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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 下——bySo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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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脸颊的轮廓是雅各再熟悉不过的,但想到此刻自己的指尖仍能触摸到恋人温热而不是冰冷的皮肤,想到自己还能感受到对方脖颈上有力地搏动着的脉搏,雅各的动作不由更轻柔了,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阿尔伯特仰头望着他,两人目光相接,沉默中像是道尽了一切。雅各微笑着,不顾他脸上残余的泡沫,放下剃刀,扯下他脖子上系着的毛巾,俯身捧住他的头颅,亲吻了上来。

阿尔伯特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半闭着眼睛耐心地任他的亲吻盖满自己的脸颊和脖颈。仅仅一日不见,他们就像经历了生离死别。在牢房里那漫长的一夜,阿尔伯特想象着自己与雅各也许再也无法体验的温存,想象着自己去世后雅各的生活,他在那些梦魇的纠缠下浅眠,时而惊醒,担忧雅各难以承受那打击,悔恨两人曾经浪费的时光。

而现在他们的时间失而复得。时局多变,他们一直以及时行乐的态度生活着,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天人永隔的可怕可能。“我差点就失去你了。”雅各凑在他唇边低语,手从他的领口一路游移到裤腰。

“但我又回来了,完完整整的,毫发无伤。”阿尔伯特覆住他的手,引领它伸入裤头,“今后尼克和伊莎贝尔都住在这儿,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吧。”

“恩……我和伊莎贝尔说了,让她和尼克先吃饭,不要等我们……”雅各心不在焉地答道,套弄着手里的硬物,满足地望着阿尔伯特既欢愉又隐忍的表情,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微微挪动身体,摩擦着他,“要是你觉得饿,我们可以先吃饭,到夜里再做。”

阿尔伯特被他挑拨得心猿意马,重重地喘息:“不用,吃你就够了。”说着,他便压上了雅各的嘴唇。

他们在紧锁的卧室里互相亲吻,啃噬,爱`抚,冲撞,为避免引起他人注意而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低低的呻吟和呢喃的爱语仍然充斥着两人的耳膜,令他们迷失在身体本能的反应中,暂时覆盖住记忆里那些鲜血淋漓的景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切了,天天朝夕相处,他们总觉得有充足的时间,再也不需要像以往那样急不可耐。但这一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只有紧紧依靠在对方身边,他们才有可能安然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当两人疲惫地走出卧室的时候,夜色已深。他们帮忙安顿尼克入睡,又确认了伊莎贝尔在这里生活舒适,才来到餐厅吃预留给他们的晚餐。雅各讲了弗朗索瓦的死刑和自己与安东的重逢,阿尔伯特沉吟了半晌,同意了雅各所说的必须尽快离开法国,然后去书房取来地球仪,两人凑在一起研究起来。“神圣罗马帝国、普鲁士、英国、西班牙、荷兰它们都在和法国打仗。其他地方又都太无聊……”阿尔伯特嘟哝着,“该死的雅各宾派,巴黎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他们却硬要逼我们离开。”

“而且它们都是君主制国家,我们虽然反对雅各宾派,但也不是保皇党人。”雅各也颇为为难。

阿尔伯特叹气道:“没错,比如很多贵族都打算逃亡去英国,比如我父亲他们,还有杜波瓦一家等等。要是我们也去了,未免会被人与他们混为一谈,我也不想回到他们那个圈子。再说,听说英国还有不少法国的密探,形势也很凶险。除非……”他将地球仪转了转,“新大陆那里的美国并不是君主制,地域宽广又人口稀少,密探顾不上那里,说不定是个隐居的好住处。”

“但新奥尔良那边也会有不少流亡贵族吧?”

