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没有记忆的地方
何朝露觉得很耻辱。
并非由于被一个男人侵犯,而是在整件事情发生时,自己的迟钝和柔顺。哪怕稍微反抗一下,至少说明自己不是怯懦的。
他在地板上站了很长时间,直到阿多尼来推他,他才崩溃了似的蹲在地上,哭是没脸哭的,只好蒙住脸发呆。
阿多尼陪着他蹲了很长时间,最后何朝露勉强打起精神,趴在阿多尼的肩膀上,嚷着要洗澡。
浴室里满是温暖芬芳的气息,何朝露脱得白白净净,玉人似的坐在水池中,他把下巴搁膝盖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半晌开口道:“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阿多尼拿着软软的澡巾在他身上揉搓,遇到有吻痕的地方,更是加倍小心,唯恐把他弄疼了,阿多尼闷声闷气地说:“那咱们回中国吧。”
何朝露抽了抽鼻子,强忍住要哭的冲动,他说:“他已经不要我了,那里不是我的家。”何朝露低头思索了一回,发觉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想到这些,悲从中来,他呜咽了一声,把脸埋在水里,眼泪鼻涕冒着水花翻滚出来。
阿多尼眼疾手快地抓过一条毛巾,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又扯了几张纸给他擤鼻涕。何朝露抿紧嘴唇,自顾自地悲伤了一会儿,又皱着秀眉,说屁股疼。
阿多尼也不嫌弃,把他按在腿上,扒开两瓣肥肥的肉,见那处十分粉红,也瞧不出个所以然。阿多尼想了想,说:“我给你拿一点消炎药吧。”
何朝露跪在水里,手臂伸到背后,小拇指在屁股里戳了几下,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很紧张地问:“我会不会得病啊,那个坏蛋也许有性病?。”
阿多尼也马上紧张起来:“那你们有没有……有没有戴那个?”
何朝露很肯定地点头:“有。”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是他一直都有亲我,不是说唾液也会传播吗……”
阿多尼很羞涩地低下头:“我不太懂这个,你自己上网查吧。”
“哦。”
被染上性病的恐惧替代了之前的羞耻。何朝露振奋精神从浴缸里出来,穿上毛茸茸的浴袍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查阅医学知识。而阿多尼在一阵风似的在房间里来来去去,把两人的随身衣服和钱财都装进行李箱。给房产经纪人打电话。好在两人搬来此地不久,收拾起来也十分轻松。
何朝露瞪直了眼睛在网上看了两个小时,最后一头雾水,干脆把电脑合上了。他一抬头,看见房间干干净净,地板上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和两个手提箱。
“你……干嘛?”何朝露诧异道。
“离开这里。”阿多尼简短地回答。
何朝露素来知道阿多尼工作效率很高,没想到会迅速到这种地步。他很迟疑地说:“我们去哪里呢?”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是凌晨两点诶。”
阿多尼仰起脸,显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和乐观,走到何朝露身边,抢过电脑,啪啪按了几下,给何朝露看了一张地球全景图。
“地球这么大,我们找个喜欢的地方安家吧。”阿多尼说。
这句奇妙的话让何朝露有茅塞顿开之感,他拍手道:“是啊,我们挑个喜欢的地方。”手指在画面上点了点,摇头道:“我去的地方不多,阿多尼,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阿多尼曾经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几乎没有他未涉足的地方。他那粗糙坚硬的手指缓缓地移向蔚蓝的太平洋,那里有一个极小的黑点。
“zihuatanejo。”
“什么?”何朝露偏过脑袋。
“在墨西哥,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你知道墨西哥人怎么形容太平洋吗?他们说那是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那就是我想和你度过余生的地方,一个温暖的没有回忆的地方。”
何朝露眼睛都亮起来了,他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中的那个小黑点,好像看见了自己终于能平静下来灵魂。
他们是凌晨四点出发的,当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何朝露抱着一个便携式小水壶,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软呢束腰风衣,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把脑袋脸颊全包裹住了,他率先拉开后车门,躺坐在里面继续打瞌睡。
阿多尼像一个大力士,把大小三个行李搬进了后备箱。小箱子里是药片和换洗的衣服,大箱子里则是美金,满满一大箱子的美金。另外还有十块金条和几枚钻石手表在箱子的夹层里。
这是何朝露的全部家当。说他坐拥金山是夸张了,可他的确是一个挺富有的男人。
汽车无声无息地驶出了小镇,在旷野的公路上疾驰了两个多小时,何朝露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往外面看了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西部小镇,街上十分热闹,大概在庆祝什么节日。
阿多尼把他安置在一家小旅馆里,又把行李箱放到房间,嘱咐他老实待在屋里不要乱跑,自己很快回来。
“你要去哪里?”何朝露很惊恐地问。
“我回去一趟,有一件东西忘带了。”阿多尼轻描淡写地说。
“有什么东西会比我的命更重要?我不许你走!”何朝露大声说。
阿多尼虽然很听他的话,但是一旦打定了主意做什么,是绝不肯回头的。他安抚了何朝露几句,就驾车离开了。
那个比何朝露的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他的尊严。阿多尼花了一个小时回到居住地。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到熟悉的树林里捕杀猎物。这并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
