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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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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赵英一开口就提到谭无求,恭王心生警惕,他说道:“习惯,当然习惯,哪有不习惯的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是什么脾性,他对自己过得如何根本不在意,就算让他去更北边定居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英说:“不在意不等于过得习惯。”

恭王不满地反驳:“我当然会给他准备最好的,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用什么、他喜欢读什么书听什么曲儿,难道我会不清楚?要是北边真的那么苦,不消你提,我会把他送回京城。临均他——”瞥见谢则安在一边竖着耳朵旁听,恭王掐断了这个话题,“反正谭先生他在北边过得很好就是了,他信任我,我也信任他。我回京根本不需布置什么,谭先生自然会把北边守好。”

见恭王言之凿凿,赵英神情微顿。

等恭王说完了,他才轻轻说:“那真不错。”

第一一四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一入冬,赵英身体竟好了不少。他决定亲自去主持冬祭,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百姓不明就里,满怀欢喜地等着赵英出现,一派欢喜祥和。

赵英乘车沿着御街直走,精神虽有些疲乏,却看得格外认真。等到了祭台那儿,赵英说:“这边可有备马?”

内侍赶紧说:“有的。”

赵英说:“牵三匹过来。冬祭吉时还未到,六弟,九弟,你们陪我到后头骑骑马。”

赵崇昭想要劝,最终还是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赵英和恭王、端王上马离开。

他叮嘱禁军统领:“跟紧一点,千万不能出问题。”

赵英与两个弟弟打马疾行,胸中的郁气散了大半。自从病后他再也不曾碰过马匹,可这一天他心中隐隐有点儿预感,因而反倒少了顾忌。

等周围的禁军离得远了,赵英才稍稍慢下来,对恭王说:“六弟,我原想着我会死在马上……”

恭王说:“皇兄哪会再上沙场,这个心愿只能我来实现了。”

赵英说:“你也莫要涉险,你若出了事,北境危矣。”

恭王说:“我若出了事,还有……谭先生,还有边境无数能人志士。北境之固绝不是我一人之功,我一年回京数月,不也安然无恙?”

赵英说:“你竟也学会谦虚了。”

恭王说:“实话而已。”

端王像从前一样缄默着,骑马跟在他们身后。

赵英说:“九弟,你若在西边过得不习惯,大可回京来。我上次说的事还作数,宗正之位你随时可以坐。”

端王苦笑说:“皇兄你不要埋汰我了,我这人闲散惯了,你让我管着那么多宗亲我哪里管得来。”

三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在吉时到来前回到了祭台。

赵英主持冬祭时,恭王的目光转向了端王,直至端王发现了他的视线才悠悠地转开眼。

端王心中微微一跳,专注地看向祭台。

其他兄弟虽多,但都老的老,残的残,只有他和恭王正当壮年又享有盛名,恭王那不明不白的视线让他心里打了个突。这也是他一直小心行事的原因,恭王这头猛虎从前就够难缠了,能让赵英皇位大多是看在那位“临均”的面子上。赵英一去,恭王说不定就反了,毕竟他们那位侄儿的表现可远远不如赵英!

端王不会傻到当出头鸟,恭王说不定正愁师出无名呢,他贸然行动岂不是送上门给恭王一个“出兵勤王”的绝佳借口?

还是等恭王按捺不住动手了,他再好好搅搅浑水,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端王心中有了计较,表现得更为从容,在归去的路上甚至还开口邀恭王过府一叙。

恭王对下属亲近得很,对兄弟却很疏淡。他瞧了端王一眼,说道:“免了。”

一行人齐齐入城,各自归家。

谢季禹回到谢府,谢小弟和谢小妹快步跑了上来,谢小弟年纪小,什么都不怕,伸手朝谢季禹要抱抱。谢季禹伸手把谢小弟抱了起来,见谢小妹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牵住谢小妹的手说:“你哥哥呢?”

谢小妹说:“在主屋那边和嫂嫂说话。”

谢季禹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径直走向主屋。到了谢则安门外,谢季禹发现气氛有些凝滞,他叹息了一声,走进门问:“都在呢?”

谢则安正在宽慰晏宁公主,见谢季禹来了,如释重负:“阿爹你来得正好,刚才你不是见着了陛下嘛,和晏宁说说他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谢季禹说:“陛下他精神很好,还去骑了马——”

谢季禹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殿下,驸马,谢大人!宫里急召!快跟我来!”

