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水随手接听，喂了声，另一端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声音。
于是他顺手扯开马尾，看看来电人，神色稍微严肃起来：“……当堂对质？我知道了。”
白顾跟黄博的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准确地说是黄博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主动挂断。
收起手机，看看挂钟，短针已经过了十点，也该洗洗睡了。出于习惯，洗漱前检查一遍外面门窗，白顾想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先往厨房看了一眼，发现了地上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毛豆离开的时候，把羊蝎子西瓜皮等垃圾全收在厨房，没带走。
白顾提着一大袋子垃圾，正准备放到门外，第二天早上带下楼去，忽然听见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
吴小虎一嘴牙膏沫子，从卫生间冒出头，白顾摆摆手让他继续洗漱，自己扬声问：“哪位？”
“您好先生，我们是警务人员，请开门配合调查！”
警务人员？白顾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站着两名神情严肃紧张的青年男性，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穿不像警服的制服，身材虽没有古时水那样大块头，看起来也十分有料。
也十分有压迫性。
这算哪里的警务人员？白顾第一反应：“证件呢？”被警务人员找上门，大略就是和麻烦挂钩。
两名男子互看一眼，左边那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绿皮小本本，打开，展示。
楼道内的声控灯光线不足，白顾眯着眼睛正在辨认上面的小字，身后古时水的声音响起：“找我的，开门吧。”
白顾回头，古时水依然工字背心迷彩裤配黑色战靴，背着包，从单间里踱出来。
只不过他没扎马尾，散发披肩，轮廓看起来柔和几分。
找古时水？那么很大程度上对方不能以人类常理推测。
“有事出门？”
“嗯。”古时水看看他手里的大垃圾袋，很自然地说，“给我吧。”顺手提过。
“……谢谢。”
“客气。”
白顾打开了门，不知怎么，觉得这两个男人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微妙。
古时水淡淡打招呼：“两位好。”
“是！”两人异口同声，蓦地，挺胸收腹站直立正。
——这突然好像迎接上级检阅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走吧。”古时水点点头。
“是！”两个人又齐声回答，左右一分，给古时水让出路。
这不像警务人员过来调查，倒像给领导当跟班。
古时水泰然自若拎着垃圾袋，晃晃荡荡往外走。
左边那人目光闪烁，嘴皮动了动：“您的腿……”
“小事情。”
“是！”
右边那人则默默伸手：“我来拿吧。”
“好。”古时水把垃圾袋交给他。
白顾盯着古时水晃悠悠的背影，忽然问：“你腿受伤了？”作为医生，有职业习惯的他从昨晚便发现，对方在屋里，走路姿势速度和体型体格相比，有很强烈的违和感，然而看脸色和神态，对方对这种情况显然习以为常。今天看到古时水走的远了些，违和感更明显，还是问出来。
“不是受伤，没关系。”古时水继续走。
白顾嗯了声，依然觉得不太对。
他捻捻手指，丝毫不觉得在转移垃圾袋的过程中，两个人的手指相碰触有什么不妥。
唯一感觉，古时水手上茧子太多了，挺粗糙的……嗯？昨夜对方按着他胸口时，可不是这种感觉啊！
白顾清楚记得，那个时候古时水的手上，可是一个茧子都没有！
微微皱眉，他有些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了。
还有，在毛豆甩出那个金甲将军的时候，他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好像一直在说，那杆枪逊毙了，一点都不可怕。
为什么呢……
“您好……茅山……快递，茅山快递！”
——这么晚了，竟然有快递？
今天这是怎么，事情一桩接一桩？
白顾收回思绪，眼前多出一名全身漆黑的小个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比毛豆还要瘦小，缩着肩，弓着腰，两个眼珠子又黑又大，滴溜乱转。他脚边摆着个纸箱，应该就是送来的快件。
他看见白顾望向他，先是一惊，仿佛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很快调整好情绪，规规矩矩开口：“这是古时水的货品，请签收。”
“他刚刚出去了。”
