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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 下——bySo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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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南过来同他握手:“之前批评您的《新爱洛伊丝》不够革命,是我太莽撞了,真对不起。‘革命作曲家’这个称号您当之无愧。”

马拉笑着从人群中拉出几个人来:“给您介绍几个朋友。罗伯斯庇尔,丹东,圣茹斯特。我们几个都是雅各宾俱乐部的成员。我们大家都是您的忠实听众,一听到您开革命音乐会,工作再忙都得来。”

三人上来祝贺雅各,洛南接着说:“雷耶先生也在雅各宾俱乐部里,但他最近很忙,没能抽时间来看,要我跟您和塞维涅先生打个招呼。不过,我们在俱乐部里常听雷耶先生说起你们。”

“请替我谢谢他的好意。”雅各说,“塞维涅先生应该已经休息了,多半不方便见客。”

洛南耸耸肩:“那真是太遗憾了。他为革命作了那么多贡献,却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俱乐部里的大家都很期待和他见面呢。……那您呢,莱格里斯先生,今天正好大家都在这里,要不要和我们去喝一杯,正好聊聊?”

“不了。”雅各连忙拒绝,“您瞧,我妻子还怀着身孕,得赶快回去。”

“那拉福尔先生呢,愿不愿意喝一杯?”洛南又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皮埃尔看去,“虽然都是投身革命,但我们也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碰上吉伦特派的。”

皮埃尔打了个呵欠:“我也免了,我家有孩子,不能回去得太晚。雅各,我们的马车就在那里,先送你和珍妮回去。”

四人登上马车的时候,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合唱起《自由颂》来,献给他们敬仰的作曲家。雅各有些无奈,向他们挥手告别。

“我不喜欢那些雅各宾派。”等马车开出了一段距离,皮埃尔突然说。

“怎么了?”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这事比较复杂。”皮埃尔想了想,说,“他们太激进了。”

雅各笑了:“你自己不是也很激进?”

“不,我和他们相比简直就像塞维涅伯爵一样保守。所以,别和他们走得太近,你最好也提醒一下阿尔伯特,虽然他为了剧院不得不和那些人应酬,但必须谨慎行事。”

“我知道了。”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雅各觉得皮埃尔有点反常,他平时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见到洛南一行人后,心情便差了许多。他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制宪会议上派系对立的事情,其中便有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的矛盾,不过那些报道太过繁杂,雅各没兴趣仔细看。但想到洛南他们对阿尔伯特的兴趣,他不禁生出几分隐忧。那些雅各宾派到底想干什么?如果雷耶先生已经成为了雅各宾派的一员,那他是否可以信任他们呢?

“你难道以为贵族只要放弃特权就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可现在所有特权都取消了,我们曾经的那些敌人现在没有一个还保留着特权。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多人都是不情愿放弃的,就因为这件事,他们也许心怀仇恨,想要伺机恢复他们的旧制度。对于那些可能成为我们敌人的人,我们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普罗可布咖啡馆里,罗伯斯庇尔正在高谈阔论。

阿尔伯特心不在焉地听他讲话,他身边坐着安东,正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他们俩和雅各都收到了雅各宾派的邀请去参加他们的聚会,雅各自然以照顾珍妮为借口婉拒了,也劝阿尔伯特不要去,但剧院的运行总受时局影响,尤其是雷耶歌剧院这样被视为革命标志的剧院,阿尔伯特不得不和各个主要派别维持联系。至于安东,大概是因为那天在革命音乐会上演唱的《自由颂》引起了雅各宾派的注意,他不顾阿尔伯特的反对,坚称革命改变了他的人生,硬是跟着他一起来了。

阿尔伯特从报纸传单上了解了一些雅各宾派的主张,也听皮埃尔讲过些负面评价,再加上之前洛南、马拉他们对雅各的《新爱洛伊丝》大肆抨击,他对雅各宾派的激进早有思想准备,但他没想到他们中的有些人竟激进到了要把贵族赶尽杀绝的地步。

“可也有不少贵族是同情革命的啊。”雷耶先生注意到阿尔伯特神色不悦,提出了不同意见,“比如这里的阿尔伯特?塞维涅先生,从与家族决裂到经营雷耶歌剧院,完全可算是革命的代表。还有皮埃尔?拉福尔先生,即使长期受到贵族排挤,但还是坚定地支持革命。”

圣茹斯特说:“您说得没错,他们占贵族中的少数,需要单独考虑。我不否认他们做出的贡献,然而,吉伦特派的拉福尔先生正代表了旧贵族参政的软弱, 他以为表面上更改一些法律就足够了,而无视依旧存在的种种问题。至于塞维涅先生,不知道您和您家人有没有联系,但您应该知道,您父亲和兄长正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之一,他们陪伴国王左右,时刻都在想办法摧毁革命。”

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阿尔伯特才开口说:“我没有和他们联系过,我想圣茹斯特先生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我管不了他们。至于我的朋友拉福尔先生,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背景,都有各自的思维和视角,我希望你们能宽容一些,试着去理解,而不是简单地指责。”

不少人都点头称是,安东趁机问道:“那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对待那些‘坏’贵族呢?”

