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往王神那里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停下，直接扑到杯盘狼藉的桌前。死死盯住半个身子隐入玉珠——其实只剩半截身体——闭目养神的玉灵，脸上那种不自然的笑容消失了。
半晌，刘百万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说话都有些哆嗦：“玉、玉卢？”
说话间，身体摇晃，忽然倒了下去！
而从他身体里面飘出来的颀长身影，宽袍大袖，束着一条灰色丝绦，通身散发微微白光，气质温润，眉目柔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之情，喃喃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玉卢，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真好，真好……”
两行晶莹泪珠儿，自他白玉似的面庞滑落。
——这金蝉脱壳的场面，什么情节走向？
白顾冲着刘百万身体里飘出来这一位，重新打招呼：“你好……刘总？”
那人闻言转身：“我可不是刘总，刘总在那儿休息。”他指指地上。
随后振了振袖，勉强微笑：“我名玉蒲，是玉卢的哥哥。”
“那我们老板呢？”吴小虎顾不得惊讶玉灵还有兄弟之分，问。
“他只是睡着了。”
见自家boss躺在一地狼藉里头呼呼大睡，吴小虎还真于心不忍，又听玉蒲说了身份，赶紧上前一步，把刘百万的身体往沙发上挪。
他一个宅男，哪有什么力气，小微过去帮着，将死沉死沉的刘老板放在塌了一半的沙发上。
古时水则踱到桌边坐下，听玉璞和白顾说话：“我寻找弟弟已有将近三百年了，茫茫人海不知去向，本以为今生无缘得见，谁知今日突然感觉到弟弟的气息，这才追踪过来，想不到竟然立刻见到了他！”
“之前你肯定找不到，他被王神禁制了几百年。”白顾很相信他俩是兄弟的说法。不论个头大小，单看眉眼，玉蒲和玉卢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是双胞胎都没人信。
玉卢入定不深，听到外界呼唤，不多时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了的面孔，还和自己一样！
他不由吃了一惊：“请问阁下……”
“我是你哥哥。”玉蒲眉开眼笑，伸出手指，“还记得我么？”
“阁下的气息很熟悉，”玉卢小小的手搭在他手指上，露出怀念神色，“在下虽然于墓室之中从未见过阁下，但自有灵识以来，总是有一股类似气息环绕，直至一日棺木巨震，之后便失了这种感觉。”
“那次是天灾。”玉蒲叹道，“你我本是两位主人定情之物，主人相继逝世后，你我被放入相邻双棺，各自随主人陪葬。不料大地巨变，天翻地覆，沧海桑田。我不幸卷入一股洪流，深埋地底，与你分别。恰好地底有一处灵脉，将我温养了起来。又有灵修前辈教我修炼，待我修成人形，便出来寻你了。这一找，找了两百多年。还好终于找到你。当初你我在棺木中虽不得见，但灵识总归熟悉，我还记得你身上有处浅浅的牙印齿痕。如若不信，一验便知。”羊脂玉类属软玉，硬度跟翡翠没法比，牙齿完全咬得动。
“信！当然信！你果然是我哥哥！”玉卢惊讶，随即面上浮现喜色，“竟然……我竟然有哥哥……”
“那么说来，印记还在？”玉蒲说着，将玉卢连同白玉珠一并捧起。
下一秒，他脸色微变：“弟弟，你不对劲？”
玉卢垂头：“弟弟无能，大哥见笑了。”
玉卢对着大哥玉蒲，将自己遭遇又说了一遍：“……若不是几位前辈搭救，恐怕过了今日，大哥还是见不到弟弟的面。”
玉蒲顿时起身长揖：“多谢诸位！玉蒲不才，混迹人世也有百十个年头，诸位有需要玉蒲之处，请尽管差遣！至于将我弟弟腰斩禁制的人么——”他话锋一转，盯着王神，“我也得让他吃些苦头，不知前辈是否允许？”
如果没有主仆契约，玉蒲早就直接上去为弟弟报仇了。但现在对方有了主人，主人还有恩于己，他自然要先问清楚。
白顾看看白晓枪，后者一副“随便怎样都好”的表情，连古时水也只耸耸肩：“你说了算。”
于是白顾指着王神：“你随意吧，他的房间在那边。”起初他厌恶王神的原因是对方使用法术害人。现在知道对方竟然对无辜小玉灵又是禁锢又是腰斩，简直一点好感也没有。
“别忘记隔音。”古时水加上一句。
王神哀嚎一声，刚擦完的地，又湿了。
“好的，那便暂时打扰了。”玉蒲点点头，一手托着玉卢，一手捉着王神的长耳朵，进屋，捏了个结界。
半小时后，玉蒲出来，一手依然托着玉卢，另一手空空如也。
玉蒲气色很好，而玉卢……一脸同情。
“他将我弟弟腰斩，我割了他两条后腿作为惩罚。他囚了我弟弟三百年，我取他妖丹，三百年后还他。”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玉蒲相当拎得清。
