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动手,将茶几移开,地上清理出一块空间,铺上毡毯,摆上蒲团——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紧接着宫锦掏出一只酒壶,扬手掷给古时水。随后拿出小铜香炉,线香袅袅还冒着青烟。
然后又绕着客厅走了一圈。
等吴小虎随意套上背心短裤,再走出来……他默默关上门,数了五下,打开。
再关上。
再打开。
吴小虎一脸痛苦地,向白顾征求意见:“白顾,我又做梦了?还是梦游?穿越?”
不怪他惊讶,逼仄客厅转眼间变成一望无际的田园风光,任谁也觉得如堕梦中。
眼前一副春天的风景。
天高云淡,山清水秀,远处炊烟袅袅,农人春播。近处桃红李白,芳草茵茵,微风阵阵,间或黄鹂一二鸣翠柳,飞燕成双拂花阴。
刚才的西装客人,也换了一身宽袍博带,羽扇纶巾,笑盈盈端坐草地正中。
身侧,蒲团若干。
身前,古琴一架。
“都坐。”古时水发话,率先坐在蒲团上。
白顾一拉吴小虎,也坐下来。
吴小虎连忙跟他俩有样学样,盘膝坐好。好吧,他不是做梦,他必须习惯自己室友的不寻常。吴小虎心里不住碎碎念。
宫锦望向白顾:“你的兵器也在吧?”
白顾先是一愣,自然而然反应过来:“你说晓枪?他刚才炼化星沙,大概还要等一会。”
宫锦叹口气:“可惜时间不等人。”
“他也不懂你这个。”古时水似乎有点不耐烦,“开始。”
宫锦一笑,低眉敛目,十指轻挥。
吴小虎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连吞口水都悄悄的。尽管他听不懂宫锦在弹什么,但弄出这个阵势,必定是高大上的曲子。
他偷瞄其余两名听众,古时水与白顾微阖双目,似在品味。于是他也微阖双目……有点困。
一曲终了,古时水鼓掌。
白顾也鼓掌。
吴小虎惊觉,鼓掌最用力。
宫锦举起手边不知何时多出的酒碗:“见笑。”他的目光掠过三人,却是落在白顾身上多些。
三人也举起不知何时飘到手边酒碗,一饮而尽。
这酒并不烈,入喉清爽,回味绵长。
连饮三碗,宫锦将古琴翻了个面,开始了第二支曲子。
起音舒缓,随后便是慷慨激昂,忽然一声长啸!
正在合眼品味的吴小虎,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抬头看——吓!
古琴悬在半空,无人拨弦,琴弦自动。
而宫锦立在场中,长身玉立,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秋水长剑!
宫锦挽了个剑花,翩翩起舞。白衣飘飘,银剑闪亮,剑气纵横,惊起数群莺雀,激落一树桃花。
宫锦且舞且歌,歌声悠扬:“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长剑脱手而出,化为一道流光。
“好!”吴小虎不由拍手叫好。
剑舞重在舞,舞得确实漂亮。此曲既毕,宫锦抱拳:“献丑。”
古时水抹抹嘴:“这就完了?你答应我的?”
宫锦洒脱笑道:“那可糟蹋了我的好琴——也罢,用这个。”
如同变魔术一般,他将面前古琴又翻了个面,顿时琴体大变样:钢筋铁骨,金丝铜线。
宫锦屏息,拨弦。
吴小虎原本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准备继续欣赏古腔古韵,擦亮眼睛打算坐待第二场剑舞,结果音符一出来,他呛到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复古的人、在田园风光里、架着古琴:弹千本樱!
就算要秀指法,听说十面埋伏就很酷炫了呀!
宫锦弹完千本樱,古琴一翻面,旋即收起。他起身走向白顾,忽然拥抱了一下,坦然笑道:“白顾,有缘再会。”
他的举止和说话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白顾很配合地点头:“有缘再会。”
“替我道别晓枪。”
“好。”
吴小虎便觉眼前刮起一阵旋风,飞沙走石,赶紧下意识闭了眼睛。等风小了睁开——客厅还是客厅,人少了一个。
之前那个客人不见了。
古时水慢慢将茶几拉回原位:“人走了,散了吧。”
“喔……”
吴小虎稀里糊涂,去洗手间放水,白顾可没糊涂:“这是上辈子认识我的?”
“嗯。”古时水一副“快来问然后我好告诉你”的表情。
恰在此时,房门一晃,白晓枪皱着眉出现,见古时水在,眉毛一挑:“刚才谁来过?”气场波动不对。
“宫锦?”
“他人呢?”白晓枪摩拳擦掌,“可以一战!”
“暂时没机会了。”
“为什么?”白晓枪追问。
“他升迁了,临行前来告别。”古时水说。
他忽然觉得有白晓枪在也好,一是保护白顾,二来,他跟白晓枪的对话,会让白顾想到更多东西。
只要白顾有好奇心就好。
白顾有好奇心吗?
