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讶异地眨了眨眼:“世子您耳朵不太灵吗?难怪刚才一点都没被吓到,原来是耳朵不好啊。”这话说得天真极了,却没人觉得他是故意的,反倒觉得他伶俐又可爱。
没办法,这世界一向是看脸的!
眼看其他人马上要朝自己投来怜悯的目光,赵旻咬牙退到后方。
谢则安一笑。
赵旻一退后,气势已经弱了。虽说恶作剧的目的没能达到,赵崇昭却也没有输。
谢则安看向赵崇昭。
赵崇昭会意,拍掌下令:“放!”
底下的人抬手点火,引线往上一烧,整串“遍地桃花”逐个炸开,粉色的“桃花”次第绽放,风一吹,仿佛有无数桃瓣漫天飞舞。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不用谢则安提醒,赵崇昭已经开口:“这是我为珣姐准备的‘遍地桃花’,赵旻你给我听好了,将来你若是辜负我珣姐,我定要找你算账!”
一听赵崇昭这话,周围的人都对他大为改观,都觉得他那胖乎乎的样儿格外可爱。
谢则安微微一笑,和其他人一起看向赵旻。
众目睽睽之下,赵旻只能作出承诺:“即使昭弟你不说,我此生也定不负阿珣!”
赵崇昭气势十足地颔首:“去吧,别让珣姐等你太久。”
那语气竟像是对赵旻发号施令似的。
赵旻气得不轻,却只能咬牙前行。
瞧着迎亲队伍重新清整好往前出发,谢则安一时手痒,拿过一串鞭炮点着,往队伍后头一扔。
又是一阵骚乱。
赵旻到底还只是十六七岁,这下实在忍不下心里的火气了,勒马回头,狠狠瞪着他们。
“这东西叫鞭炮,”谢则安高高兴兴地和赵旻挥手,随口胡诌,“迎亲就得快马加鞭!”
“对对对!”赵崇昭也手痒地学着谢则安扔了一串,“鞭炮鞭炮,快马加鞭!”
赵旻:“……”
面对两块没脸没皮的滚刀肉,赵旻只能真的“快马加鞭”,盼着早点远离这两个可恨的混蛋。
晏宁公主和谢小妹早就不聊了,留心听着谢则安和赵旻的对话。听到外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谢小妹才跑过去拉着谢则安撒娇:“哥,我也想看那个遍地桃花!”
谢则安把她抱到膝上,说道:“下次哥再放给你看。”
晏宁公主看了眼谢则安和谢小妹亲昵的相处,有些出神。
赵崇昭赶紧说:“宁儿我也给你放!”
晏宁公主说:“……好。”
这边气氛融洽,赵旻的心情却不大好。
等到了国舅爷府上,又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刁难,赵旻费尽全力才勉强维持脸上那真挚诚恳的笑容。
内院之中,长公主正陪着新嫁娘说话,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出了神。火红的嫁衣、火红的龙凤双蜡、火红的窗花、火红的锦幔,仿佛一下子把她带进了记忆中。
她第一次披上凤冠霞帔,满心都是欢喜。
她第二次……
长公主心脏微缩。
她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新嫁娘披着盖头,看不见长公主的脸色,发现长公主突然不再说话也只能问:“姑姑,怎么了?”
新嫁娘叫杨珣,是国舅爷唯一的女儿,因为她长得像先皇后,长公主再嫁前一直非常疼爱她,让她跟着赵崇昭兄妹喊她姑姑。
收到国舅的帖子,长公主恍然记起了自己疼若亲儿的杨珣。
本来她这些年来碰上任何人成亲都避之唯恐不及,这一次她却答应下来。
她总得面对它,才能战胜它。
长公主说:“阿珣,旻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是同辈中最好的,你嫁过去后一定不会受委屈。”
杨珣眉间掠过一丝轻愁,却慢慢点了点头:“嗯,姑姑说的一定不会错。”
长公主拍拍杨珣的手背,又和杨珣聊了起来。
没过多久,赵旻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门外,温言说道:“阿珣,我来接你了。”
杨珣手一僵,在长公主的牵引下走了出去。
长公主把杨珣的手放到赵旻手中,还没从周围喜庆的气氛缓过神来,手居然被人握住了。
谢谦不知什么时候跟着迎亲队伍进来了,他自自然然地牵住长公主的手。
长公主想要甩开,却又顾忌这是杨珣大婚,咬牙让谢谦牵了一路。
等杨珣上了花轿,长公主才说:“谢若谷,你放手。”
谢谦说:“阿蛮……”
长公主一颤。
谢谦说:“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失信,”他抓紧长公主的手,“我只是妒忌,我妒忌那个死了十八年的人,妒忌得快要发疯,所以才做出那么多失去理智的事。如今我已经想开了,阿蛮,我这就带你去那个人的埋骨之地。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你仔细想一想,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只有那点不堪吗……算了,”谢谦叹息着说,“我这就带你去。”
长公主定在原地。
她最无法面对的正是谢谦所说的那样,第二次披上凤冠霞帔,她也是满心欢喜……
如果她不反复告诉自己她和谢谦之间只有“不堪”两个字,她还有什么面目去带回那个人的尸骨。
她一直不逼问、一直不逼问,就是不想面对这一点。
谢谦说“我这就带你去”。
她真的要去吗?
