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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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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醒说:“是挺惺惺作态的,但也挺磊落。”

杜清说:“故意在我们面前提起野翁先生,心机深得很。”

杜醒有些拿不准了:“那你是不喜欢?”

杜清说:“我有说不喜欢吗?”他睁眼,“这样的人才活得长久,你难道想给死人做事?你爱你去,我可不爱。”

杜醒当然也不爱,当初他们会离开长孙凛,就是因为发现长孙凛的性格会害死人——要么害死他自己,要么害死底下的人。他们虽然自认是有本事的人,但也非常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所以他们走了。长孙凛的死证明了他们的猜测,也让他们在“择主”方面更为谨慎:首先,人要够聪明;其次,要够信任他们。

这两个条件听着简单,能达到他们要求的却少之又少。

听完杜清的话,杜醒还是不太确定:“可他能比得过那一位吗?”

杜清说:“那一位虽然姿态摆得更好,但终归不是走正道的。”

杜醒说:“你越说我越糊涂,又说那小子心机深,又说那小子走正道?”

杜清说:“你心机不深?”

杜醒说:“不深早死啦。”

杜清说:“你不走正道?”

杜醒明白了,心机智谋这东西,和走不走正道没关系。手段用得好了,能在正路上走得更远。就像金玉楼这名儿一样,俗气人眼里亲切,风雅人眼里也亲切,这才是做人做事应该达到的境界。

杜醒说:“那我们就留下了?”

杜清不置可否:“至少喝完好酒再走。”

杜醒击掌一笑:“对,喝酒喝酒!”说完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起来。

杜清盘腿坐着,闭目休息。

正午时分,谢则安亲自来请他们去吃饭。晏宁公主跟过来了,县衙这里仆从虽少,却都是得用的人,最简单的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戴石把酒拿了上来,给杜清、杜醒倒满一大碗。

杜清被酒吸引了,杜醒却盯着戴石的手看了一会儿,问:“这是握笔的手,为什么干奴仆的活?”

戴石不卑不亢地站直了,回道:“奴仆的手,难道不能握笔?何况在官人身边,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奴仆,我觉得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杜清冷嘲:“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会俯身弯腰?”

戴石说:“俯身弯腰做分内的事,为什么不行?若是连分内事都不愿做,谈什么堂堂正正。”

杜醒一拍掌,哈哈直笑:“好辩才!好辩才!当浮一大白!”

好酒当前,杜清也没再多言,一口灌进一大碗。等酒入喉中,他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仿佛连呼吸都想稍稍放缓,好让那种舒畅美好的感觉多停留一会儿。至少这件事上谢则安没说谎,这边确实是有好酒的,即使他们常年沉浸酒乡,依然不得不夸一声好!

杜醒也呆住了,朝戴石招手:“再来一碗!”

戴石却啪地把坛口一盖,把酒香封在酒坛里头。谢则安微微一笑:“酒不能多喝……”

杜清和杜醒酒虫被勾了起来,什么风度都丢了,齐齐瞪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两位先生若不嫌弃,不妨在这边多住几日,我这儿好久多得很。”

杜清和杜醒见谢则安在自己的瞪视下不动如山,没辙了,只能没精打采地吃菜。喝过了好酒,他们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喝的都是地沟水,没滋没味。抬头看着戴石手中那坛酒,两人心中不免恨恨不已恨自己把弱点露得太早,被人拿捏住了!

谢则安老神在在地夹菜吃饭,等吃到有了八分饱意,他才抬眼瞧了瞧食不知味的“二杜”一眼,示意戴石倒满三碗酒,举碗邀请:“我敬两位先生!”