“您代签吧。”小个子快递员恭敬而殷勤地递上签字笔，“签他的名字就行。需要我把货品给您搬进去吗？需要现场拆包检验吗？”
如果忽略小个子的手有点发抖，声音也有点发颤，还有炙热的眼神，白顾觉得这快递员还不错：“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小个子打电话，白顾才后知后觉想到：“他不是刚下电梯，你们没遇上？”
“我们不是一个系统。我走公司开发的高速通道过来——客户说随意，您需要现场检验吗？”小个子挂断电话，指指自己黑色制服上面的黄标识，想起了什么，开始掏兜。
第三十章：摊上事儿了
“茅山速运公司？”白顾翻看着手上黑底黄字的名片，大大的logo是“茅山”的变体字，跟小个子制服上的标识一模一样。
“是的。我是茅山快递的投递员，编号678，代号闪电侠，这是我的名片，工作电话24小时待机，收件范围为同城内水陆空不限，高度及深度各万米内。送件范围地球大气层散逸层以下均可到达。一旦客户有需求，五分钟必上门取件。”小个子异常热情地介绍，“首单免邮费，高级会员以上可以五折享受专属空间袋服务，白金级会员，运输物品体积可达四分之一座泰山——不是人猿泰山，就是S省那座您懂得。”
大气层散逸层上面就是星际空间，看来这家快递的业务范围等于整个地球，白顾赞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广泛的派送领域。”
闪电侠挺了挺胸，颇为自豪：“当然，官网地址和公众微信二维码在名片背面，货品托运事项及费用请参考官网，或者直接打我手机。茅山快递的口号是‘一切皆能运输，一切都能送达’，没有任何违禁物品限制！”
“确实不错，我会考虑的。”白顾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看看箱子包装完好，收起名片，“东西搬进来就行。”
“好的，没问题。欢迎您为我的服务打分。”闪电侠把箱子搬进屋，不住用自以为掩饰很好的眼神，打量白顾。
“我脸上有什么？”白顾好笑。
“不不，我只是觉得您这里很好，很好，非常好，呆着特别舒服。”闪电侠深深吸了口气，连声赞扬，“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说声告辞，他还有点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白顾就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没走电梯，也没走紧急通道，第一步迈出了门框，第二步变成一团黑烟，紧接着平地一阵旋风，连烟都吹没了。
——他想起刚刚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了，带走古时水的那两个人，脚下并没有影子！
满嘉刚还跟吴小虎解释过“无影灯原理”，然而楼道里就那么一排灯，单一光源哪里能造成没有影子的景象？
所以自己终于字面意义上的……见鬼了？
有意思。
“刚才是怎么回事？”吴小虎在白顾身后问。
“古时水出门，我替他收了份快递。”
吴小虎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表：“十点多的快递……我……我去睡了。”他扶着脑袋往自己单间里走，“今天实在太挑战我的认知了，得缓缓……”
见识过突然起火突然火灭，见识过将军突然冒出突然消失，这一切看起来好牛掰，而始作俑的熊孩子对着自己道歉，还老老实实收拾屋子。
无论是室友，或者新室友，还是今天刚认识的人，他们对这些奇异现象不仅不怕，还泰然自若，无论像满嘉那样追根究底，还是像古时水这样该干嘛干嘛，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由令吴小虎认真反省——之前手机电脑会说话算什么，微波炉变人又算什么，这不跟吃饭睡觉差不多么，真没什么好怕的，是吧？
话说回来，这位新室友，真的很够义气啊。所以有些异常……就异常着吧，吴小虎觉得自己果然比以前包容多了。
他只是个小人物，天塌下来有室友顶着呢，睡觉睡觉，明天迟到会扣工资，再多的超自然现象，也没有扣工资问题严重。
白顾同样打算去睡，可惜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悠扬铃音响起，手机来电打断了他的思考，又是黄博。
“什么事？”
“白顾，你刚刚说过随叫随到，还算数吧？”黄博语气严肃，问。
“当然。”
“我一个姐妹，出事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跟院长请过假了，刚刚订完票，一会就去机场。”黄博说，“明天我轮休，后天你帮我顶一天，我争取大后天赶回来。”
“好的，你别急。”能让黄博干脆利落请假飞过去的，关系必定不一般，又是人命关天的事，白顾当然点头答应，又嘱咐她沉住气慢慢来。
在白顾和吴小虎陷入梦乡的时候，古时水正开着均速40迈的金杯面包，慢悠悠停在S市老城区图书馆门口。
城市里精怪的三大聚集地：博物馆，菜市场，图书馆。