长公主上了马车,却抵着车厢流下泪来。
谢谦一直没放开她的手,低声劝说:“阿蛮,别哭……”他的声音充满苦涩,“你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长公主闭上了眼睛。
谢谦收紧手掌,与长公主十指紧扣,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他确实是个卑鄙小人,可当初的一切真的只怪他卑鄙吗?
一个巴掌永远是拍不响的。
在国舅府邸外的人群之中有张轮椅分外扎眼,竟是半个月前才从北边出发的谭无求。
他看起来好多了,连手掌上都长出了一点点肉,不再像刚醒来那样瘦得吓人。
当初谭无求三人才刚踏进城里没多久,驿站那边立刻派来几个老兵,按他们的说法是恭王知道谭先生要入京求医,命他们一路护送谭先生去京城,免得谭先生被流寇所伤。
有这么几个经验老道的老兵尽心尽力地在前方开路,他们花的时间竟比自己进京要少一大半!
谭无求刚一入京就听说齐王世子赵旻的婚事,特意让小虾推自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正好那么巧看见了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握着手一路走来。
谭无求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小虾不明所以:“先生?先生?您怎么啦?”
谭无求猛地回神,苦笑说:“没什么……”
这挺好的。
他可以彻底忘记“临均”这个名字,安心当谭无求了。
第四十七章
谢则安和赵崇昭玩得尽兴,第二天却被赵英逮住了。
谢则安面圣次数渐增,对赵英的畏惧感越来越小,胆儿肥了不少。他乖顺地站在赵崇昭旁边,一声都不吭,诚恳至极地等待赵英说话。
赵英看向赵崇昭:“我问你,上个月你姑姑府上的闹剧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赵崇昭和谢则安往来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几分装傻功夫,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纯良:“什么闹剧啊?居然有人敢在姑姑府上闹事,真是太过分了!”
赵英气得笑了,转头问谢则安:“谢三郎,你怎么说?”
谢则安眨巴着眼:“什么怎么说?”
赵英说:“那鞭炮里头裹着炸药,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弄到?”
谢则安说:“现成的炸药是很难弄到,可自己做炸药不难啊,”他拍着胸脯保证,“陛下你给我点原料,我可以马上给你混一份出来!”
赵崇昭好奇地问:“真的吗?”
谢则安说:“当然是真的。”
赵崇昭说:“那我们下次……”
赵英一拍桌子。
赵崇昭和谢则安齐齐噤声。
赵英说:“你们今天拿出来的那个遍地桃花也是你们一手做出来的?你们倒是做给我瞧瞧。”
谢则安打定主意不松口:“今天是今天,上个月是上个月。”
赵英看着谢则安说:“既然不是你们做的,那就是你爹挟私怨报复驸马了,你可知道这种是传开了会有什么后果?”
谢则安又眨了眨眼,笑弯起唇,一派天真地反问:“我爹和驸马有什么私怨?”
赵崇昭一直盯着谢则安瞧呢,见他一笑,眼睛又被晃花了。他非常赞同:“对啊,谢尚书和驸马有什么私怨?”
赵英总算相信赵旻被他们逼得当众退让的流言了。
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气恼,反正感觉很复杂:这还是他这个儿子第一次在和赵旻交锋的过程中占了上风——虽然整个过程看起来荒诞又可笑。
赵英说:“以后不要这么胡闹。”
赵崇昭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赵英打发赵崇昭离开,留下谢则安问:“上次叫你回去问你爹的意见,你爹同意了吗?”他指的是名字的事。
谢则安说:“爹他同意了!”
赵英睨着他说:“你自己呢?”
谢则安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不同意?”他带上了一脸腼腆的笑容,“不过我有一事想不太明白……”
赵英看到他那模样心里头就打了个突,只能点头:“说。”
谢则安说:“爹说衡是指蛮牛牛角上拴着的横木,这蛮牛是指殿下吗?”
赵英瞅着他。
谢则安说:“我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如果殿下是蛮牛,那陛下岂不是也是牛?唉,爹他怎么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赵英:“……”
你这么随口栽赃你爹他知道吗!