杜清两人原以为今天喝不着了,看到眼前满满的一碗酒后心情又气又喜,心情复杂地瞧了谢则安一眼,细细品起酒来。

杜清、杜醒这日以后就在田岭县安顿下来,这边走走那边瞧瞧,也不与谢则安说什么,仿佛只是为了等每顿饭上的那碗酒才勉为其难留下的。

谢则安一向不指望自己身上有王霸之气,能让别人一见面就全心信任,只要照常做事就好。他又忙了几日,县衙突然迎来另一个来客,居然是他外祖父梁捡。

梁捡一直与谢晖夫妇守在西疆,后来燕冲的计划要人在西夏那边里应外合,梁捡就挑了大梁。听说谢则安和晏宁公主过来,梁捡将手上的事情交给了这几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回来找他们。

两人许久不见,还没叙旧,梁捡先拔了剑。谢则安头皮发麻,赶紧抽出佩剑应对起来,梁捡的剑是见过血的,出剑又快又狠,谢则安只能靠巧劲闪避,撑了好一会儿,梁捡直接挑掉了他的剑,说道:“你这家伙就是疲懒,没人盯着就不肯下功夫。”

谢则安伸脚把剑往谢大郎那边踢了过去:“大郎,上!”

谢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现身,稳稳接住了谢则安踢起的剑,看了眼梁捡。见梁捡没说话,谢大郎跃入空地中,与梁捡较量起来。谢大郎口不能言,眼耳却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他的剑法得了梁捡和谢晖两人的真传,又将他们的长处巧妙融合,竟和梁捡打得不相上下。

梁捡到底已老了,时间一长,气息难免有些不稳。谢大郎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边打边退,最后跃出许远,收了剑。

梁捡说:“你小子还让着我了是吧?”

谢大郎一顿,摇摇头。

梁捡没和他计较,后辈有出息,他比谁都高兴。只可惜谢大郎不能说话,要不然谢家又能出一位名将了。虽说这世道名将不值钱,但对于四面藏险的大庆来说,多一个就多一分保障。

梁捡说:“宁儿也在这?”

谢则安点点头,引梁捡入内。

梁捡见了晏宁公主,单刀直入地问:“宁儿你一向最敬爱你九皇叔,怎么不住在凉州城里?”

晏宁公主一僵,苦笑道:“皇叔已经变了,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还是当年的皇叔。身在皇家,我早该发觉才是的。”

梁捡沉默下来,皇家无父子,何况他们连父子都不是?幸亏还有一个恭王,要不然晏宁兄妹毫无依恃,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他说道:“皇室之中,你们六皇叔是可信的。我与三郎祖父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心性也算了解,你和陛下若真的有什么事儿,大可和你们六皇叔商量商量。”

晏宁公主想到赵英临去前经常召见恭王和端王。

这两个人看起来是两个极端,恭王是诸王之中最有野心的,端王却是诸王之中最无欲无求的。如今看来,摆足了野心的人反倒坦荡磊落,无欲无求的人却藏掖着颇多心思。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难把握的东西。

晏宁公主低叹一声。

梁捡说:“别担心,这次回来后我不走了,我来看看你九皇叔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小小的县衙渐渐热闹起来。这并不需要谢则安多操心,他组织棉农收完棉,又派人教授妇女怎么加工。

忙碌到九月底,许多人家中都备上了棉衣和棉被。

谢则安在外巡视时还收到了棉农送来的棉花蜜,这东西香甜可口,又有营养。他尝了尝,觉得很不错,立刻叫人去那棉农家瞧瞧,看能不能取取经,积攒点养蜂经验。

这年头的食物来源还是太单调了些,有钱人倒无妨,想吃什么都容易,普通人还是连盐、糖、油这些基础的东西都吃不起,更别说鸡鸭鱼肉了。谢则安有挺多想法,但贪多嚼不烂,只能先把最要紧的温饱问题解决完再说。