“我们不需要去新奥尔良。以前受英国控制的东北部也许会更清净些,那里的自然环境也有利于尼克的成长。只是,也许我们不得不说英语,那里和音乐有关的工作机会应该也不多。那些美国人虽然共和精神可嘉,但怎么说也只是乡巴佬而已。”

雅各来了精神:“本来我们就不能光靠音乐养家,尤其是现在有了尼克。离开巴黎以后,总有其他糊口的办法,比如教书,或者其他什么文职工作。等救出梅兰妮他们以后,我们就取道英国乘船去美国——那里的港口叫纽约对吧?美国也是刚成立不久,政局又比这里稳定,只要我们努力,一定有很多机会的。”

阿尔伯特听着雅各信心满满的口气,心中一酸,拿起他的手,摩挲他的手心:“我本想用我的剧院给你搭一个最宽广的舞台,让你静心创作,在欧洲大陆尽享荣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过着逃犯的生活,为每天的生活操心。你已经多久没有弹琴作曲了?”

雅各抚慰地扣紧他的手:“这没关系,就算我们不能并肩站在欧洲乐坛,就算我们不得不住在某个偏远的小村庄,甚至放弃音乐做个木匠,就算我们这两双手长出了老茧,至少我们还能这样牵着手相伴终老,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雅各?莱格里斯……”阿尔伯特念着恋人的名字,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雅各凝望着他的眼睛,明白他要说什么,也明白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道尽两人的感情,便也只是微笑着吻了吻他的手背:“阿尔伯特。为我们在新大陆的新生活干一杯吧。”

“为新大陆。”阿尔伯特用另一只手拿起酒杯,与雅各手里的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雷耶先生为梅兰妮的案子在公共安全委员会奔走,阿尔伯特和雅各这里除了一些皮埃尔在剧院的文件外,便没有什么书面证据可提供,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上庭作证。阿尔伯特又去找了女高音莎拉的未婚夫帕西爵士——帕西在英国身份显贵,家财万贯,又不问政事,即使在雅各宾派的恐怖专制下仍悠然出入巴黎,他的帮助显然可以使阿尔伯特他们避开许多麻烦。眼下他正在巴黎安排婚事,为了讨好莎拉,又因为从剧院抢走莎拉而对阿尔伯特心怀愧疚,便欣然答应帮未婚妻非常崇敬的这两位上司和好友购买船票,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有了帕西的帮助,雅各和阿尔伯特终于安下心来,开始为美国之行做准备,练习英语,整理行囊。他们烧毁了家里任何可能给两人定罪的证物,例如英国保守派埃德蒙?伯克的作品、吉伦特派的出版物、阿尔伯特与吉伦特派众人的通信、还有雅各宾派观众对歌剧院政治立场的抗议信。雅各也翻出了自己多年来的音乐作品,一一筛选。他觉得自己写革命歌曲时,有些初稿里的革命立场太过粗糙,万一被人看到容易造成误解。雅各蹲在地上,机械地将一小叠一小叠的将羊皮纸送入壁炉中,阿尔伯特倚着壁炉垂头看着,同样心中痛惜,但也无能为力,只得自我安慰说这些只是初稿,至少雅各的作品没有被毁。

雅各的手停留在最后剩下的一本稿纸上。“那是什么?”阿尔伯特注意到他的迟疑。

“《伊曼努尔》的总谱。”雅各说,“就是雅各宾得势以后我们决定暂停排演的那部歌剧,因为它故意回避了革命,有对雅各宾派不满之嫌。”

阿尔伯特脸色大变:“你可以烧草稿,但不能把总谱一并烧掉。尤其是这部《伊曼努尔》可是你至今最杰出的作品啊。不光是我,剧院里读过这部剧本的人都认为它甚至超越了莫扎特的《唐乔万尼》和《费加罗的婚礼》。”

雅各无奈地耸耸肩:“写得再好也没用了,反正再也不会公演,保险起见,还是先烧了。将来要是再有公演的机会,我把谱子都记在脑子里,重新写出来便是。”

阿尔伯特见说得认真,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赶快将乐谱抢来抱在怀里,不满地说:“你辛辛苦苦作曲,怎么可以如此轻视自己的作品?以前写《画家梦》的时候也是,记得珍妮说过,你也差点把它烧了。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他们已经知道这里是你的住处了,万一有人来搜查、发现了这个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总之,这本乐谱由我来保管,直到我们到了美国为止。你可休想打什么坏主意。这样的大师之作,哪怕不能演,起码也得将它出版出来公之于世,而不是任它自生自灭。”

