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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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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崇昭的火气瞬间被谢则安浇熄了。于他而言,谢则安是最好的镇定剂。只要谢则安站在那儿,他什么火都没了。

赵崇昭耐心听完耿洵的话,微微颔首,说:“耿卿说得有理。”

耿洵原本笃定自己会惹恼赵崇昭,所以用词越发不留情,大有“干完这一票就被贬离京城”的思想准备。听赵崇昭这么一应和,耿洵突然不知该说点什么了。等秦明德往他这边看,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崇昭轻飘飘地说:“容后再议。”

耿洵被噎住了。赵崇昭说的“有理”果然只是嘴里说说而已,这不,马上又使出拖字诀。

耿洵想要再争取让赵崇昭给出准话,姚鼎言站了出来。

姚鼎言说:“我认为此事不须摆到朝堂上来争论。”他看了谢则安一眼,“这点小事有多难办?宅院不合仪制,何不只开半边,等来日谢少卿官居一品再开另半边。这样一来不久两全其美了?”

谢则安一顿,看向位于前列的姚鼎言。姚鼎言这话看着像在替他出头,其实不然,一来谁都不喜欢住在只能用一半的宅院里;二来呢,“来日官居一品”这种话太张狂,明显是在给他拉仇恨!

谢则安心中微微叹息。

姚鼎言向来是这样的,为了新法能和所有不支持他的人翻脸。

姚鼎言终究还是对他极为不满。

赵崇昭现在不算傻,也听出了姚鼎言这番话中的深意。他看了谢则安一眼,还是那句话:“此事容后再议。”

下朝后赵崇昭马上把谢则安找了过去,问道:“你和姚先生出了什么事儿?”

谢则安微顿,据实以告:“当初陛下你选徐先生为相,我没有为姚先生说话,所以姚先生不太高兴。”

赵崇昭一向对姚鼎言推崇有加,听到谢则安这么说,顿时皱起了眉头。

谢则安没让赵崇昭继续往下想。他说道:“姚先生的脾气我知道,他就算气我也不会来暗的。像今天这样,我真出了错他才会站出来纠错。”他握住赵崇昭的手,“这次是我没注意仪制的事。”

赵崇昭赐府是谢则安要求的。

皇权时代,阶级观念贯彻在衣食住行之中。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吃喝穿住都有限制,一品大员能住的宅邸给个四五品官去住是不符合“规定”的。谢则安虽然对刑律烂熟于心,在这些方面却总是疏于考虑。

赵崇昭比谁都了解谢则安。

谢则安对他、对赵英,向来没多少敬畏之心。在外人面前谢则安的表面功夫没落下过,可他骨子里却只把他们当普通人来对待。在这种“你我平等”的观念下,谢则安忘掉这点小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赵崇昭说:“三郎你不用注意。”

谢则安说:“不,这事给我提了个醒。”他收紧手掌,“现在还不是我们可以肆意的时候,只有你成为大多数人认可的明君、我成为大多数认可的良臣才能更自在地在一起。”虽然那时候肯定也阻力重重,不过表面上的“明君良臣”总比昏君佞臣来得好。

大伙都是有从众心理的,要是两个人都被交口夸赞,很少人会往别的方向想,他们再亲近都只会被传为君臣相得的佳话。

谢则安跃跃欲试:“我们一起来刷出好名声吧。”

赵崇昭和谢则安认识得早,谢则安说“刷出好名声”他也听得懂——因为谢则安早给他科普过什么“刷好感度”“刷仇恨值”之类的词儿。见谢则安兴致勃勃,赵崇昭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好!”

赵崇昭按照五品官的仪制把谭先生父亲的府邸封了一半,不过挑的都是不太重要的地方来封,主屋和东西厢房都没影响,前方的园子也留了大半。而且说是封,不过是弄了个门把那些地方锁上罢了。

总的来说,宅子还是全归了谢则安。

谢则安安然地开始修葺新宅。

没想到动工没几天,徐君诚把他找了去。谢则安麻溜地去见徐君诚,一见面,徐君诚就说:“你该辞了那宅子。”

谢则安乖乖认错:“先生教训得是。”

徐君诚教了谢则安那么久,哪会不知道谢则安这是“虚心受教,死不悔改”。他说道:“既然你敢接受那宅子,应该听说过那人的事吧?虽然那人已经去了几十年,可他在许多人心里还是很不一般的。从那会儿走过来的人,如今大多门生满天下,你姚先生在朝会上说的那番话已经传到他们耳中。”他顿了顿,“他们大多不太喜欢狂妄的后辈。”

谢则安脑袋一转,马上明白徐君诚指的是谁。这明显是在说秦老太师啊!他说道:“让先生费心了。”

徐君诚说:“你姚先生那番话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他看着谢则安,“你与他是不是起了什么矛盾?”