谢则安心头一跳。

晏宁公主猛地站了起来,脚却不由得有些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谢则安怕晏宁公主有事,伸手扶住她,叫人拿来披风和帷帽,一把抱起她:“别担心,我这就带你进宫。”

谢则安抱着晏宁公主上马,快马加鞭赶向皇城。马蹄踏过一道又一道大门,来到了最后的石阶前才蓦然止步。

谢则安带晏宁公主下了马,认真地打量着晏宁公主的气色。晏宁公主费劲地回握谢则安的手:“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谢则安却抬头看着不远处。

另一拨人也到了,为首的是去处理冬祭杂事的赵崇昭。他们相隔得不远也不近,眼前却像有着一条无限宽广的鸿沟,谁都无法往前迈半步。

赵崇昭早就看到谢则安和晏宁公主了,敢在宫中骑马的人不多,远远看到马上的两个人他就猜出是谁。等看到谢则安抱着人下马、看到谢则安和妹妹双手紧握,赵崇昭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想到赵英危急的病情,赵崇昭心中的酸涩又减了几分。

他们兄妹亲如一人,妹妹能有一个圆满,那是天大的好事。

赵崇昭强迫自己迈出了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进谢则安。他控制着将要哽咽的声音,点头说:“你们也赶到了,一起进去吧。”这一句话说得自然又平静,实际上每说一个字都像有把尖刀刺入他胸口。

谢则安与赵崇昭相识多年,一下子听出赵崇昭语气之下压抑着的感情。他眼睫微垂,与晏宁公主落后赵崇昭一步,一起走进赵英寝殿。

会诊的太医们面色如土,灰败不已。

赵崇昭没有迁怒,拉过晏宁公主的手快步走到床前。

从秋到冬,赵英已将事情都安排好了。见到一双儿女齐齐来到床前,赵英先是抬手理了理晏宁公主的刘海,然后看向赵崇昭:“宁儿以后就靠你护着了。”

赵崇昭认真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夺眶而出。他满心苦楚,最终却只能说:“我会的,我会一直疼宁儿。”

赵英说:“你将来也早日大婚,称孤道寡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风光,你身边总要有人陪伴才行……”

赵崇昭不愿说谎,抓住赵英的手哭了出来。

赵英只当他情难自禁,没再多话。他放缓了呼吸,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谢则安。

谢则安连忙上前:“父皇!”

赵英说:“三郎,好好对宁儿。”他看向哭得像个孩子的赵崇昭,“也好好对崇昭。”

谢则安愣了愣,说:“……我会的。”

赵英说:“有时候我觉得遗憾很多,总想再活久一点,哪怕几天都好。但看着你们三个人和当初一样好,我又觉得没什么遗憾……”

赵崇昭死死抓牢赵英的手:“父皇!”

赵英说:“姚先生的万言书,你看过了吗?”

赵英话锋忽转,赵崇昭怔了一下才答:“看过了!”

赵英说:“里面有很多很好的想法,但你一定要记住四个字,循序渐进。”

赵崇昭牢牢地把这四个字印在心里。

他向赵英保证:“我绝对不会忘记父皇您的话!”

赵英说:“若是贪功急进,后果不堪设想……”

赵英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神色安详得如同熟睡了一样。

谢则安三人泪流如雨。

丧钟响彻京城。

明君离世,举国同哀。

赵英生前留下了好几份的旨意:定参知政事孟元绍、徐延年,太子太傅徐君诚为顾命大臣,拜孟元绍为相,徐君诚、姚鼎言入政事堂,拜参知政事;诸王世子在皇城外围设府,比邻而居,多与新皇亲近;新皇遇事应多向三位顾命大臣以及恭王、端王两位皇叔请教……

赵崇昭一道道地往下听,知道赵英临去前仍在为他操心,不由更为伤心,在灵前足足守了三天。

赵英的丧事处理完毕后,赵崇昭的登基仪式被提上日程。

孟元绍这个丞相与刚致仕不久的张相一脉相承,都是圆滑世故的人,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方宝成主礼部,拿出了好几个方案,孟元绍每看一个都说:“不错,不错,挺好的。”方宝成拿他没辙,只能曲线救国,让杨珣去问赵崇昭的意思。

赵崇昭心中沉郁,哪有心情大操大办,给了个明确的指示:“一切从简。”

登基仪式依然是先行祭礼,想到赵英临去前正是在祭台上主持冬祭,赵崇昭又忍不住泪落如雨。

不少老臣见赵崇昭真情流露,心中亦感念起赵英的好来,对赵崇昭这个新皇多了几分认同。不管以往如何,至少眼下看来赵崇昭是个纯孝之人。

祭礼行完,孟元绍朝赵崇昭奏道:“礼成,请即皇帝位!”

众臣扶拥赵崇昭至金椅前,由孟元绍取衮冕替赵崇昭戴上,众臣按早朝时的秩序排班就列,朝赵崇昭行大礼。再经过一长串繁复的礼仪,赵崇昭才得以入太庙,追尊赵英为圣武皇帝、先皇后为圣德皇后。

百官称贺。

赵崇昭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第一次体会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

他心中并不全是志得意满。

许多复杂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次年春闱如期举行。

谢则安在春闱前又一次闭关备考。

春闱在京城举行,汇聚了来自各州的士子,他们都通过了乡试,而且不少都名列前茅,粗略一数,“解元”都有四十来个,而谢则安只是其中一个。

谢则安与许多同年考生往来,每次交流都感觉自己更进了一步,真正开始考试时已经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张榜日一到,谢则安又一次名列榜首。

称他“解元”的人纷纷改口称“会元”,解元各州都有,“会元”三年只有一个啊!