看到阿尔伯特护着乐谱的紧张样子,雅各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起身吻他:“真是一肚子生意经啊,那就听您的,经理先生。”

安东并不认识雷耶先生,他进雷耶歌剧院工作时,雷耶先生早已退休了,换作阿尔伯特和雅各两人继任。安东记得一度有传言说剧院要改名为塞维涅和莱格里斯剧院,当时他并没有怀疑,毕竟那两人都为振兴剧院作出了巨大贡献。直到后来得知了那两人的关系,他才意识到那名字那令他嫉恨而又无能为力的深意。

安东的情人和周围同事也很少提及雷耶先生,因为安东熟识他们的时候,雷耶先生早已离开了国民议会。他只是在只言片语里了解了雷耶先生在雅各宾派的地位——他曾是雅各宾派的元老成员之一,但逐渐趋向温和派的丹东,甚至与吉伦特派也交往甚密。但即使在恐怖专制开始以后,也没有人去调查他,一是因为他已远离政坛,二则是因为大家觉得他年纪大了,还是网开一面,容许他安度晚年。

但自从上庭为阿尔伯特辩护以来,雷耶先生又在议会里活跃起来,主动参与皮埃尔?德?拉福尔案的调查,将审判日期一再拖延,甚至把刚刚被判无罪的阿尔伯特和在政治上无可指摘的雅各列入了证人名单。“拉福尔案原本简简单单,立刻就可以判死刑,结果却被折腾成这样。”安东的情人抱怨说,“要是每起案子都这样,那就无法用恐怖震慑住敌人了。”

安东告诉他,若雷耶先生、阿尔伯特和雅各共同出庭作证,很有可能会成功为皮埃尔脱罪。这让情人很不悦,自大革命开始以来他便和皮埃尔成了政敌,尤其是吉伦特派得势的那段时间,看到那些旧贵族换上平民的衣服、念着共和的口号继续凌驾于人民之上,这令他愤慨万分。

而安东与皮埃尔无冤无仇,他所考虑的是另一件事。法庭公告上并列排着阿尔伯特和雅各的名字,正像当年在剧院里的海报和节目单一样,刺痛了安东的眼睛。照理说他不该再为他们两人心怀妒忌,阿尔伯特从未许诺过他什么,他如今也有了稳定的情人,甚至念在旧情的份上没有上法庭去揭发阿尔伯特当年在塞维涅庄园的恶行。但那天和雅各的偶遇让他心中滋生起了另一种情绪——那两人是如此相爱,愿意为对方的生命付出一切,与他们相比安东和他情人的关系似乎又只变成了发泄肉欲的工具,他不在乎情人的死活,情人也不在乎他的。他无法理解两个人之间如何能产生那种生死相依的感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得到过这样的体验。阿尔伯特教会了他情`欲,却没有教会他爱情,而他多少年来却被蒙在鼓里,不顾内心的空虚,痴傻地向往肉`体的满足,还以为那便是与他人最亲密的关系。

阿尔伯特获释后,雅各想必会欣喜若狂吧——安东想象着——他们会如何庆祝阿尔伯特死里逃生,会如何计划他们共同的未来?他们也许会离开法国、永远逃离雅各宾的恐怖吧?安东想象雅各和阿尔伯特一同驶向远方重筑爱巢,再看看身边酣睡的情人冷冷地背对着自己,便再也无法忍受想象中那缠绵拥吻的两人。他决不能容许那两人得逞。

安东向情人说了阿尔伯特和皮埃尔本是童年好友的事实,又对雷耶先生的突然介入大发疑问,再漫不经心地猜测阿尔伯特和雷耶先生是否只想包庇皮埃尔的罪行、是否想借此机会在恐怖专制中找到一个缺口帮助那些旧贵族逐步瓦解雅各宾派的统治。情人觉得安东说得有理,认为他们也许可以逆转雷耶先生的辩护、借皮埃尔案为雷耶先生和阿尔伯特这些躲在隐蔽处的敌人定罪。