谢则安说:“没什么矛盾,”他回视徐君诚,“姚先生大概是怪我不支持新法。”

徐君诚说:“你不是一直在帮他吗?”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徐君诚却是知道的。张大义手上那农业合作社正是谢则安的手笔,这东西怎么看都和姚鼎言的主张不谋而合。

谢则安不说话了。

在姚鼎言眼里,没有卯足劲为新法摇旗呐喊的人都不能称为“新党”。他做的许多事虽是在为新法做准备,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拖住了新法的脚步。

姚鼎言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机会,怎么肯陪他磨洋工?

这些事谢则安都明白,他也想和姚鼎言好好谈谈,可姚鼎言那么固执一个人,怎么肯听他说?

徐君诚拜相之后,姚鼎言已经压下了他的拜帖许多回,他连姚鼎言的面都见不着。

他们这么多年来师徒一场,突然变成这样,饶是谢则安再想得开,难免也有点难受。

徐君诚眼力过人,见谢则安面色微黯,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君诚说:“三郎你不要太介怀,你姚先生总会明白你的。”

谢则安点点头。

从徐府出来,谢则安正要回府,突见一个眼熟的内侍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三郎,九爷不行了!”

谢则安微愕,赶紧说:“走!”

内侍口中的九爷是个老太监,当初负责管着赵英的暖房。谢则安与九爷打赌,要是第二年能让京城人都能在冬天吃上新鲜的蔬菜瓜果,往后九爷就给他打理那批温室大棚。

从那以后,九爷就是农业合作社的中坚力量。九爷对育种极有心得,要不是有他在,农业合作社也没法因地制宜地拿出好种子。这两年九爷身体每况愈下,却没有多休息半天,反倒抓紧时间培养了好几个接班人,将毕生的经验都教了出去。

听到九爷病重,谢则安哪能不着急。

谢则安快马加鞭地赶到九爷所在的庄园。

庄园中的气氛十分压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忧心。谢则安快步走进九爷房间,只见九爷虚弱地闭着眼,气息已经极为微弱。

谢则安走到床边拉住九爷的手:“九爷!”

九爷这才睁眼。看清谢则安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交待正事:“我这位置,你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接手。我那几个徒弟才能是有的,管事却不太行,你找能信任的,外行不懂育种也没关系,懂用人就成了……”

听到九爷的话,谢则安眼眶一热。

九爷虽是太监,心中记挂的却是百姓。初见时九爷冷硬得不通人情,结果做起事来却是最上心的。

谢则安说:“九爷您做的事功在千秋,往后谁都不会忘记您的。”

谢则安这不是虚话,九爷这几年来帮他把许多“洋物种”本土化,正是有九爷在他才有底气筹建农业合作社。

九爷听完后却说:“身后的事与我何干,三郎,我原本已准备好一辈子老死宫中,老来能跟你做这样的大事,此生无憾了。”

九爷气息渐弱,再没说出半句话来。

谢则安看着九爷脸上安祥的神色,心中难过又怅然。有时一些事只是他念头一动,对于像九爷这样被他游说来替他完成那么一个“念头”的人来说,却是得倾尽一生去完成的“大事”。

他走得越高,影响到的人就越多。

也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有朝一日他会变得贪恋权势、不愿放手——或者说不能放手。就算不会为自己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所羁,也得为九爷这样一心为他办事的人死抓着手中的权力。

到时他真的能从容抽身吗?

谢则安心情沉重。

他亲自替九爷操办了丧事。

第一四九章

柳慎行接手了九爷的位置。

九爷再怎么有能耐终归是个内侍,旁人看他的目光总带着些轻蔑。柳慎行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竟会甘愿当九爷的“接班人”,不少人都抱着嘲笑的态度:柳家果然一蹶不振了。

柳三思是姚鼎言的拥趸,也是“新党”中颇有地位的“元老”。当初听说柳慎行跟谢则安去凉州本已不喜,这次柳慎行这么胡来,柳三思再也坐不住,直接找上门劈头盖脸地骂了柳慎行一顿。

柳慎行抹了抹脸上的飞沫,镇定自若地说:“柳三思,你能选边站,我为什么不能?”

柳三思骂道:“你丢光了柳家的脸!”

柳慎行说:“柳家的脸早在我们举家被流放的时候已经丢光了。脸面哪里来的?得靠自己的本领撑着。你想一想,十年前我们家是什么光景,现在我们家又是什么光景?以前我们家败就败在荣辱全都绑在别人身上,”他看着柳三思,“光凭去做别人的狗,是绝无可能让柳家翻身的。”

柳三思面色涨得通红,俊美的五官带上了近乎扭曲的狰狞,像只鼓着颊噪叫的蛙:“你说谁是狗?谁去做别人的狗?你才是去做别人的狗!”

柳慎行说:“口上威风谁都能逞。”他凝视着柳三思,“如今你除了能为姚鼎言摇旗呐喊之外还能做什么?”

