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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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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衍面色如土。

谢季禹握刀的手依然很稳,他回身朝赵崇昭复命:“陛下,刀到底有多好,检验起来确实很简单。”

耶律衍的脸彻底黑了。

谢季禹会出这个面,是因为这是对工部的挑衅。他虽然不管工部了,炼钢法的事却是他跟进的,当初他儿子身边的人还起了关键作用。

谢则安才不管耶律衍是怎么拿到齐王那个炼钢法的,他只管工部有没有一刻不停地拿出更好的东西。

这样即使再多的人来“偷师”,依然只能被大庆甩下。

谢季禹一直是这样认为,也是一直这样倡导的。别人的方法好,那就学。但不能依葫芦画瓢地搬过来,得变通、得改进,得把它变得更好、更适合才行。

耶律衍这种偷了别人东西还得意洋洋拿出来炫耀的行径,谢季禹怎么看得下去?

谢季禹定定地站在那儿,黑幽幽的眼睛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锋芒。

赵崇昭顿时有点明白赵英为什么这么喜欢谢季禹了。

有时候谢季禹真是认真较真得叫人不得不喜欢。

简直大快人心!

赵崇昭说:“谢卿说得对。”他意思意思地安抚耶律衍,“虽然使君带来的刀断了,可我们也要回一把才行。谢卿,把你手中的刀给使君带回去吧。”

谢季禹说:“是,陛下。”

耶律衍面色已恢复如常,平静地接过谢季禹手中的刀。

谢季禹笑了笑,退回原位。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耶律衍的挑衅成了笑话,反倒是让谢季禹出了头。

谢季禹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声息,他再娶之后似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浑人了,压根没出过什么风头。他在大殿上让狄使丢了个大脸,赵崇昭心中快慰不已,找谢季禹的次数比以前要频繁得多。

耶律衍不是简单人物,即使闹出了那样的笑话,他依然在京城多呆了几天。

在离京前夕,耶律衍终于拿到了他在等候的消息。

端王如今在凉州,与凉州知州谢则安往来甚密。这几个月尤甚,好好的王府都不住了,竟挤去州府后衙和谢则安同住,感情深厚得很。

听完从人的汇报,耶律衍的脸色比在大殿上更难看。

他来大庆都城,一来是为了满足他哥哥的愿望来向大庆朝廷“示威”,二来是为了实现一个诺言。没想到示威成了笑话,连第二件事也落空了。那个原本该可怜巴巴等着他来带走的少年皇子已经封了王、去了封地,身边也有了更亲近的人。回想起十年前最后一次见面,那人半梦半醒,却还是能准确地念出他当初的名字,耶律衍沉下脸。那一次相会时怀中人的触感那么温软,那么令人爱不释手,见多了草原莽人之后更觉那滋味好得不得了。看在那身体和那份痴情的份上,他特意接下这份差使,准备把人带回草原享用。

没想到竟连这事也做不成。

看来只能等马踏中原之日才能好好享受了。

听说那人还有个儿子,若是那时那人已经不再年轻,那拿他儿子来顶替也不错。

耶律衍面色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笑意。

南人再怎么繁华,迟早也会臣服于他的铁蹄之下。

第一三四章

谢则安听到京城那边发生的事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他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和端王说起。

端王也和谢则安一起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又认真起来:“从以前的事看来,这个耶律衍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应该不会这么鲁莽才是。”

谢则安说:“我阿爹和大郎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望向端王,“大郎发现耶律衍好像在京城呆过挺长一段时间,也不知他当时是怎么躲着的,明明他长得挺显眼。”

端王微讶:“你还知道他长什么样儿?”

这年头消息不发达,画画技术又参差不齐,有时画出来的画像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听谢则安这么言之凿凿,端王哪能不吃惊。

谢则安说:“当然能。”他可是训练过一批“写实派画师”的。

谢则安取来耶律衍的画像递给端王:“瞧,就是这个,你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显眼!”

端王接过谢则安手中的画像,手指微微一紧,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露出一丝微笑:“确实很显眼,到哪都藏不住。”

谢则安没注意端王的变化,径自说道:“所以才奇怪啊……”

端王回到自己占的院落中,摊开从谢则安那要回来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明显只比他要年长几岁,北方人少年时长得快,那会儿这人已经比他高很多,像个可靠的兄长。

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什么“无亲无故无家无业”、“生于中原长于中原”全都是谎言,不过是想骗他让他藏身于京城罢了。只是当初他年少无知,又渴望有人能陪伴自己,才会信了那空口无凭的“身世”。

所谓的要去立军功回来帮他离开无情宫苑,根本就是想借机金蝉脱壳。

这可真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端王把画像放在火上,看着画上的人一点点被火苗吞噬。

烧掉那陌生又熟悉的眉眼。

烧掉那陌生又熟悉的唇鼻。

心上那只剩一点点的惦念,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是他让那人能藏身于京城,窥探到京城许多重要机密带回狄国。

他惹出来的祸,总要想办法收拾掉才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则安敏锐地发现端王变了不少:端王做起事来更为利落了,有很多事他还没想到,端王已经把章程都做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天气转凉,从京城那边来了几位行色匆匆、面色沉凝的客人。

那是孟丞相的亲信。

谢则安一激灵,忙问是怎么回事。

来人语气发沉:“陛下要罢相。”

谢则安说:“理由是什么?”