见没有人反驳，他也明白面前的几位都是拎得清的。
以直报怨之后，便到了以德报德时间。
玉蒲缓步走到沙发旁边，从刘老板兜里掏出手机，问白晓枪：“您的中科七账号是多少？咱们先添加个好友。”又向古时水和白顾询问账号。
“中科七？我们的组织？”白顾转头问，上一次他知道中科七，还是在自己被劫持，白晓枪被唤醒那次，也是由对方出面解决问题的。
而那个时候，他还对这个组织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才过了几天，就能自然而然发问了。
顾问存在的意义，就是有问必答。古时水尤其对于白顾改口使用“我们”这个词，相当受用：“非人类和人类沟通的桥梁，大家分工合作，共同促进社会进步，达成双赢。”
他调出自己的账号二维码名片，递给玉蒲，后者扫一扫，添加好友。
第五十九章：炼玉
“我没有账号。”白顾向玉蒲摇摇手，“手机也刚碎了，留个联系电话就好。”
“父亲，先用孩儿的。”白晓枪马上递手机，“这只母亲才刚买几天，很新。”
“拿了手机也不能用，卡不一样。”白顾拒绝，“这事不急。”
“我给你买一只？”古时水搭腔。
白晓枪凉凉地道：“母亲不过借花献佛。”
白顾乐。
古时水咳了一声。
他们这么一说话，玉蒲恍悟三者关系。
他对此并不感觉奇怪。修真之人，只要自己开心，管什么性别年龄呢，况且真正的性别年龄，根本无法通过外表辨别。
玉蒲心下了然，当即低头，手指在屏幕上连点几下，白晓枪和古时水的铃音相继响起，一查，各自入账两百五十枚上品灵石，随用随取——这样转账方便快捷。像之前张咸道长给古时水寄灵石，便是不熟悉中科七的运作方式，实物交易了。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别嫌弃。”玉蒲说得十分诚恳，“这些是我寻找弟弟发布的悬赏。目前也只有这些能拿的出手了。”
面对意外之喜，古时水淡定点头：“好。”
玉蒲又捧着那套白玉杵臼，向古时水郑重拜倒：“另有一事，望前辈允准。”
古时水自然不愿轻易应下，只问：“为什么？”
“我与玉卢，愿追随两位前辈左右百年。”
——好端端怎么就卖身了？
在一边当布景板的吴小虎听着，感觉颇像玄幻小说里“虎躯一震，王霸之气顿开，小弟倒头便拜”的场景。
玉蒲解释：“没想到玉卢遭此劫难。听闻前辈有救治之法，玉璞愿为前辈驱使，换取救治。此其一。”
这许诺说得可重，代价不小。
“我除了寻找兄弟，还在寻找主人。”玉蒲坦承，“当日我和玉卢的主人乃是一对。主人情投意合，气息交感，我俩才得以产生一丝懵懂灵识，渐渐走上修真之路。如今玉卢比我少了三百年修炼时光，呆在情投意合之人身侧，气息交感，更利于他早日恢复，赶上我的境界。此其二。”
“两位前辈虽在一起，但境界相差甚巨，况这位前辈体内似有桎梏，我兄弟二人身为双生玉灵，可相助梳理温养。此其三。”
白顾愣了。尽管玉蒲说的十分委婉，他也从中听出一些意思。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出，他和古时水的差别。
“双赢局面，我兄弟可得养生，这位前辈也能早日——”
“并不需要。”古时水果断站起，打断玉蒲的话，“玉卢你回珠子里，杵臼给我。”
白顾沉思，对方这种反应，倒像在遮掩什么……
玉蒲一顿，看了看古时水，又看看白顾：“好。”难道他看错了，古时水在面对白顾时，眼神里流出深深眷恋不似作假。况且，两人对父亲母亲的称谓，完全适应，为什么这位前辈会拒绝双赢提议？
他这边想着，古时水又对小微说：“回你原来位置去。”
“是，大人！”小微马上奔回厨房，眨眼间微波炉就绪。
古时水将桌上剩余玉石抓过，连同玉卢，统统塞进微波炉。
敞着炉门，转身问玉蒲：“你要一起吗？”他一向简单直接。
玉蒲脸色微变。
他，本身也算上佳的炼器材料。
追随主人，自由虽有限，并不妨碍修行。然而现在……
玉卢探出头来，微笑摆手：“小弟能够应付，不必劳动哥哥！”
“不，等我。”玉蒲顷刻之间打定主意。
从他一发现王神，就连夜找上门来的行动可以看出，玉蒲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他一招手，刘百万胸前泛起白光，一枚指节大小的平安豆挣脱红绳，投入玉蒲掌中。转眼间禁制撤去，平安豆化作巴掌大的白玉葫芦。玉蒲身化流光，乳燕投林一般，扎入微波炉内。
古时水关门，选择解冻五分钟，按下启动键。
“笔记本拿来。”
笔记本放在微波炉上，调出一条程序，看屏幕，好像漫天繁星，闪闪烁烁。
解冻完了以后，直接选择高火半小时。
古时水启动微波炉的方式和平时不同。
这次，他用铁锤敲打开关，富含韵律地，一连敲打了九下。
看着液晶屏上面跳动的倒计时数字，吴小虎傻傻地问：“这样就行？”
古时水答：“我行，你不行。”
