林梵行自悔失语,有些沉痛地看了一眼金红颜,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林梵行在家中宛如置身高压锅,随时随地都要爆炸,当天下午,林梵行收拾了一下行李,拎着一个小皮箱打算离开,金红颜手里拿着锅铲,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吃过晚饭再走吧。”
林梵行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现在这个样子,见了那两个人肯定要发火。到时候你又要骂我。算了,你多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金红颜虽然不舍得他,但是更贪恋如今的小家庭,因此只能含泪送他到门口。
林梵行开车离开,走到路上时眼泪才流出来,现在剧组还没有开工,自己接下来只能找个酒店先住下来了,真他妈的。他抹了一把泪,给金红颜打电话,刻意压低了嗓门:“你的药我放在桌子上了,早中晚的药量写的很清楚,你要按时吃,犯了病我是没空管你的。”
金红颜连连答应了,声音有些哽咽:“宝宝,对不起……”
林梵行不愿意听这些,直接把电话扔到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