他毕竟是个新手,虽然在任上做得不算差,但也不能太自负,路得一步步走。想自己捞钱自己简单,想带着大伙一起发家致富奔小康可不容易啊。

谢则安带着棉花蜜回到县衙,准备迎接他到凉州后的第一个冬天。

凉州城的人见识了“棉花”这种好东西,它看着又白又轻,穿上之后却暖和得很。西北的冬天冷得要命,有了它之后却再也不怕,那刮面而来的北方变成了纸老虎,光有吼声,再也冻不着人。不知是哪里起的头,街头巷尾的小孩都唱了起来:“花开不为人赞美,花放不求谁闻香。只是献花送温暖,只是用花作衣裳。”

这童谣朗朗上口,棉花的好处也不胫而走,传遍了凉州内外。田岭县原本不算富裕,这年冬天田岭县的人入城后竟都出手阔绰,置办了许多东西,旁人问起来,都直夸新县令的好。

凉州城临近西夏,本就有不少西夏人越境过来探听消息,听说了这东西,悄悄买了批回去,献进了西夏皇宫。西夏皇帝年纪虽小,却不是个不晓事的人,一看到这东西就忧心起来。向大庆朝廷俯首称臣是权宜之计,谁愿意卑躬屈膝一辈子?可要是大庆那边越来越富足,西夏这边人心迟早会散的。

西夏皇帝说:“我们也要种这棉花,那边有的东西,我们决不能没有!”他在殿内来回踱步半天,吩咐下去,“把都城的富商都请进来,就说我设宴款待他们。”这些富商虽然滑不溜秋,遇事却最有办法,只要许以重利,没什么他们做不到的。

第一场雪最先降临在西北,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崇昭很快收到晏宁公主让人送回京城的“棉被”和“棉衣”,虽然宫中有更好的东西,赵崇昭还是欢欢喜喜地叫人把它们换上。等打开晏宁公主的信看完,赵崇昭心里又酸溜溜的。

谢则安和晏宁公主被人夸赞的事他都知道,毕竟他的眼睛经常盯着那边。妹妹和妹夫相处和睦,他本该替他们高兴才是,可看着妹妹在信中写他们在院中架着一个铁架子、串着肉围在一起烤,刷上又香又甜的棉花蜜,不由暗恨自己不在那边,不能和他们在一起。

赵崇昭心中郁郁,叫人找来蔡东、姚清泽等人,照着信上的法子在凉亭中架起火炉和铁架和他们一起烤肉。令他失望的是虽然蔡东等人都对他敬爱有加,但总归隔着一层,没法像谢则安那样和他亲近无间。

赵崇昭觉得很没意思,却还是招呼蔡东几人一块烤肉。看着那肉块在铁网上噗吱噗吱作响,赵崇昭仿佛也到了谢则安身边。

这么新鲜的主意肯定是谢则安出的,谢则安永远都有新想法。

赵崇昭给烤肉涂了几层蜜,等烤熟之后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明明烤得香极了,吃进嘴里却不是什么好滋味,别说甜了,他只觉得苦。

苦到了心里。

这是他当上皇帝的第一年,冬天到了,年关也近了,可他却不能去找妹妹和谢则安——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他也不能叫谢则安回来——因为妹妹身体不好,经不起一来一回的折腾。

什么时候他才能再见到他们?

明年?

后年?

赵崇昭停顿下来。

其他人也停下动作,纷纷看向赵崇昭。

赵崇昭说:“继续烤,别看着我。”他走到亭沿凭栏而眺,只见天际飘起了细细的雪。

——三郎,你那边也下雪了吗?

——我连这样一句话,都不敢写给你。

第一二三章

重逢并不如赵崇昭想象般遥远。

年底入京考核的当口,凉州知州忽然病了。凉州出了田岭县这匹黑马,知州正高兴着呢,自己也对这次来得突然的大病捶胸顿足。可为了不耽误入京“叙职”,知州还是忍痛叫人把谢则安找来,殷殷地嘱咐谢则安代替他回京。

这“叙职”大有文章,考核得好,忽悠得好,京城那边拨下来的钱会多很多。钱多了,能做的事就多了,明年不愁拿不出好政绩。因而各州对这件事都非常重视。

这也是知州选谢则安的原因,谢则安与当今圣上是连襟,又是一起长大的,谢则安去京城还能让凉州吃亏吗?绝对稳赚不亏!