克里斯来寻欢猎艳,可不会带着太多的武器和戒心。所以阿多尼很轻易的、像对待一只绵羊似的,拧断了他的脖子。他的那些手下们也被轻易地卸下了武器,死在主人的身边——阿多尼平时并不会滥杀无辜,这次是出离地愤怒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阿多尼一身尘土硝烟地赶回来。旅馆里空荡荡的,何朝露不见了踪影,行李箱也全不见了。
阿多尼脑子嗡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下楼。他在街角的一群观赏小丑表演的人群里,看见了何朝露。
何朝露踮起脚尖,张大了嘴巴往人堆里凑,旁人欢呼,他也跟着叫,虽然根本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
阿多尼舒了一口气,扶着墙壁歇了一会儿,才轻轻拍何朝露的肩膀,又叫他的名字,唯恐把他吓一跳。
何朝露转过身来,粉面含笑,顾盼生辉:“你回来啦,这边的马戏团真有意思。”
阿多尼站在他身边,平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挺有意思的。”
何朝露嫉妒他不用踮脚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扯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咱们继续赶路吧,被那个坏蛋追来就不好了。”
阿多尼很小心地藏去衣服上沾的鲜血,随口问他:“咱们的行李呢?”
“在旅店里呀。”何朝露毫不在意地说。
阿多尼:“……”
在旅馆的房间里,何朝露整个人都傻眼了:“我的钱……”
“我忘了提醒你,西部的小镇到处都是强盗小偷,行路的人一定要时时看住自己的财务。”
何朝露充耳不闻,这次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他之所以横行无忌,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仗着自己有钱。现在一下子成了穷光蛋,他像是失去了壳的蜗牛,脆弱得无法在空气里存活。
何朝露可怜兮兮地房间里翻找,甚至连老鼠洞都挖开了,最后,他鼓足了勇气,要去跟旅店老板理论。
阿多尼忙抱住他,跟他说这里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要决斗,到时候不但钱要不回来,连命也要送进去。
何朝露急得要哭:“我的钱……咱们一分钱也没有了。”的确是一分钱也没有了。何朝露口袋里本来有一美元,在街边买了个小泥人花完了。
阿多尼沉着冷静,其实也习惯了为何朝露的愚蠢买单,他说:“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两个可怜的人继续驾驶汽车往西走,在汽油即将用光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加油站。阿多尼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大模大样地下车,凭着衣服里凸起的类似手枪的形状,他打劫了这个加油站。
何朝露坐在汽车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个强壮的员工蹲在墙角发抖,而阿多尼则提着一口袋钱币,四只手枪,披着一身晚霞,冷酷高大地走过来,像历史上所有伟大而传奇的英雄。
何朝露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他们在码头遇到了一艘货轮,途径他们要去的地方。俩人好说歹说,船主终于同意他们乘坐。并且说,你们真幸运,我们一个月才去那地方一次。
何朝露很喜欢坐船,在甲板上吹了一整天的风,傍晚时才摇摇摆摆地下去,在船舱里,阿多尼付了两美元,从船员手里买来两份晚饭。这一举动深深地伤害了何朝露。
当晚夜半无人的时候,何朝露躺在地板上,无限伤感地说:“我现在是一个穷光蛋,再也不能雇佣你了。所以你可以离开了。”
阿多尼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走吧。”何朝露凄然说。
阿多尼心想,四面都是海水,你让我去哪儿呢。
“要不我借给你点钱,嗯,你就可以重新雇佣我了,我很便宜的,一美元一个月。”阿多尼说着,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何朝露身边的地板上,还拿鞋子压住,以免被吹走。
何朝露依然忧心忡忡:“可是我还不起呀。”
阿多尼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说:“咱们到了岛上,总能找到活儿干的。给人洗衣服、摘果子,或者抓了鱼在街市上买,要是他们有剧院的话,你可以上台唱歌。”
何朝露眉头舒展,笑道:“是的,我可以给他们唱歌,我还会表演舞台剧。”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终于平静下来。
阿多尼闭上眼睛,刚打算入睡,忽然身边一团暖暖的热气袭来,脸颊上被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随即又离开了。阿多尼猛地停住了呼吸,他知道那是何朝露的嘴唇。
“克里斯那样混蛋的家伙,是不配和我亲近的。你心肠很好,又很爱护我。我很高兴亲你一下。”何朝露一本正经地解释。
阿多尼呆了半晌,缓缓地从地板上坐起来,一股热流在胸中激荡,他又想哭,又想笑,激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他这副癫狂的样子像是即将变身的半兽人。
何朝露只看了他一眼,就十分痛心地转过身,严厉地警告:“阿多尼,冷静,不要做多余的表情,老老实实地睡吧。”
44、转晴
梁倾城的身体渐渐恢复,他可以拄着拐杖短时间地行走,手指也能勉强做弯曲动作。他当初瘫倒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太过绝望的情绪,如今身体好转,也并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只是像平常那样按时做康复训练。
林梵行每次回家,眼见他的身体逐渐复苏过来,真是高兴得要喜极而泣,夜里睡觉时,小声对梁倾城说:“那些年轻的爸爸瞧见自己儿子会走路、会喊爸爸时的喜悦,大概和我此刻的心情是类似的。”
梁倾城有些无语。这个林梵行对自己是越发地不恭了。之前自己还是霸道总裁的时候,他是何等地伏低做小、贤良淑德。真是事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梁倾城正考虑要不要发火。林梵行又开口说话了:“倾城,我要到海南拍一个广告,大概半个月。”
“什么时间?”梁倾城有些猝不及防:“不去行吗?”
