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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驸马爷——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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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则安也打量长孙将军。

长孙将军的年纪和梁捡差不多,看起来却老了不少,鬓边的发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

谢则安早就听说长孙家的境况不太好。

长孙将军生了五个儿子,四个早早死在沙场上,只余下最后一个,如珠如宝地养大,原想着世道太平多了,总算不会再出事儿,却还是折在了西疆。

长孙将军生了三个女儿,嫁得一个比一个糟,长女嫁了皇亲,当年随着丈夫反了,害长孙将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位非常尴尬。另外两个女儿的丈夫倒是没反,只不过一个风流成性,整天不沾家;一个好赌成性,整天让他女儿回家要钱。

更糟糕的是,长孙将军出身不好,一家子亲戚都不是省心的,要么是仗着他的威名在外面作威作福,要么是腆着脸上来吃喝拿住,长孙将军又没脸又没钱,日子困窘到不得了。

这样的境遇,光是听听就觉得难受极了。

谢则安乖乖喊道:“长孙爷爷!”

长孙将军:“……”

饶是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长孙将军还是有些好笑。他自家的孩子都怕他怕得不得了,谢则安居然敢张口就喊他“长孙爷爷”,真不愧是能让谢家认可的家伙。

长孙将军将两个孙子打发走,招呼谢则安:“坐。”

谢则安不客气地坐到长孙将军旁边,问:“长孙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长孙将军说:“金玉楼是你的?”

谢则安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长孙将军说:“你这就不实诚了吧?金玉楼要不是你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烧春来招待别人?”

谢则安说:“金玉楼的东家叫张大义,我与他亲如手足。”

长孙将军说:“那就是有你的一份。”

谢则安没再否认,点了点头。

长孙将军说:“三郎,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听到长孙将军郑重的语气,谢则安心头一凛,认真地说:“长孙爷爷您尽管说。”

长孙将军说:“我家幺儿去了,临去前留书把抚恤金都分给亡故的泽袍,让家里把他的骨灰撒进大江里。”他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三郎,他是知道长孙家办不了体面的丧仪,索性不想浪费这份钱。我是一个没有本领的人,只会行军打仗,如今年纪大了,行军打仗也不成了,什么事都做不了。

谢则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两个月前,他还听说这老人和国舅爷大打出手,依稀有着当年的雄姿。

一眨眼,这位老人已经苍老如斯。

长孙将军说:“我想让幺儿风风光光地藏进祖坟,可要风光肯定少不了银钱,长孙家拿不出来。”

向一个晚辈说起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更何况是长孙将军这种曾经叱咤沙场的人。

都说武人地位低,谢则安本来是没多大感触的,看到长孙家的情况后他总算知道“重文轻武”是怎么个轻法。

谢则安并没有惊讶长孙将军是向他开口,而不是找以前的老友。长孙将军不通文墨,祸乱平息后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低,与日渐繁盛的京城格格不入,平日里受尽奚落。哪些朋友可以说心里话、哪些朋友不能再相交,长孙将军已经无法确定了。

谢则安在长孙将军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固执老头儿的影子。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独自忍受困苦的生活或者向陌生人求援,比让他们向曾经比肩作战的友人开口要容易得多。他们和怀有共同信念的泽袍们一起经历了一生中最热烈、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要他们用昔日付出的血泪、用昔日结下的情谊去换取钱财或者地位,对于他们而言是个比什么都难迈过的坎。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可笑,能豁出脸去的往往能活得更好,想要坚守某些东西的却会穷困潦倒。

谢则安自认与那个固执的老头儿、与固执的长孙将军绝不是同一种人,可正因为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才更见不得他们落魄至斯。

谢则安说:“长孙爷爷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长孙将军看着谢则安稚气犹存,却极其认真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年的酒引,我直接给你们。”

酒引、盐引、茶引这三样东西,是当官的“福利”,盐茶酒都是“垄断行业”,只有拿到官府给的写有明确份额的“引子”才允许贩卖。长孙家没有别的生财途径,每年的进项就只靠这个,直接把酒引给了张大义,那明年的银钱就少了三分之一。

本来长孙家现在已经入不敷出,再少掉那么多,日子还怎么过?

谢则安说:“不如长孙爷爷你挑几个伶俐的旁支到我这边来,我教他们一些东西。光靠卖引子只能得到一笔死财,只有自己学会生财之道才是长久之计。”

如果不是知道谢则安是金玉楼背后的“小东家”,长孙将军只会觉得谢则安在说大话。

可长孙将军会向谢则安开那样的口,自然是已经从张大义那里问出谢则安这个人来了。

长孙将军顿了顿,说:“我考虑一下。”

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从他们身后插了进来:“我跟你学。”

谢则安转头看去,只见对方一身少年衣饰,面容清俊,仿佛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儿。

居然是白天里见过的“二郎”。

谢则安一阵头疼。

这家伙要真是男的,他当然不介意教一教,可这家伙分明是个小女孩!不是他歧视女孩,而是这年头男女之防特别严,他要是把一个女娃儿带在身边教,外头的人怎么看?就算这“二郎”这几年还能女扮男装,以后呢?