公共安全委员会派人搜查了阿尔伯特家里,但一无所获。情人向安东透露说,没想到大音乐家莱格里斯和塞维涅合住在一起,有莱格里斯这样革命的朋友,塞维涅也许并不是雅各宾派的敌人。安东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更印证了雅各和阿尔伯特目前的幸福生活。他自告奋勇,说自己作为雷耶歌剧院的老职工,愿意带人去雷耶歌剧院继续搜查。委员会准许了他的提议。

雷耶歌剧院里一片荒凉景象,舞台上积了厚厚的灰,观众席里也有蜘蛛开始结网了,未清理干净的烛泪已凝结成了不规则形状的蜡,紧贴在剧院四处的灯饰上。阿尔伯特办公室的桌上和抽屉里都空空如也,显然是仔细清理过,雅各的琴房里只剩下钢琴和休息用的沙发,演员的化妆间和更衣室相比之下则更加混乱,被主人遗弃的衣物、配饰和道具到处散落着,唯一留下的文字痕迹,也只是些没有多大意义的短简和某些女演员未开封的求爱信罢了。

“这剧院关了这么久,该清理的都清理完了吧,估计找不出什么新证据。”和安东一起来的书记员说。

安东没有搭理他,沿着后台的走廊,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阿尔伯特以前居住的房间。这房间极隐蔽,阿尔伯特又从未向他人提及,所以只有安东和雅各这样进过他卧室的人才认识这里。也许阿尔伯特会因为这里的隐蔽性在这里藏些什么东西,安东猜测着,按下门把手。但和剧院里敞开的其他房间不同,这扇门紧锁着。

果然。

安东他们早有准备,带了撬锁工具,轻而易举地进了房间。房间的布局和安东印象里差不多,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拥挤凌乱,以往散落在各处的书籍和乐谱此时都不见了,书架上也空了许多,留着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安东一翻,都是些萨德侯爵、《天方夜谭》、《危险关系》之流的情`色文学。那时的巴黎人,谁没有几本这样的收藏,把这作为证据不仅毫无作用,反而会被耻笑大惊小怪。

书架底下的柜子里整齐地摆满了文件。安东蹲下`身子,抽出一叠翻看,那是剧院的公务文件,甚至包括阿尔伯特和雅各与革命政府、报社记者,以及其他音乐家的通信。它们的内容看上去并无越轨之处,甚至按日期和收件人排列,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整理,几乎不可能找到纰漏。安东起身,让随从继续检查柜子里的文件,自己则进了里间的卧室。

卧室里也是干净整洁,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衣柜里只剩下几套衣服和干毛巾,分成左右两边摆着,安东一眼就认出了雅各曾经在剧院里穿过的衣服,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他向卧床走去,一边的床头柜里空空如也,而在阿尔伯特惯常睡的那一侧,柜子抽屉里却放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某种莫名的兴奋涌入安东的心中,他急切地翻开文件夹,看到里面的文字,却惊愕地呆住了。他将里面的纸张从头翻到了尾,又折回来,视线久久停留在扉页上。同行的助手注意到他的举动,也凑过来看,也兴奋了起来:“总算有点收获了!”

“没错。”安东合上文件夹,放回了抽屉里,“这次塞维涅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第十七章: 恐怖降临

阿尔伯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整整一天,他总觉得头脑里隐隐作痛,令他难以集中精神,他在书房的钢琴边坐了半天,但即使是往日能令他很快平静下来的音乐此时都毫无作用。而雅各也同样坐立不安,他在家里东转西晃,一会儿检查已经整理完毕的行李,一会儿翻看留在家里的书和文件,已经学会走路的尼克跌跌撞撞地跟着父亲跑来跑去,为即将到来的长途旅行激动不已。

一切都计划好了。当天晚上,他们要去拜访莎拉和帕西爵士,拿好帕西为他们准备的船票,确认逃亡美国的行程。翌日一早,莎拉就会随同回国公干的帕西离开法国,而雅各和阿尔伯特则要上庭为皮埃尔作证。待皮埃尔无罪释放,他们便要带着尼克和伊莎贝尔一起取道英国前往美国,皮埃尔也会与妻儿自行逃亡。他们在巴黎的生活只剩下了最后几天,而这几天将是最为漫长而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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