赵英算是明白谢季禹为什么对李氏母子三人这么满意了,感情这家伙和他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干!
赵英话锋一转:“你抵死不认也没用,以后再有这种事出现我第一个找你。”
谢则安一声不吭,乖乖站在那儿。
赵英说:“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谢则安幽幽地叹了口气,飞快抬头看了赵英一眼,小眼神儿特别委屈。等赵英看过来时他又飞快低下头,幽幽地开口:“既然陛下都准备栽赃到我头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语气比他那眼神更委屈。
赵英被他逗笑了。
他没好气地说:“梁捡都和我说了,你这家伙别想在我面前装样子。”
谢则安:“……”
原来问题出在这!
见谢则安一脸震惊,赵英摆摆手说:“回去吧。”
谢则安如蒙大赦,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谢则安回到东宫,赵崇昭拉着他问起赵英和他说了什么。
谢则安说:“陛下和我说殿下很像他。”
赵崇昭精神一振,两眼发亮:“真的吗?”
谢则安说:“当然,我难道还会骗你吗!”他拉着赵崇昭去校场跑圈,“陛下说他以前也是蛮牛脾气,很有自己的主意,想做的事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赵崇昭一听,觉得特别对头。他高兴地说道:“这么一说我和父皇还真像!”
谢则安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扫了赵崇昭几眼,深沉地开口:“可陛下说了,可惜只有一点不太像。”
赵崇昭的小心脏提了起来:“哪里!”
谢则安说:“殿下这威武雄壮的体型。”
赵崇昭:“……”
谢则安说:“陛下很担心啊。”
赵崇昭说:“我不就胖了点吗?为什么要担心!”
谢则安说:“殿下你听过上行下效这个词不?”
赵崇昭一愣,点点头:“当然听过。”赵英骂他时说过好几遍呢。
谢则安说:“陛下说,殿下还是太子时胖不要紧,以后要还是这么胖可就糟糕了。”
赵崇昭不明所以,眉头打了个死结:“怎么个糟糕法?”
谢则安说:“要是殿下还这么胖下去,底下的人觉得胖才算英武,胖才算英俊,那以后整个大庆朝就以胖为美!然后为了长胖一点,大伙就会多吃点,就算每个人每天只多吃一口,那也得多少粮食!”
赵崇昭呆了呆。
大庆人口过亿,每个人每天多吃一口,果然很多啊!
谢则安继续忽悠:“等把自己吃胖了,大伙穿的衣服又得用更多布料对吧?就算每个人只多用一寸布,那又得多少布匹才够!”
赵崇昭心里默算出来的数目被吓住了。
谢则安在那长吁短叹:“所以陛下担心啊。”
赵崇昭豁然开朗。
难怪他父皇总是对他不满意,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早说嘛!他可以少吃点,多锻炼点,把身上的膘减掉!
赵崇昭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后都不会再让父皇忧心!正好画画这边我和晏宁都出师了,就改成锻炼好了。三郎你来给我当监军,这身膘我不要啦!”
谢则安信口胡诌:“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赵英总觉得赵崇昭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好像特别感动又特别坚决。听底下的人回报,赵崇昭做事比平时更积极了,经常领着东宫侍卫和内侍们在校场跑操,生活规律得不可思议。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那挑食和暴食并在的坏毛病居然也好了,御膳房做什么他吃什么,没再把青菜豆腐之类的素菜挑出来,也没再大口大口地吃肉。
赵英和晏宁公主一通气,才发现晏宁公主也不知道原因。
晏宁公主稍一思索,眼睛一亮:“大概是因为三郎吧……”
最近她没去东宫学画了,谢则安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东宫多留许久,赵崇昭这段时间的变化恐怕和谢则安有关!
赵英见晏宁公主一提谢则安连语气都柔和下来,哪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并没有戳破,而是说:“那我把他叫来问问。”
晏宁公主眼底掠过一丝喜意。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谢则安了。
赵英差人去把谢则安找过来。
谢则安依然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模样:“陛下,公主!”
赵英随口问起谢则安在东宫的近况,抽检起他的功课来。
谢则安对答如流。
赵英满意地颔首,话锋忽转:“最近你和崇昭在做什么?”
谢则安和往常一样一脸腼腆:“没做什么啊。”
赵英很想把谢则安脸上的小表情揉掉。
在赵英和晏宁公主齐齐注视之下,谢则安只好把自己劝赵崇昭“减肥”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赵英:“……”
晏宁公主:“……”
明明这些话说得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可听起来就是有点不对味!
赵英问:“你怎么会想到劝崇昭这个?”
谢则安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一样来嘛。”
赵英说:“……你说的修身是指让崇昭变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