谢则安望向长孙将军,希望他能阻止这“二郎”的异想天开。

没想到“二郎”先声夺人:“爷爷,你说过什么事都由着我的,你要是说话不算话的话,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长孙将军定定地看着“二郎”一会儿,瞧见那眉目间压抑着的痛苦和坚决,深知她父亲的死对她影响有多大。

要是不答应她的话,她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长孙将军狠下心说:“好,你跟着三郎学吧,不过我要再给你挑几个人。”

谢则安:“……”

长孙将军您这样真的好吗?!

坑爹呢您!!!!!!!!!

第六十一章

谢则安和长孙将军的谈话还没结束,又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到了!”

长孙将军讶异地站了起来:“太子殿下?”

禀报的人面色古怪:“太子殿下说来找‘三郎’。”

长孙府没有三郎。

长孙将军的脸色也古怪起来,看向谢则安。

谢则安:“……”

今儿不是晏宁公主生辰么?赵崇昭怎么来找他了?

长孙将军和谢则安一起去了前厅。

赵崇昭已经等在那儿了,见到长孙将军,他礼数周全得很:“长孙将军,近来你可安好?”

长孙将军说:“当不得殿下这声‘将军’了。”

赵崇昭前不久刚向徐君诚了解过赵英平乱那段时期的事儿,最崇拜的人除了赵英之外就是长孙将军了,因为他是所有将军中最勇猛的,也是杀敌最多的。他恭恭敬敬地说:“长孙将军您永远是我们大庆的将军!”

听到赵崇昭毫无作假的话,长孙将军目中一湿。

别人都说这个太子行事荒唐,远不如赵英,有赵崇昭这么一句话,他却觉得自己一刀一枪拼到如今的地位算是值了。至少这位未来的君主没有像别人那样瞧低他们这些武人,将来他登上帝位,说不定能把重文轻武的风气改一改。

长孙将军精神微凛。

他不能颓丧得太早,虽然他的儿子们已经战死沙场,可他还有几个孙子,长孙家还能撑下去。

长孙将军直起腰杆:“殿下是来找谢家三郎的?”

谢则安一直在观察着长孙将军,瞧见长孙将军神色一下子变了,不得不感叹赵崇昭运气极好。又一次经历丧子之痛,在朝廷中又没几个知心人,长孙将军是真的快支撑不了了。这个时候一句话就能把他压垮,但也有可能一句话就让他一扫颓靡——赵崇昭做到的是后者。赵崇昭天生好武,只是不会拉拢人心,行事大多都是随性而为,经常与人起争执。

而对长孙将军这样的人来说,“赤诚”恰好是最能打动他们的东西。赵崇昭由衷的尊重对他而言是久旱逢甘霖,只要赵崇昭以后不会搞出太离谱的乱子,长孙家大概都会站在赵崇昭这边。

谢则安下意识地盘算起该怎么帮长孙家走出困境,让长孙家成为赵崇昭的羽翼,一时有点儿出神。

等听到长孙将军提起“谢家三郎”,谢则安猛地回过神来。

他在心中微微苦笑。

和他们比起来,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他习惯去估量每一件事能带来的利益。

谢则安喊:“殿下。”

赵崇昭兴冲冲地拉住谢则安的手:“三郎,父皇说今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入宫给宁儿庆祝生辰!我们一起去给宁儿放烟花吧。”

谢则安微讶,外臣出入宫中本就是特别恩准了,还让他这个时候去见公主,赵英是什么心思?

转念一想,晏宁公主身体那么虚弱,简直是过一天少一天,换成他是赵英,自然也是希望晏宁公主快快活活地过好每一天。晏宁公主那个心性显然和同龄人玩不来,和年长点的又不好一起玩,平日里玩伴极少,他教过晏宁公主作画,赵英把他叫去给晏宁公主过个生辰倒也说得过去。

谢则安一口答应:“好。”

谢则安和赵崇昭一起向长孙将军道别。

等他们走后,长孙兄弟和“二郎”都出来了。“二郎”说:“他这个时候入宫?”

长孙将军说:“二娘,这娃儿很了不得,连陛下都记得他。你真要想从他那儿学点什么就认真地学,我们长孙家的儿女没那么多讲究,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哼,女子有才也是德。”他伸手揉揉二娘的脑袋,“你祖母就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二娘会移妆易服,原因恰好在于长孙将军常常提起的“祖母”和那个出了不少奇女子的动乱时期。乱世之中女子能出头,如今是太平之时,她们难道还不如那时候那些可怜的女孩儿?

听长孙将军又说了亡故的祖母,二娘坚定地说:“我会比祖母更厉害,谁要想踩到我们家头上我就让他们好看!”

