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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当歌——by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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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去找纪夫子,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李全澔刚从后门溜出去,就让人给用枪指着给逼了回来。想托人送个信都一律被挡回来,就连信鸽都唯恐有串供之虞,一只也飞不过墙头。李家这是彻彻底底让人给当作贼了。

李全澔灰溜溜找了座能看清全院样貌的假山爬了上去,家里的气氛一瞬间紧绷了起来,充满着淡淡的哀戚。大概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心中暗自明白大约是躲不过这一劫了。记得纪夫子曾和他说过,像爹这样实事求是,为民着想的好官,那是不多了。不知道最近在办的是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得罪的?又和那张弘道有什么关系?背后有多少人牵涉其中?李全澔和他二哥一样全无头绪。他们两个孩子,在这李家大院的高墙下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就连出了事,那书中所教的知识是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他拖着腮,看着这一切,却意外地没多感心焦。也许是因为他的人生已经结束过一次了,而现在若是一刀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到他出生的那个世界呢?那个乌烟瘴气庸庸碌碌的前生。不见了这么久,董事长会朝他怒吼着要开除他吧?又或者回到那里却已过了数百年,谁都不认识了。就像那误闯龙宫的浦岛太郎。只是只是,对这庭院还是有些留念,娘的亲切呼唤,二哥的盈盈笑语,还有他那刚正不阿的爹……

最后,从他爹的书架上、抽屉的夹层中、床底下的木盒里,搜出了大量与夷人通信的文书。他大娘脸色都白了,直说这不可能,一定有内鬼。

“算了吧,夫人。平时与李大人相好的姑娘已经全什么都招了,包括他如何招待夷人与夷人交好,还用夷文畅谈推翻皇帝的密计。是也太不小心了点,若非那姑娘略通夷文,否则怎么也猜不到这份上。”

大娘又是一个脚下不稳,但对自家老爷寻花问柳的行径却也没多表示。男人嘛,喜欢的话带回家当妾也无不可。

“傅主事。”娘亲往前站了一步,松开了李全澔紧握着的小手,“您可通夷文?”

他笑容一僵,“总是有人通的。”

“妾身正好略懂一些,可否将那些书信借予妾一阅。”

“嗯,也好。”傅主事召来下属,把书信一一摊在桌面上。

二娘的脸色却也是越来越苍白。上头谋反的计划写的详尽,且日期来往频繁,已是罪证确凿。

傅主事见她脸色大变,不禁扬起了得意的笑容,“好了,都收下去吧。”

“不、不可能,此乃夷文,又要如何确认是出自于老爷的手笔?”

“二夫人,傅某会将这些证据一并呈上,至于结果如何,圣上自有决断。这几天就安心在家休养吧。”傅主事一拱手,甩甩袖子便走了。刚走出李家大门,想到即将在自己眼前展开的坦荡仕途,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相较之下,李家上下一片愁云惨雾。二娘说完就晕了过去,让人扶回房里休息去了。李家大

堂瞬间空荡荡地,只剩下大娘和她两个儿子。

“娘请用茶。”全志恭谨地奉上茶水,指尖都是抖着的。

大娘叹了口气,好像瞬间又苍老了几岁,就连口吻都有些拖沓起来,“我李家便是与夷人世代交好,才能在这边陲之地换得一点安稳。就像你二娘,也有些夷人血统。安邦之道,不就是与邻国为善,从中为我大盛争取利益吗?你爹也是因着这点关系能在圣上跟前说上几句话。若是和夷人有了什么矛盾,让你爹去说说多半就行了。没想到……没想到竟有人要从此下手大作文章,若是没了你爹……大盛还能跟那夷人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这无异于杀鸡取卵,未免太过短见。”

“大娘,爹究竟是和谁结了仇,要下如此重手害我李家,大娘可有想法?”

大娘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官场的事,又岂是我一介女流可以插手的呢?”

“平日整理爹书房起居的又是哪个下人?爹平日里公事繁忙,连续几日外出也是常有的事,怕是……”

“来人,叫李伯过来。”大娘提高了声音,尖细的声响顿时传遍了大院。

李伯慌慌张张地面如土灰地跑了进来,连汗都来不及擦,“夫人,您找老夫?”

“那是。”大娘扬起了头,方才还一脸颓丧的女子,转眼又成了傲气十足的当家,“我倒是问你,平日是谁整理的老爷书房和卧房?”

“那是小秋和梨人……”李伯转念一想便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猛磕头,“老奴失职,老奴没用,老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竟会是女干细。”

“也罢,如今这两人各在何处?”