来人说:“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其实就是地震。每年其实都有大大小小的地震发生,根本不是人力可控的东西。可赵崇昭要收拾人,用得着什么理由?他只要透露那么一点意向,自然有人会帮他做好。

谢则安说:“孟相肯定不止是因为这件事而让你来找我的。”

来人说:“陛下不仅要罢相,还想收六部之权,建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

“三司”通管盐铁、度支、户部,是大庆最高财政机构。三司使的权利很大,又称“计相”,如今是徐君诚管着。

也就是说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是准备越过六部、越过政事堂,直接拿过定夺大权!

谢则安在姚鼎言的万言书中看过这玩意儿,还安排西夏那边设置过一个类似的机构,结果是西夏经济如今大半都落入他们这边的掌控之中。

权利越大、越集中,越容易出事儿。

谢则安没想到姚鼎言会行动得这么快。

谢则安问:“是姚先生的意思?”

来人叹息着说:“对。”

谢则安说:“孟相要我回去吗?”

来人说:“是的,孟相说事到如今,只盼你能阻止这件事。”

谢则安苦笑说:“我说不定也没有办法。”

来人掏出了赵英的旨意与一把长尺。

谢则安一顿。

来人说:“这是孟相让我带来。”

谢则安正正经经地接了旨,看着那玉色长尺,不由又想起了赵英和晏宁。赵英临去前的殷殷嘱托仿佛还在耳边,可他虽然好好地送走了晏宁,对赵崇昭却并不算好。

谢则安说:“你再等一天,我完成这边的交接工作再和你们回去。”

交接并不轻松,好在谢则安平时没少让戴石在旁协助,他可以把戴石暂时留在这边,等新知州上手后再回京。谢则安处理得很快,第二天一早便和京城来的人踏上归途。

赵英的遗旨中将他升为太常寺少卿兼中书舍人,太常寺少卿这职位实权不大,意义却不小,因为太常寺是掌管宗庙礼仪的地方——礼乐、太医、占卜、祭祀等等都归它。中书舍人则是侍于君前,负责起草诏书、传递政令,原本已经分权给翰林学士那边的知制诰,不再设置这个职位,赵英却把它拎了出来。

太常寺少卿和中书舍人都是正五品,知州是从五品,表面上看来这道旨意堪堪让他升了半品,实际上却是硬生生把他拔高了一大截。

京官大三品!

就算同样是知府,在京城当和在凉州这边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难怪孟丞相这时候才肯把旨意拿出来,这旨意放出去准会炸开锅。

谢则安已经可以料想自己回京后会是什么局面。

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靠走后门升了官啊。

谢则安往京城赶的当口,赵崇昭早已知晓赵英的遗旨。孟元绍虽然心中急躁,却也不能越过赵崇昭行事,谢则安回京任职的事当然经了赵崇昭之手。

赵崇昭没想到逼急了孟元绍,这位温和派的丞相居然会拿出这样的东西。

想到谢则安会拿到赵英留下的“劝君尺”,赵崇昭心头的火又烧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谢则安回京后敢不敢真的拿它来“劝君”,谢则安要是真敢的话,他绝对奉陪到底!

无论如何,孟元绍暂时安全了。赵崇昭终止了罢相和建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决议,等待谢则安带着劝君尺归京。

十日之后,谢则安带着赵英遗旨抵达京城,求见赵崇昭。

大半年不见,谢则安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晏宁的去世仿佛已经把最后一丝稚气从他脸上带走了。他朝赵崇昭行了一礼:“陛下。”

赵崇昭看了谢则安许久,直至左右都忍不住频频望向他,他才抬手免了谢则安的礼。

赵崇昭说:“谢卿一路上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上任吧。”

谢则安说:“谢陛下。”

久别重逢,他们只说了这么三句话。

太常寺卿由参知政事徐延年兼任,徐延年是个万年小透明,虽然和徐君诚一样姓徐,却不像徐君诚那样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他是寒门出身,一路跌摸滚爬挤进了政事堂,平时却总是处于隐身状态,基本不上线、不发言——连谢则安这样的活泛人,以前都没和徐延年说上过话。当初赵英将徐延年定为顾命大臣之一,许多人都吃惊不已,大部分的心理活动都是:卧槽这谁啊。

谢则安见完赵崇昭后并未立刻回家,而是去政事堂拜见徐延年、姚鼎言和徐君诚。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他的老师,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姚鼎言要搞的制置三司条例司等于要夺徐君诚的权,徐君诚再怎么大度都不会高兴。再加上前面秦老太师一系遭贬的遭贬,流放的流放,徐君诚不少同门和知交都被波及了,徐君诚对姚鼎言已不复是当初的欣赏与期许。