“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不是应该有很多特效么？我从小说上看到，什么火光熊熊，什么仙气缭绕，还要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什么的。”
“小说你也信？”古时水很平淡地反问。
“呃，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误会。”古时水随随便便一根指头按在吴小虎两眉之间。后者条件反射闭上眼睛，脑袋刺痛一下，再睁开眼——“火！火！起火了！小微没问题吧？”吴小虎指着还在转悠的微波炉叫。
白顾看看，隔着炉门，炉内亮黄灯光下，一堆玉石仍保持着原样。
在吴小虎眼里可不是那么回事，炉膛内烈焰熊熊，热气氤氲，一条条金色火龙往来游走，将玉石完全吞没。
不仅如此，笔记本屏幕上的图案竟然扩展到边框之外，整体构成了一个圆球，将微波炉包裹其中。穹顶星光闪烁，连成各种玄奇图案，不住往下投影，没入烈焰之中，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顾又看一眼毫无变化的微波炉，想了想，主动拉住古时水的手。
古时水立刻挑起了眉毛。阿白这是……宣告所有权？
白顾眨眼：“被劫持那次，你就是这样拉着我，我才看到平时看不见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古时水咧咧嘴：“完全没有。”手指紧了紧。
这可不是他诱导的，是白顾主动的。
他巴不得白顾感兴趣，越感兴趣越好。
“很漂亮。”白顾望着火龙吞吐的场面，赞叹。
“这是星辰炼器大阵，借用星辰之力对材料进行精炼提纯。”白晓枪盯着二人拉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时走到白顾身边，介绍，“炼器的阵法有一百二十种通用的，各家独门手法数不胜数。根据原料不同，专长的领域也各不相同，父亲最擅长的是……”
“白晓枪。”古时水出声警告。
白晓枪不忿地哼了声，不说话了。
白顾扭头：“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锻金和锻骨。”白晓枪冲古时水挑了挑眉毛，这可不是他要说的，是他爹主动问的。
“时水呢？锻玉么？”
白晓枪虽然兴致不高，还是如实承认：“混合锻。”随后又加上一句吐槽：“母亲最擅长把自己当材料。”
白顾眼珠一转，目光从古时水脸上，慢慢下移，下移，下移到假腿。
古时水罕见地咳了两声，保持一脉镇定。
白顾若有所思：“用自己身体作炼器材料，材料之间，会有感应吗？”
“会……”
“白晓枪。”古时水加重了一点语气。
“喔，我应该问顾问的。”白顾微笑，盯着古时水，认真问，“会吗？”
古时水：“……会。”
吴小虎完全不敢插嘴——这话题太凶残了。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古时水突然抓着他肩膀往前一推，命令小微：“开门。”
微波炉弹开门，顿时从里面喷出一股青烟，正中白顾。
白顾还不明所以，措手不及吸了进去。这股烟并没有烟火气，嗅起来清香怡人，十分舒泰。
青烟散去，再看。
之前放进去的那堆玉石都不见了，炉膛内并排躺着一对儿白玉葫芦。
古时水先退出程序，再弯腰从柜厨里拿出一只盘子，将滚烫的葫芦取出。
白顾注意到，相较之下，其中一只颜色稍微黯淡：“这个是玉卢？”
“嗯。”古时水观察一阵，将盘子放在料理台上，“勉强接好了，剩下就是后期调理。”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人？”
“很快。”
古时水话音刚落，一枚葫芦里溢出道白光，落地变为宽袖长袍，眉眼稍微憔悴，然而精神看起来欢欣雀跃，正是哥哥玉蒲、
他顾不上检视自身，双手捧起另一枚葫芦，合目片刻，喜道：“简直天衣无缝！多谢前辈！”
“灵体受创，还要多将养。”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好好温养他。”玉蒲连声回答。
他俩说话的功夫，玉卢也化作了人形。只不过身高仅有哥哥的三分之二，他刚往地上一站，便是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玉蒲一把扶住，避免自家兄弟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命运。
玉卢半个身体挂在大哥身上，紧张看看自己两条腿，先是惊讶，随后露出笑容，双足虚虚浮在空中，不好意思地笑笑：“腰以下使不上力，恕在下无法大礼拜谢。”
仅仅能让本体恢复如初不留痕迹，已经超乎他想象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