京城有人暗暗开了赌局,赌赵崇昭会不会给谢则安一个“三元及第”。怀疑谢则安的人不在少数,可谢则安的文章一流出来,所有人都住了口。

不愧是姚鼎言、徐君诚教出来的啊!

再看那一手诗赋,虽说不是惊才绝艳的那种,切入点却总是别具匠心,叫人读来耳目一新,又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切题。

不管哪方面来看,前面的“双元”都是实至名归的。

若是殿试文章再作好一点,他不得状元别人还要替他喊冤呢。

孟元绍心情挺复杂,因为他手里还拿着赵英的旨意,等谢则安从任地归来就将劝君尺交给他。赵英对谢则安这么有信心,他怎么能拦得住谢则安这大好势头?

偏偏谢则安又是姚鼎言的学生。

提起姚鼎言,谁心里不会打个突?

明明都去守孝了,居然能被赵英夺情复职,一眨眼还入了政事堂、成了参知政事!孟元绍有预感,他这个相位说不定坐不了多久。

虽然谢家父子看着不算完全偏向姚鼎言那边,但要是姚鼎言开了口呢?

孟元绍只能拿出一贯的推字诀,一律把要做的重要决定留给赵崇昭。

赵崇昭与孟元绍打了一段时间交道,很快了解了孟元绍的算盘。他对孟元绍有些不喜,但想到孟元绍是赵英留给他的丞相,只能忍了下来。忍归忍,遇事他极少与孟元绍相商,更经常找曾经是自己太傅的徐君诚、自己敬佩不已的姚鼎言。

徐君诚、姚鼎言两个新加入政事堂的“新人”,在赵崇昭心中的分量竟比其他老臣都重。

这日徐君诚和姚鼎言从政事堂出来,沿着青石道一起往皇城外走。

静默许久,姚鼎言先开了口:“君诚兄,你老师近来可好?”

听到姚鼎言提起秦老太师,徐君诚心头猛跳。姚鼎言已暗中开始把秦老太师的门生压下去,他看在眼里,却不能和姚鼎言一样在赵崇昭面前肆意进言。

秦老太师对这点很不满,徐君诚唯有苦笑。赵崇昭看重他是看在这些年的师生情谊上,赵崇昭看重姚鼎言却是因为他打心里认同姚鼎言的许多设想,时日一久,此消彼长是免不了的。在帝王心中昔日师生情分能撑多久?赵崇昭终究会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

而且他若是和姚鼎言用一样的手段,与自己看不惯的那些做法又有什么不同?

徐君诚说:“老师他精神还不错。”

听到徐君诚仍诚挚地喊一声“老师”,姚鼎言心中失望。政事堂那几位老臣都无意相争,明显与孟元绍一般脾气,整个政事堂内只有徐君诚能与他一争,偏偏徐君诚明明正当壮年却锐意全无,实在让他失望。

姚鼎言说:“三郎这次不知能不能中状元,他若真能三元及第,你准备送他东西?”

徐君诚说:“鼎言兄又准备送什么?”

姚鼎言说:“我会将我这几年来陆陆续续写下的文稿都交予他。”

徐君诚一震。

姚鼎言说:“我觉得三郎有超于你我的能力,有些事若是我做不成了,我会盼着三郎替我做下去。”

徐君诚沉默。

姚鼎言说:“君诚兄为官多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姚鼎言这话有诛心之意,可徐君诚听后反倒云淡风轻了,他淡淡地答道:“我只尽了本分,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姚鼎言说:“依我愚见,君诚兄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徐君诚抬头望着姚鼎言。

姚鼎言说:“君诚兄在地方时也曾锐意变法,可惜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差点铸成大错。当时若非文公相助,君诚兄恐怕难以收场。”

徐君诚道:“鼎言兄既然知道这件事,推行你的新法时应当更谨慎才是。”

姚鼎言见徐君诚面色未改,只能答道:“那是自然。”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次简短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徐君诚看着姚鼎言拂袖离去,眉头皱了皱,最后千思万绪都付作一声轻叹。他迟迟不愿依老师的话行事,未尝不是想看看姚鼎言能做到什么程度,若姚鼎言真的能做成,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若是姚鼎言做不成,他还保有与赵崇昭的师生情分,说不定还能补救一二。

徐君诚俯身坐入软轿,在那轻微的晃动中出了神。

三天之后,殿试开始。

赵崇昭终于见到了谢则安。

不知不觉他们已有一两个月没见面,谢则安看起来瘦了一点,不过依然俊朗非凡。所有士子之中谢则安离他最近,离御阶仅有数步之遥,离他不足十米,他从御阶上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谢则安的每一丝表情。

赵崇昭的目光贪婪地在谢则安身上扫了一轮,才让人宣布殿试开始。

殿试是赵崇昭亲自出题,他写了个与农桑有关的题目。西边久经战乱,百废待兴,正需要专擅民生的人才,谢则安若是写得好,自然而然会被安排到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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