徐君诚开始犹豫。

他在自己是否真的应该继续对姚鼎言的种种行径坐视不管。

而姚鼎言一点都没变,不管是对自己的新法还是对谢则安的态度都一如往常。

谢则安见完两位老师,心中微沉。姚鼎言和徐君诚意见相左,将来的反目似乎是注定的,到时他可能连去见他们之中的某一个都得慎之又慎。

谢则安去拜见徐延年。

徐延年长得白白胖胖,脾气也像团棉花,怎么揉捏都可以恢复原状,从来不和人生气。见了谢则安,徐延年笑呵呵地招呼:“谢状元回来了?你还没到,我就听不少人说到你了。后生可畏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谢则安说:“徐参政可千万别这么说。”他认真地行了个晚辈的礼,“太常寺的事务我不太熟悉,以后还得徐参政您多指点。”

徐延年说道:“谈何指点,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七八年前你已经跟着姚参政处理大理寺和刑部刑狱案件,协同徐参政和陛下整改过太医署、弘文馆,这两年来又在地方任职,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谢则安说:“每个职位的只能都是不一样的,做得好这些,不一定做得好太常寺的事。”

徐延年对谢则安谦逊又恭谨的态度很满意,原以为谢则安少年得志,肯定会是个趾高气昂的家伙,没想到谢则安远比朝中许多人要成熟稳重。

难怪姚鼎言和徐君诚都对他另眼相看。

徐延年说:“你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先问问同僚,实在拿不了主意的你再来问我。”

谢则安再三拜谢,才离开政事堂回家。

谢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一来是谢则安回来了,二来是谢大郎的婚期近了。谢则安原以为自己没法赶回来,如今回京任职,心情也特别高兴。

这可是谢府这几年来的第一桩喜事,谢则安非常上心,托张大义将金玉楼腾了出来,准备大操大办,好让二娘风风光光地嫁入谢家。

若是以前谢季禹肯定不会赞同,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谢季禹是不想出头,现在谢季禹却不能不出头,大郎婚事办得大一点儿,也等于是对许多人发出一个讯号。

潼川谢家要回归了。

谢则安既忙正事又忙家事,回京小半个月,竟没有与赵崇昭见过几面,更别提与赵崇昭说上话。直至太常寺的交接平稳完成,孟元绍才向赵崇昭提出谢则安应该尽快接手另一个职务:中书舍人。

赵崇昭听到孟元绍的建议时并不言语,过了两日,他才把谢则安召进宫。

本应是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终于有机会朝夕相对,却谁都没有多说半句话。

第一三五章

赵崇昭依然勤勉,忙得仿佛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谢则安就在不远处候着,拿起赵崇昭没来得及批阅的奏折在看。这原是越职了,御书房内却无人开口阻止,大多对这样的状况已经习以为常。

谢则安看完几份奏折,对百官炫技般的骈体有些莫可奈何。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抬眼一看,却见赵崇昭不太对劲。

赵崇昭脸有点发红,手撑着额头,眉头紧皱,像在忍着痛楚。赵崇昭处理政务不爱有人打扰,内侍都被打发得老远,竟没人发现他的异状。

谢则安手微微一顿,站起来喊道:“大德,快叫太医,陛下好像头疼。”

赵崇昭本来神智已经模糊,听到谢则安的声音后猛地清醒过来。他用力睁大眼,抬头看向谢则安,眼睛带着几分狠戾。他抬起乏力的手握紧身侧的茶杯,重重地往谢则安跟前一砸。

谢则安退了两步。

赵崇昭说:“滚!给我滚!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谢则安眼睫微垂,毕恭毕敬地说道:“是,陛下。那我叫李学士来接班,明天再过来。”

赵崇昭试图站起来,结果身体一晃,重心不稳,直直地往旁边栽倒了。

谢则安吓了一跳,上前探看,发现赵崇昭昏迷了。谢则安没再顾及那么多,弯下腰把赵崇昭抱了起来。他看起来比赵崇昭小一点儿,臂力却不错,抱起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则安将赵崇昭抱到横榻上安置好,转身问张大德:“叫太医了吗?”

张大德点头:“叫了。”

谢则安伸手探了探赵崇昭的额头,说道:“这是发烧了,这几天你要好好照看陛下。”

张大德忧心忡忡:“早上是没事的……”

谢则安说:“病来如山倒,这东西本来就不讲道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入秋后天气凉得快,早上又下了场雨,陛下的衣服可能被雨打湿了。陛下他自觉身强体壮,对这些事都不太走心,你得多劝着点。”

张大德听着谢则安的殷殷嘱托,蓦然想起了这些时日谢则安和赵崇昭之间的疏离。不知为什么,张大德忽然鼻头一酸。他说道:“三郎你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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