古时水正想着,白顾顺口感慨一句:“我挺喜欢他弹琴舞剑,如果是以前的朋友,真心祝他步步高升。”虽然宫锦自我介绍是古时水的朋友,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貌似和自己关系不错。
——不要对宫锦有好奇心啊。古时水脸黑了,顿时觉得刚才的想法需要改进。
白晓枪插嘴:“你就是去接他?”
“原本只想送他,他非要来。”古时水解释,实际上他和宫锦都知道,到了天界之后,除非公务出差,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白顾和宫锦关系确实不错,尽管白顾现在不记得,临行前见面道别也好。
第五十一章:房东来了
“宫锦之前做什么的?”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吴小虎,随便问。
古时水随便答:“S市城隍。”
吴小虎惊悚了:“城隍?城隍庙里那个城隍?”S市城隍庙,吴小虎去过,城隍像浓眉大眼,浓墨重彩,实在跟宫锦不是一个风格。
还有,他这室友是什么人!古时水新来的不清楚,白顾跟他合租这么久了,现在怎么也交了这样的朋友!
“城隍庙只是外在,木雕泥塑给外人看。真正的城隍当然不像塑像天天呆坐,和阳间官员没什么区别。”古时水并不担心吴小虎见到听到后宣扬出去,现在这个社会,媒体捕风捉影,消息真假难辨。即便吴小虎真说了,有九成可能被当成鬼故事,剩下一成……是妄想症。
“……我还是睡觉去吧。”吴小虎这几天接二连三见到灵异事件,觉得自己三观碎得拼不起来了,已然弃疗。
白顾迟疑了一下:“城隍都由什么样的人担任?”
古时水也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回答:“一般是节义之士,忠臣良将等等。”
“宫锦……姓周?”
古时水一脸郁闷,有点不情愿地回答:“是。”
“啊?姓周?周宫锦……周公瑾?!”吴小虎听了一耳朵,吓得跳起来,“周周周周瑜?三国周瑜?”
白顾也是听着宫锦那首剑舞觉得耳熟,对对方又有些好感,这才有此一问,想不到得出了意料之外的答复。
他和周瑜是旧友?
若在以前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会觉得天方夜谭。然而现在……自己似乎上辈子很有名?
白顾望向古时水,后者一副“赶紧来问我吧问我吧”的表情。
于是白顾果断压下好奇,回去洗漱了。
白晓枪盯着古时水:“不许再打扰父亲。”他指的是古时水碎碎念这件事。
古时水双手一摊:“念又如何,你打不过我。”
白晓枪哼了一声,相看两厌。
吴小虎还震惊在“卧槽我看见了三国古人!卧槽他还弹琴唱歌舞剑!卧槽他是我室友的朋友!卧槽这生活太玄幻了我一点都不想静静……”诸如此类的脑内弹幕中,无法自拔。
次日是个周六,平时周六日白顾很忙,今天例外。
医院又是有传染源又是刑事案件还涉及医疗事故,不得不关门谢客,白顾获得三天假期,而且有可能延长。
他睡了一个时间充足的好觉,醒来时已经九点。
白晓枪从枪形态一秒变成人,乖乖问候早安。
白顾眨眨眼,看着风格迥异的白晓枪:“你怎么想起换造型了?”
白晓枪推推脸上的金边眼镜:“母亲说,要我做保镖和助理,孩儿昨天查了查图片库,这是关于保镖和助理的造型。”
白顾看着他一身西装皮鞋加公文包的造型,感叹了一下“我儿子穿什么都好看”,随后说:“你是我儿子,不要管图片库,按照你喜欢的造型来。”
白晓枪两眼放光:“真的!”
白顾察觉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晓枪的造型就变了。
——果然是一条威武霸气的好……枪。
白顾一时目瞪口呆。
还好白晓枪闪了下,回到人形:“父亲,孩儿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以枪形态出门,岂不是没法好好跟父亲聊天么,他重点在——“不如父亲给我挑造型吧?”
之前一醒来不知道现在社会发展情况,为了避免露怯,他照搬古时水的穿着。这两天白顾又上班,没空。今天休息,可以好好提条件——白晓枪就是这么盘算的。
“没问题。”白顾欣然点头,正琢磨去哪个商场,白晓枪就把笔记本转过来了。
某宝,男装。
白顾翻查页面的时候,白晓枪提议:“父亲用过饭,我们再挑?”
“好。”
外屋很安静,悲催的吴小虎今天没有逃脱加班的命运,古时水也不在。小胖子小微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头,开始摆早餐。
顺便把午餐的菜单拿出来,请这两位挑。
白顾才想起:“最近没买菜,哪来的原料?”