李伯跪缩在地上直发抖,汗水涔涔而下,“小秋上月初五让家人拿钱给赎了回去,梨人上个月嫁去了昌州城里一户卖豆腐的人家,还是夫人您给说的亲……哎,都是老奴胡涂怎么都没想到这事上,老奴罪该万死。”

大娘颓然倒在精致的桃木椅里,上头的虎头雕纹依然栩栩如生,“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李全澔听见了这整个家族破灭的足音。李家完全和外界断了联系,即便把这二人找了出来,也未必会供出实情,到时候那看起来像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叛国之罪早已铁证如山。这不是什么偶然或不幸,而是老早就设下了的局,就等他们一步步踏入陷阱,似乎还能听的见背后的主事者忘形的笑声。只可怜这李全澔,刚穿越不到几个月,短暂的生命就又要结束了。

最后这几天,家里倒是过的异常平静。不再有人慌慌张张地东奔西跑,而是整座院子都静了下来。一家人把家里剩下的食材用各自爱吃的方法给煮了,围着桌子安静的吃饭。叶子落的满园都是,倒是添了几分萧瑟。娘不再逼他念书,只说爱玩什么就玩去吧。纪夫子也不再来了。更正确来说,现在谁都进不去也出不来,连要请人递个消息都递不出去,李家这是彻底被软禁了。

有天,大娘让李伯把府中的碎银全都给拿了出来,一一分给下人。说要是能躲得过这一劫不被牵连,就各自回乡重新开始生活吧。待她把家中的置产都处置完,竟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京城里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圣旨,却是一纸死书。满门抄斩,四个字是说的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二娘早已哭昏了过去,姊姊秀人六神无主地坐倒在那,任人搀扶。

“皇恩浩荡,念行州从三品知州李展一在职十二年有余,爱民勤政,守正肃贪,男子未满十岁者,入宫为奴,可免死罪。女子入娼为女支,可免死罪。钦此。”

“你要我李家绝后!”大娘愤怒地直指信使,气的咬牙切齿。

“无礼!只夷你三族已是皇恩浩荡,留你一双子女还不叩首谢恩!”

秀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娘,女儿不孝,还来不及孝敬您呢。娘,你说,女子出嫁前要守身如玉,入娼为女支那是秀人万万不从的。秀人尚知羞耻,亦不怕死。爹娘养育之恩,秀人来世再报。”

语毕,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从怀中抽出匕首往脖子抹去,转眼便已倒地,血泊泯泯从伤口流出,瞪大了双眼像是死不瞑目。那匕首是她娘亲亲手放在她手中的,说万一出了什么事,遇上了歹人要夺她贞操,就用这把刀,对向自己.宁死不屈。眼见李家一介女子都如此贞烈,一群官兵吓的赶紧把其他人悉数按倒在地,捉拿归案。

他们在大牢里见到了他爹和他大哥,两人像是受尽了刑求,脸上的血渍都还没干呢。大哥更是昏迷着只剩一口气吊着,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沉稳却又掩不了孩子气的淘气样。没想到中秋之后再度团聚,却是这副景象。

大娘一见到他俩,泪水就落了下来。

“庆儿,哭什么呢?”爹温柔的手,还沾着血,替她理了理头发,“这一路上受委屈了吧?都是我不好。”

“爹,害我们家的人到底是谁?全志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李展一的眼光在斜射进来的月光下转了几转,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算了吧,爹为官这数十载,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害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事到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连累你们……爹过意不去。”

那头话说着,越说越小,最后成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娘亲紧紧抱着自己的手不忍松开,李全澔听见他娘在耳边说,“全澔,我的心肝宝贝全澔。娘不要你想着报仇,不要大富大贵,也不要衣冠锦荣,娘要你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答应娘,您会好好活下去,嗯?”

李全澔努力挣了挣身子,在母亲跟前跪下,目中已满是泪水,“孩儿谨遵教诲。”

“嗯,我的好儿子。”娘亲也红了眼眶,怜惜地摸摸他的发梢,蹭蹭他脸颊,最后再淘气地捏了下他鼻子,竟笑了,“娘想再听你多说些好听的话呢。”

“孩儿最听话,孩儿最懂事,孩儿最喜欢娘。”

娘笑着,泪水却不争气地哗啦落了下来,“嗯,全澔最乖。”

那是李全澔最后一次见到他娘。

隔日午时问斩,他身上挂着手镣脚铐,简直不像在防一个孩子,看着他曾经的家人一一被押出了牢房,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脑中不断地想,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为什么是我这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活下来了呢?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熟悉的家人,一个个并排上了刑场,他大哥、二哥骨气的很,即便年纪还那么小,步伐却走的稳健,坦荡的完全不像是受罪的人。临刑前依然大声怒吼着不甘,若苍天有眼必要还他们一个公道。然而回答他们的却是无情刀剑,下一秒就成了在地上滚动的人头。

李全澔全身恐惧的不住颤抖,就算他活了两辈子,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冲击性的画面。眼见他两个娘都不住哭泣着,最从容的还是他爹,一句话也没说,直挺挺地受了刑,那才是真的豪气万千,气贯河山。

后来有人说,李家五人的尸体全都死不瞑目,必有冤屈。但如今……又有谁听得见他们的呐喊呢?

天空中一道闪雷划过,雨水便劈哩啪啦地落了下来,洗刷着地面的血迹和那说不尽的冤屈。他跪下来,任泥泞脏了自己一身灰色的囚衣,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别看了,还有你好受的呢。”一名龇牙咧嘴的大汉,说着便扯着李全澔要走,却是一拉也拉不动,“哎,你这小子倒也是挺可怜的,不过这日子还是得过,知道吗?”