谢则安听到知州这话后却有些犹豫,他对知州说:“我得先与殿下商量一下。”

知州这才想起谢则安后头还有位公主。那位公主据说身体不太好,肯定经不起来回折腾。他大方地说:“没关系,你回去和殿下说一声吧。”

谢则安带知州的意思回到县衙,问晏宁公主自己要不要去。晏宁公主说:“入京考核事关重大,知州肯把这件事交给你,你当然要回去。”她微微一笑,“我在这边没关系的,不是有外公他们在吗?过几天祖母也要过来,我在这里肯定不会有问题。”

谢则安说:“那也行。”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面带忧色:“哥哥一个人在京城,我也不太放心。这是他即位的第一年,若是这就要让哥哥尝到称孤道寡的滋味,那未免太难熬了。你回去一趟,哥哥会很高兴的。”她边说话边望着谢则安,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端倪。

谢则安没注意晏宁公主的神色,闻言点了点头,未在多言。

入京考核并没有那么简单。谢则安和晏宁公主商量完,带着笔墨去了知州府上。他这大半年只顾着田岭县的事儿,对凉州的整体情况虽然也很关心,却免不了有很多盲区。

谢则安蹲在知州病榻旁问了知州和师爷不少问题。师爷在凉州做了十几年,本来对入京考核这件事还算有点心得,可等谢则安揪着许多问题逐个逐个发问,师爷头皮开始发麻。要是连谢则安这些问题都统统解决了,哪还用担心吏部和户部那边卡着啊?

师爷原本还觉得知州让谢则安顶上的决定太过草率,看到谢则安下这样的功夫,顿时服气了,坐下来和谢则安慢慢解决那堆问题。遇着悬而未决的,谢则安说:“不妨事,这个我可以跟其他人取取经。”

师爷怕谢则安年少气盛,不通人情,提醒道:“入京时谢县令你得带上严某啊,严某得去打点打点。”

谢则安说:“那是当然,还得严师爷你多提点。”“师爷”虽然不是正式职位,却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师爷与师爷之间少不了逐层逐层联系,很多暗里的关系都得他们去打点。

谢则安从来都不是死板的人,对这些“官场潜规则”没有半点抗拒。这些麻烦事有人替自己去操心了,有什么不好?

严师爷越看谢则安越喜欢,当下和谢则安定下返京日期。

谢则安并没有立刻回县衙,而是转道去拜访端王。端王府中传来阵阵琴声,十分动听,谢则安站在门口侧耳静听,没一会儿,琴声停了,门房恭敬地将自己迎了进去。

谢则安迈步入内,在仆从的带领下走到端王所在的赏景亭中。湖面已经结冰,几株残荷冻成了冰棱,看上去有种别样的美感。

谢则安瞧见亭中摆着琴,夸道:“皇叔还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端王说:“我听说三郎你却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啊。”

谢则安摸摸鼻头,清咳了两声。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学了文又学了武,已经很了不得了,再让他去锻炼这些只有陶冶情操的装逼技能,他实在吃不消。

端王又说:“我看三郎你是谦虚才对,我听晏宁说过,你给她送过许多词,还送过一本曲谱。本来说好要抄一份给我的,大概是太忙了,把答应我的事给忘了吧。”

那是晏宁公主搬去田岭县前的事。

端王看到送回来的侍女就知道晏宁公主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其实是他故意让晏宁公主看明白的,这个侄女从小与他亲近,长大了还对他毫不设防,他虽然从无恻隐之心,但也不想自己成为晏宁公主急病身亡的主因。不管如何,冰雪聪明的女娃儿总是惹人怜爱的。这也是他不让人对谢则安动手的原因,他侄女喜欢谢则安,那就多留着他几年,难道这小子还能在他眼皮底下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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