长孙将军欣慰地看着三个孙辈,说道:“能看着你们平平安安长大,我就高兴了。”

另一边,谢则安和赵崇昭一起骑马进宫。

赵崇昭追问谢则安去长孙府做什么。

谢则安没提长孙府的困窘,而是说自己是代表谢府去长孙府拜访。

想到长孙翼的死,赵崇昭也有点难受。他气愤不已:“西夏狗贼,居然敢袭击长孙统领!”

谢则安陪着赵崇昭痛骂西夏人,很快看见了宫门。

瞧见晏宁公主住的宫殿后,赵崇昭的心情平复下来,下马抓住谢则安的手往里走。

他脸上堆起了笑容,派早就等在一边的人去空地上布置“烟花阵”,自个儿领着谢则安入内。

赵崇昭高高兴兴地把谢则安把晏宁公主面前一拉:“宁儿,你看我带谁来了?”

晏宁公主一怔,抬眼看着谢则安。

瞧见晏宁公主脸上有着浅淡的绯色,唇色也比平日里要好看一点,谢则安笑着说:“殿下今儿可真漂亮!”

晏宁公主心头微热,脸上却露出大大方方的笑容:“谢谢三郎你能来。”

谢则安喜欢晏宁公主的坦然,他笑眯眯地说:“应该的,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赵崇昭说:“那当然!”他推着晏宁公主往外走,“宁儿,我和三郎准备了好东西给你看!”

晏宁公主忍不住看了眼谢则安。

谢则安朝她微微一笑,对赵崇昭说:“我去点火吧。”

赵崇昭本来想抢这活儿的,瞧见张大德在一边摆出准备抱他大腿阻止的姿态,只能点点头说:“也好!”

谢则安走到“烟花阵”前,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晏宁公主见过鞭炮,以为又是同样的东西,一直盯着谢则安那边看。

赵崇昭提醒:“宁儿你要看天上才对!”

晏宁公主抬起头,只听“砰!砰!砰!”地响声不断,数点亮光齐齐划破夜空,在高空之中猛然炸开,绽放出无数星火。更令人吃惊的是,那炸开的烟花居然又连成了一朵绚烂之极的花儿,仿佛一朵梅花开在了天穹之上,美丽到叫人移不开眼。

谢则安往前迈了几步,点燃了另一条引线:“再来。”

不仅晏宁公主看呆了,京城这一夜多了不少不眠人。谢则安和赵崇昭在试验时远在南郊,又有高山阻挡,见过这种烟花的人并不多,听到动静后宫内的宫人和内侍纷纷伫足仰头,皇城之外同样骚动连连,连秦楼楚馆之中的寻欢作乐都停了,纷纷探出头来看着天上绽开的朵朵焰火。

赵英本来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动静后披起外袍走到窗前往外望。

他一看就知道那是晏宁公主宫中传来的动静。

看到那绽开在天上的“梅花”,赵英一下子想到了“谢三郎”。

怪不得他女儿暗自倾心,哪个女儿家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家伙?主意多得不得了,做事总能出人意料,还常常能人所不能——瞧瞧,这会儿连开在天上的花都能送出来,他女儿能不动心吗?

谢则安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赵英定下“诱拐公主”的罪名,他点完最后一根引线,在宫人递上来的热水里洗了洗手,跑回去大大咧咧地说:“殿下你喜欢不?”

晏宁公主怔愣良久,露出了笑容:“喜欢。”

谢则安说:“喜欢就好!我还没吃饭呢,有吃的不?我们一起吃点儿。”

晏宁公主立刻叫人去张罗。

赵崇昭见晏宁公主笑得开心,心里也晕陶陶的,他热情地拉着谢则安坐下,三个人开怀地吃喝起来。

毕竟是宫里,不好喝太烈的酒,赵崇昭和谢则安都陪着晏宁公主抿着喝那温好的青梅酒。晏宁公主到底是女儿家,准备的吃食都非常精致,可惜赵崇昭和谢则安都不懂欣赏,大口大口风卷残云,一下子把它们都扫荡完了。

晏宁公主只能叫人给他们上点肉食。

赵崇昭和谢则安吃得开怀,轮流给晏宁公主说起京城的趣事。到了后面,晏宁公主也放开了,要谢则安趁着她生辰把孟丽君的故事给她讲完,谢则安问好晏宁公主听到哪儿了,笑眯眯地为她讲了下去。

晏宁公主的体力到底不如他们好,即使她努力想睁开眼,依然不知不觉地听着谢则安的声音睡了过去。

谢则安看了赵崇昭一眼。

赵崇昭会意,轻手轻脚地把晏宁公主抱回房放上床,替她盖好被子。

赵崇昭跑出来后见谢则安乖乖等在那儿,心里高兴不已。他说道:“三郎,宁儿她很久没这么高兴了,还是你有办法!”

“殿下不也逗笑了公主很多次,”谢则安说,“殿下,没事的话我可得回去了。”

赵崇昭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宵禁时间快到了,谢则安再不出宫就走不了了。他依依不舍地说:“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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