博物馆基本属于器物灵的大本营，古物最容易成精，而且大部分是在成精之后才搬进来的，普遍懂得隐蔽之术，大家藏得都很好。
菜市场鱼龙混杂，九成为动植物化形，各种生物都有。无论是误带过来被当成商品的，还是主动过来觅食的，从大妖怪到刚开灵智的小妖怪，都能找着。
而图书馆，则是供精怪学习各种人类知识的场所。一些相关办事机构便就近设立。
——白顾当初想到学医，也是在图书馆看到相关医学着作，关于提取并检验DNA的部分，才动了念头。
更妙的，这三处地方白天人流颇多，大部分都目的明确，很少分心关注别的东西，即使精怪们偶尔泄露行迹也没人在意。到了夜间，更是无人问津的所在，精怪们随意活动。
至于人类口中津津乐道的鬼怪聚集处：医院酒吧火葬场之类，其实是因为那里气场比较乱，被发现的几率高而已。
古时水停好了车，伸个懒腰。
后面拉门一开，那两名男人也下来，依然身姿笔直。
古时水看着他俩，点点头：“走吧。”
拾级而上，缓缓走近图书馆大门。
老城区图书馆的牌子下面，还有另外一块牌子：S市非人类综合办事大厅。
——人类与非人类打交道的公开场所是中科院七部，非人类的一系列办事机构，就集中在这里。
顺便说一句，这个办事处名字的来历可称一波三折，因为上有神仙下有魔鬼中间有妖怪，各个实力参差不齐，总有后浪向前浪挑战，有拍死前浪的，有被前浪反过来吞了的，谁也不服谁，就没有一家独大的时候。
而这问题落在办事处起名字方面，就令人为难了。毕竟，纸面上排序不可避免会分先后，无论谁前谁后，都有抗议，继而上演全武行，十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局面，于是办事处最终确定使用排除法，“非人类”三个字概括了一切活人以外的物种，皆大欢喜。
古时水熟门熟路走进了图书馆，进电梯，按下了十四楼。
——原本九层的图书馆为什么会出现九楼以上的楼层，自然不是人力为之。
电梯门合拢再打开，面前景象就变了，不再是阅览室，倒有些类似一条封闭式购物街，长而宽，足以令五个壮汉并肩而行。两侧相隔不远便是一道道古色古香的门，往来什么形状的非人类都有，偶尔大概也有人类。
不过最多的，便是像自己身后身材魁梧，制服笔挺的男男女女。
古时水在1414号房间前停下了步子。
敲动门环，等里面回应便推门入内：“老宫。”
“老古。”回答他的，是一位壮有姿貌的男性，年龄介于中青之间，向他微笑颌首，“又见面了。”
门内是间大厅，布置得十分庄重肃穆，后方有三排座椅供旁听之用，座椅之前便是被告席，被告席旁边写着证人席。左右稍远处也各有桌椅，为公诉人及辩护人之用。大厅前方高出平地三阶，端正摆着张长桌，桌后安放一把黑色皮面高背椅。
在椅子后方，高高悬挂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城隍庙。
城隍宫锦绯袍乌靴，端坐其上，虽正襟危坐，不减风度翩翩。
他侧下方有一套小桌椅，摆着电脑，是书记官席。
目前整间厅只有他一个人。
古时水身后的两人向上一行礼，双双退了出去。
“案子什么时候开？”古时水淡淡问。
“还有二十八分钟。”宫锦看表，“就在这个庭。老样子，到时候你只要出场……裸奔。”说着，促狭一笑。
“嗯。”古时水淡定点头，“作为交换，听说阳间有首叫千本樱的曲子，我要听古琴版。”
“呃……真狠。”
“彼此彼此。”
第三十一章：当堂对质
茶香袅袅，古时水在1414号城隍庙隔壁小房间里，舒服地坐着沙发，喝着茶，吃着果干蜜饯。
“前辈……”先前和他同来的那两名男子坐在他对面，其中一个试探着攀谈。
“叫我时哥就行。”古时水摆摆手，顺手从口袋里摸出盒烟，“来一根？”
两个人一起摆手：“不敢不敢。”
“按规矩不能接？我可不是犯人，不用在乎。还有，这不是阴间的东西，你们抽着没问题。”古时水知道他们都是过阴来的，晚上魂魄出窍，白天还是活人，对阴间饮食之类颇有忌讳。
阴阳界有的东西能互通，有的不能。一般情况下，阳间的东西，一切物种皆可使用，而阴间产出的任何东西给活物吃，都会对其造成损害。这个活物的范围包括一切有生命的人类和妖怪。
两个人这才对视一眼，道谢拿了。
古时水好歹也是小老板，想聊天还是能聊起来的，递完烟：“看着两位面生，新来的？怎么称呼？”
“我姓邢，作了五年。”还是左边那个人小心翼翼回答，“他是李哥，作了七年。不算很新了。只是一直没遇上时哥。”
“私下遇见还好，执行公务时，可真不想跟你们打交道。”古时水笑，“是吧，小邢同志？”
“我们也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少点，最好失业。”
“觉悟挺高的嘛。”古时水笑眯眯表扬。
小邢同志之前听了一肚子关于面前这个人多么厉害多么牛掰，结果见面感觉完全不一样，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时哥，在阳间您是做什么的？”
“哦，这是我名片。”古时水名片不离身。
古白废旧物品回收公司……小邢同志看见名片印着的公司收购内容，表情隐隐有裂开的趋势：“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