“古大人采购的。”小微毕恭毕敬,古时水还允许他学习菜肴做法,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作为精怪,应当大力修炼,而作为微波炉,研究菜谱是本能,小微迅速拜倒在古时水两条假腿之下。
既然屋里没有别人,白晓枪就大大方方地,白顾指一身衣服换一身,一键换装都没他这么快。
白顾挑衣服起初还考虑质地,后来想想他家儿子的衣服属于系统自带,似乎用不上材质和舒适度这两个选项,于是迅速改变方针,只考虑是否有型。花了一个小时,敲定从头到脚四套搭配。
正在父子俩十分满意的时候,门一响,吴小虎欢快跑进来:“白顾,晓枪,还有时哥呢?我今天自由啦!”
“今天老板没剥削你?”白顾惊讶。
“剥削了,不过今天他突然转性,我们干了半小时就让我们散了!”吴小虎说,“他突然对大街上一个人一见钟情,把我们遣散了,自己去追人了哈哈哈。”
“还真够浪漫的,真不像你老板的风格。”白顾评价,“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老板是个工作狂,好像为了工作可以抛弃一切,一辈子清心寡欲都行。”
“谁知道他突然转性了呢,不管他,总之我放假了,还发了工资,叫上时哥,今晚我们一起去撸串?”重点在于感谢古时水那块灵石,无功不受禄,吴小虎觉得不请次客,心有不甘。
“有钱撸串,没钱交房租?”门外传来凉凉的声音,一名五十来岁的女士挑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
“牛姐?快里面坐。”吴小虎一见是房东大人,赶紧陪笑。
牛女士跟他们几个租客也算熟,知道每个人发工资的时间,这才好过来拿房租,顺便查看房间情况。
白顾也微笑招呼:“牛姐好。”
牛女士对准时交付房租,平时又不闹腾的房客,一向宽容,白顾又是大夫,偶尔看个小病之类很省事,她也更客气些:“哎哎,好,好,小白又精神了——哎呀,这位是?”
白晓枪穿着一身纯白色运动装,肩宽腰细腿长。
脸还好看,雌雄莫辩。
——就是头发太碍眼,一脑袋白毛,看着像个不良少年。
“怎么把头发染成这样……”她嘀咕。
白晓枪没回答,看过来一眼,判定危险系数约等于零,于是目光收回,继续坐在桌前刷网页。
“这是我儿子晓枪。”白顾介绍。
牛女士的反应和吴小虎一样:“他是男的?不对——小白,你都有这么大儿子了?”
白顾坦然点头,深知房东性格和关注点,主动解释:“晓枪暑假过来看我,他性子很安静,陪我几天。”
“他?”牛女士表示怀疑。
“父亲。”白晓枪主动叫了一声。
牛女士信了,这年头谁动不动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人叫父亲?
吴小虎从屋里出来:“牛姐,你点点?”一小叠红票子奉上。
“这次挺爽快,升职了?”牛女士微惊讶。
“没有没有,原本没着落,还想请您宽限,后来别人送了我好东西,我寄给奶奶,省了一笔给她买保健仪的钱。”吴小虎实话实说。这也是他想请古时水撸个串的原因。
“好孩子,好孩子。”牛女士连连点头,“最近住得挺好的吧?”
“那是当然,您的屋子冬暖夏凉,不能再好了。”吴小虎回应。
白顾也点头。
“咱们老主顾,关系也都不错吧?”牛女士又问。
“没错没错,牛姐跟咱们一向关系不错。”吴小虎连忙又回应。
“新租户还行吗?”
“他人挺好的。”
白顾在一旁听着,有点不对味儿。
牛女士话锋一转:“那我在楼下看见,玻璃碎了,整个窗子都没了,怎么回事?”
她还在笑:“你们两个,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要不要下去跟牛姐数数玻璃?”
吴小虎那屋没窗户,王神那间不是同一朝向。她看的是白顾,还有古时水屋子。
“啊?哪里碎了?”吴小虎摸不着头脑。
白顾呼吸不由一窒:“玻璃?窗子?”
他想起前天晚上古时水和白晓枪的打斗来了。
不仅一地玻璃,窗户变形,地砖碎裂,他的墙壁上还有一个通透大洞。
白顾心里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蜡烛。
自己儿子做下的事,他不会不认,也会照价赔偿。可是他有种微妙的心理,不想让对方进入古时水的房间。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门口,拦住门了。
牛女士从小挎包里掏钥匙,就要去拧古时水的房门:“白顾呀,你什么意思?”
“牛姐,给他打个电话,等租户来了再开门吧。”白顾建议。
“白顾呀,趁着你们都在做个见证,我现在不看清楚,他回来不认账可怎么说?”牛女士质问。
“要不您先查查我这屋?”白顾拉开了自己房门。
“不用,我信你。”牛女士嘴里说着,还是往白顾屋里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