李全澔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任人将他带走,永远离开了他这辈子无缘的家人。又活了一次,又再度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第8章

从荒郊野外的刑场走回了城里,第一次见到京城的时候,那城墙那么高大,来来去去的人几乎要将他给淹没,姑娘头上戴的花呀簪子啦也都格外好看。只可惜也没机会多看几眼,转眼就被人给扔进了净身房,稀里胡涂地灌下了大麻水,眼睛刚被蒙上,裤子就给人扒了下来,下刀那是一个利落。

在意识迷茫之间,李全澔竟还有闲心想着,这世道倒是待他不薄,找了个这么经验丰富的师傅给他下刀。但手脚利落那是一回事,疼痛却一点也没少受。难怪古代有以宫刑替代死刑者,那痛楚倒像是实实在在死过了一次。

挨完了刀还没得休息,有人搀着逼他在屋里走,就怕腿萎了,到时候连走都没法走,成了货真价实的废人。倒在床上给人捆了个严实,丝毫动弹不得,就怕一个翻身或是忍不住去触碰伤口,那是要功亏一篑。

痛楚火辣辣地从下身烧了上来,简直要分不清是哪里在疼。明明已经入冬,房内却是闷热难耐,痛苦难当。但那时候他就想,想他那在刑台上的爹娘和哥哥们,想他那果决自刎的姊姊,想他们那时所受的苦楚,就觉得能咬牙撑下去。他有时也想那诬陷他爹的女干人,反复念着几个名字,想着总有一天要他们也尝尝这苦楚,要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便觉得身上好过一些。

有时疼起来难受到不行的时候,有人劝他喝点大麻水,但他却坚毅地摇摇头。他要用这身子,记住这种椎心刺骨的疼,要自己不能忘记家人待自己的好,和那无耻的女干贼。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天,有人替他除了麦秆,交代他不可触碰伤口,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得下床走动后便离开了。

李全澔起身沿床坐着,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伤口,疼的他直抽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依然怵目惊心。上辈子没怎么活跃过的那个地方,这辈子倒是直接让人给取了。早知道就该多享受一点哪,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就算对着女人也硬不起来,看来不管是那辈子都没有物尽其用的机会了。他有些老沉地搓搓下巴,那里没有他熟悉的胡渣,有的只有孩子稚嫩的小脸蛋。啊,这就是了,以后早上还不用刮胡子呢。他想着就笑了,觉得自己还是挺乐观的。

一个月后,李全澔已能正常来去走动,便有人来带他进宫。那皇宫这么大,宫墙高的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内苑的长廊辗转迂回,一个回身便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陆陆续续聚集了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太监,各个畏畏缩缩地还有人湿了裤子。大概是已经吃过一回苦,孩子都瞬间懂事许多,安安静静地倒也没人出声。

刘公公一个个点过孩子们的名字,点到李全澔的名字的时候却顿了一下,“李全澔这名字怎么这么晦气?也罢,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李全喜吧。”

李全澔连声应下,他对名字没那么多追求。古人不是名啊字啊号的接着换吗?从李全澔变成了李全喜,就当作是他的字吧。本应元服后才有了字,如今不过是提早长大了而已。但对他而言,早已没多大差别。

隔天便有人带他们教宫中规矩,如何走路、穿衣、行礼、应答,宫规如何,辈分如何。李全澔学得快,记得熟,没多遭刁难,更好的是在这没有纪夫子追着打他。除了吃穿差了些,倒也还算惬意。

这天降下了初雪,雪花如棉絮般静静落下,在这静的跟坟墓一样的皇宫里,似乎还听得见雪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月光照在雪地上映出的光芒照的他睡不着,便干脆起身出去走走,却不小心惊动了身旁的孩子,睡意迷蒙的眼眨了眨,清醒了过来。

“喜哥。”孩子轻唤了一声。

“没事,我睡不着,出去走走。”李全澔低声道。

推开了木门,一股寒意便窜了进来,驱走了睡意,倒有几分神清气爽。雪花片从空中无边无际的落下,温柔的包覆着大地。李全澔看着那皎洁的月亮,很想想念什么人,想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却发现自己竟无人可以想念。低着头,泪水便差点落了下来。

“喜哥。”那孩子抱了棉袄来,十天前刚发下来新的,说是要过年。

李全澔接过袄子,说了声谢谢。

“原来喜哥也会想家。”孩子憨厚的笑着,披上了棉袄。李全澔在这群孩子里不算是年纪小的,又因为学得好便被人称呼一声喜哥,刚开始还得花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现在倒也已经习惯了。

阿吉说他想家,哪怕他是连家都没得想,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就要过年了,当然想家。阿吉你就不想家吗?”

“想。”孩子睁着浑圆的大眼睛,泪水就啪搭地落了下来。他看着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那说说你家吧,给你喜哥解解乏。”有些东西是骨子里改不了的。李全澔那托生了官宦世家,大概是因为多读了几本书,便有股天生的公子气,怎么也改不了。幸亏他灵巧,倒也懂得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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