柳三思噎住了。

柳慎行说:“三郎曾是姚鼎言的徒弟,姚鼎言一直与他十分亲厚。如今因为三郎没有明着支持他的主张,他就毫不留情地将三郎推到风口浪尖。这种心胸的人,你还真信他能做成什么事?他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不敢信任谢季禹和三郎那样的人——所以他身边只剩下像你这样已经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懂得听命行事的狗。你们这样的家伙,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柳三思狠狠地打了柳慎行一记耳光。

柳慎行没料到柳三思会动手,哪来得及闪避,脸上很快出现了五道指印。他闭上眼睛:“我言尽于此,你听不听是你的事。”

柳三思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柳慎行这个弟弟向来不太出众,但他们小时候感情极好,常常睡在一起,每晚都有说不完的话。后来他的朋友越来越多,听到的奉承话也越来越多,这个有点沉默、有点沉闷的弟弟在他心里所占的位置当然越来越小。

后来柳家一家被流放到岭南,他整个人丢魂落魄,全靠这个弟弟出面与那些山人打交道,才让他们的日子变得舒坦起来。可那种舒坦比之前面十几二十年的养尊处优,落差还是非常大,他都快疯掉了。

他做梦都想回到京城。

那几年是柳慎行一直在替他谋划。

替他争取回京的机会。

柳三思被姚鼎言找上时,本想把弟弟引荐给姚鼎言,可话到喉间又咽了下去。岭南那段时光,令他意识到他并不是柳家这一辈人中最出色的人,柳慎行这个弟弟才是。要是把柳慎行引荐了,他来之不易的翻身机会就没了……

柳三思知道自己很卑鄙,居然嫉妒、忌惮自己的弟弟,可他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

柳三思看着柳慎行,嘴唇动了又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慎行说:“没事就走吧,别杵在这里了,等着我还你一巴掌吗?”

柳三思掌心火辣辣地疼。

柳三思不得不承认,他会甩出一巴掌其实是因为柳慎行说中了他的心事。在姚鼎言手底下做事真的像在当狗,什么都只能听姚鼎言的,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按照姚鼎言的指示做了许多事,成为“新党”的“中坚力量”,却还像踩在棉花上,没点踏实感。

这样的事,谁都可以做。

如果有更听话、更懂迎合姚鼎言心意的人出现,那姚鼎言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甚至可以说,假如以后新法出了什么问题,姚鼎言可以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柳慎行说得太对了,对得让他心慌。

柳三思说:“对不起,慎行,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柳慎行微愕,退了一步,闭上眼:“嗯,回去吧。”

柳三思上前拉住柳慎行的手:“你说我该怎么办?慎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慎行没料到柳三思会有这样的动作,僵立片刻,缓缓开口:“以前,哥哥你一直是家里最优秀的——就像谢季禹一样。只要把你真正的才能发挥出来,即使被埋没也是暂时的。比起姚鼎言,谢季禹才是你应该接近的人。当初谢季禹改造报的是你的名,那种节骨眼上都没有和你撇清关系,这样的朋友一辈子遇不到几个。”

柳三思脸色变了又变。

他说:“我曾经好几次去他面前耀武扬威,你觉得他还会当我朋友吗?”

柳慎行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半睁开眼,看着柳三思,“他们那一家人,都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柳三思说:“我回去再想想。”

柳慎行目送柳三思离开,叹了口气。

谢则安一走进门,看见的正是柳慎行肿着半边脸,面色沉沉地坐在那儿。

谢则安吃了一惊:“柳哥,怎么了?”

柳慎行说:“没事,我哥来了。”他转开眼,“我嘴贱劝了他几句。”

谢则安说:“然后挨了一巴掌?”

柳慎行没好气:“你可以当没看见。”

谢则安问:“劝了有效吗?”

柳慎行说:“刚劝完,我怎么知道有效没效?”他目光微顿,“小时候他对我很好,所以我明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还是忍不住劝他。”

谢则安坐下,安静地听柳慎行说话。

柳慎行继续说:“你姚先生并不是多好相与的人,你吃了一亏,应该更了解这点才是。我哥要是铁了心上新党那艘船,往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我们到底是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死路上走。”

谢则安说:“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他顿了顿,问,“万一姚先生做成了呢?”

柳慎行说:“他肯定做不成。”

谢则安皱起眉头。

谢则安自认没有姚鼎言那样高远的志向。正是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敬佩姚鼎言那样的人。

即使是赵英、徐君诚和谢季禹他们,对姚鼎言都是非常看好的。

谢则安说:“柳哥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柳慎行说:“事情是靠人去做的。”他轻敲桌沿,“你看看他用的都是什么人,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那些人很听话——但凡有本事的人都不会那么听话。”他冷笑起来,“没本事的人你指望他们的心性有多超脱、多高尚?他们听话只不过是想攀上你姚先生这座靠山,将来一旦有了机会,他们会比现在不听话的人更难控制。上次你姚先生提议设置制置三司条例司时,他们不是蹦得比谁都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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