“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好不容易才攀上的关系,我想去……”林梵行声音很低。
梁倾城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想去就去吧,你不用担心我。”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两人正处在热恋期,平常分开两三个小时都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的,更别提这么多天了。当天夜里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整宿的私密话。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打着哈欠睡去。第二天夜里林梵行又哭泣话别了很久,早上自然是起不来的,于是机票改签。第三天林梵行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夜里睡觉时又搂着梁倾城的脖子,小鸟似的撒娇:“真不愿意离开你啊。”
梁倾城简直要被弄崩溃了,他说:“亲爱的,你去吧。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长情。”
于是林梵行终于狠心离开了。
在海口的沙滩上拍摄了几天,广告商十分满意,允许摄制组的在当地游玩几天。林梵行没什么兴致,只是换了泳衣在沙滩上支了椅子,每日躺在上面晒肚皮看海浪。然后很意外的,他看见了温澜。
当时温澜身边还有一个白皮肤的异族女人,两人并排躺在伞下,用叽里咕噜的语言交流。林梵行就在他们旁边,他起先是被女人张狂的笑声吸引,然后瞧见了温澜的侧脸。林梵行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呸了一口,收起自己的椅子回宾馆睡觉了。
因为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林梵行再也不去海滩上玩,好容易摄制组工作完毕,打算全体返回,临走时几个投资商请客消遣,剧组的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女就被拉过来作陪了。
一个很大的包厢内,灯光昏暗,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各自围成一团,唱歌喝酒猜拳,十分放浪快乐。林梵行孤高桀骜,独自坐在角落里吃话梅。他是房间里最漂亮耀眼的男人,旁人无论闹得多么欢快,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他这边瞧,然而林梵行却表现得很正派严肃,表示出淤泥而不染,是个良家男子。
温澜是投资商里地位最高的人,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往他身边凑,争相献媚。温澜像一个国王似的,从容不迫地与众人聊天玩笑,又问了几个小艺人的名字,称赞他们的演技和容貌。他偶尔说一两句玩笑话,四周的人跟爆炸似的发出一阵大笑,后来这些人又开始唱歌猜拳脱衣服玩亲亲,甚至还有嗑药的。
林梵行很镇定地吃东西玩手机,偶尔瞧一眼那些发疯的人群。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那些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剧组的负责人很认真地护送艺人回宾馆或者被别人带走。林梵行走在最后,负责人有点意外:“小林,你怎么回去呢?”
林梵行收起手机:“我打的吧。”
“那怎么行,现在外面治安多乱啊,被人拍到了也不好。”负责人四处看了看,只有温澜和他的助理还坐在房间里,温澜有些喝醉了,手指勾着自己的眼镜,另一只手拼命揉眼睛。负责人谦恭地说:“温先生,能带小林一程吗?他住的酒店跟你们顺路。”
温澜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起身自己倒水去了,旁边的助理倒是很通情达理:“这有什么不能的,放心吧。”
林梵行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站着,待多管闲事的负责人走远后,他才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
夜晚的街道显得十分空旷寂静,林梵行没有拦到出租车,只好抱着肩膀在黑夜里独行。如此走了一段路,他忽然觉得身后有异样,转过身瞧见五辆黑色的商务车,呈火箭队形跟着他。
林梵行慢慢地往前走,那几辆车子也很冷静地以龟速前进。最前面的车子里坐着温澜,后面的车子自然是他的随从。
“你有没有后悔过?”温澜降下车窗,很突然地问他。
林梵行自顾自地走路,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温澜缓缓打着方向盘,继续说:“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拍几千块钱的垃圾广告,跟一群小艺人争宠,被导演叫出来陪酒陪玩。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拒绝我?”
“你那部电影,是我暗中操作,不让上映的。”
“听说你妈妈死了?”
林梵行唰地停下脚步,他走到温澜旁边,微微弯腰:“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