圣茹斯特答道:“首先当然是要严密监视,对于那些违反法律的人,自然是格杀勿论,同情他们的人即使没有违反法律,但也应该作为同谋处理。实际上,考虑到他们长期以来始终是特权的受益者,他们应当公开宣誓效忠革命,而拒绝这么做的人便是我们的敌人。”

那些关于杀戮和发誓的话语让阿尔伯特听得皱起眉头,他反感父兄的顽固不化,甚至仇恨他们对他的不公,但他从未动过一丝恶念,更难以想象,要是所有像他们那样的人以及他们的同情者都被斩尽杀绝,那将是多么血腥的一幅末世场面。按照圣茹斯特的标准,可以被视作敌人的人是无穷无尽的,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留下一批“纯粹”的革命者?到那个时候,革命还称得上是革命吗?

但他没有反驳他们。也许雷耶先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其他人也许便会将他视作敌人之一。他庆幸现在是皮埃尔他们的吉伦特派在议会中占据上风,雅各宾派这样不入流的思想是很难被大部分用理性思考的人接受的。

不过,今天的聚会也给他敲响了警钟,革命者里不但派系复杂,而且派系间的分歧无不性命攸关。他想,下次他得去给雅各提个醒,“革命音乐家”这个称号带来的也许是比舆论压力还要危险的后果。

然后他想到了正全神贯注地听大家讨论的安东,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安东几乎毫不了解。他熟悉他的身体和声音,但除此之外,安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来雷耶歌剧院之前在巴黎做什么、他对当年在塞维涅庄园的经历是怎么想的,阿尔伯特全都一无所知。脱离贵族生活的这段时间似乎让他全然忘了安东曾经是他的仆从、曾经(也许现在依旧)被他当物件一样摆弄然后丢弃。如果安东只是为了接近他而掩藏恨意,如果他受激进派的蛊惑尝试向阿尔伯特这个“坏贵族”复仇……阿尔伯特不由为这样的可能恐惧起来。

在回剧院的马车上,安东照旧亲昵地坐在阿尔伯特身边,但阿尔伯特拿开了他不安分的手,细细观察这个骤然变得陌生的故人。“您怎么了?”安东纳闷地问他,蹭着他的脸颊。

“你恨我吗?”阿尔伯特问。

安东怔住了:“我怎么会恨您呢?我爱您……”他边吻阿尔伯特的嘴角边喘着气说道,“您教会了我一切……音乐……做`爱……”

阿尔伯特不为所动:“你想惩罚贵族,要他们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安东退缩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别忘了你以前是我的仆人,而你现在还在叫我‘塞维涅先生’。”阿尔伯特轻扼着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威胁,“你想向我报仇么?”

“这……这怎么会?”安东慌乱不安,眼睛里满是困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恨您,但这是真的。我要您,塞维涅先生……给我……我喜欢您那样对我……”

“那就如你所愿。”阿尔伯特覆上了他的嘴唇。

第八章: 生与死

阿尔伯特在剧场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已经下午了,雅各还没有来剧院。

革命音乐会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剧院里一切如常,阿尔伯特的《克莱丽莎》进入了最后的排练阶段,而雅各则指挥着晚上的歌剧演出,同时开始为新进作曲家们的新作排练做准备。在音乐会上的二重奏好像只是一个梦境,而当梦境结束,他们又恢复了原来客客气气的同事关系,雅各无微不至地关怀着珍妮,而阿尔伯特继续与安东浑浑噩噩地度日。

雷耶先生邀请阿尔伯特加入雅各宾俱乐部,被他婉拒了,说自己一个搞音乐的,不懂什么派别。安东倒是成了俱乐部的常客。有时晚上歌剧散场,安东不像往常那样呆在剧院里,而是外出去和雅各宾派见面,回来时阿尔伯特早就睡下了,每次都会被他蹭醒。有一次阿尔伯特失了耐心,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你那么不想受人压迫,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安东没有应声,一脸委屈地抬起身子吻他。阿尔伯特依了他的心愿,平日里却渐渐和他疏远起来。终于有一天,他叫安东不要再来剧院里过夜了。原本,他也曾萌生过和安东长久下去的念头,他对安东没有多么热烈的爱,但两人身体契合,聊胜于无。可看到安东和雅各宾派走得越近,他越是无法信任这个对他千依百顺的情人。

后来他听说安东正式加入了雅各宾派。他没有解雇安东,为立场剥夺一个人的生计违背了他的原则,也不符合大革命中人人思想自由的精神。安东看他的眼神有点哀怨,但阿尔伯特从未表达过什么爱意,不过是你情我愿地解决需要而已,现在合不来了,自然应该分开。

比起安东,阿尔伯特更在意的仍然是雅各。他知道珍妮即将临盆,雅各正忙得焦头烂额,一有空就赶回家去,今天迟到恐怕也和珍妮有关。

果然,他派去查看情况的信使带回来一张雅各的亲笔信,说珍妮当天就要分娩,雅各不能来上班,烦请他代劳指挥当晚的《新爱洛伊丝》。

雅各终于要成为父亲了,阿尔伯特想。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雅各高兴还是为自己忧伤。

他思忖自己是否应该在演出结束后去雅各家祝贺他的喜事,作为朋友,他理应这么做,但他自从与雅各重逢后便远远避开了他家。等明天雅各来剧院时再祝贺他吧,他想,等知道了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也许该买些什么送给他们家。

但演出刚结束他就收到了皮埃尔找人送来的短信,信里只有潦草的两个字:“速来。”他在剧院门口看到了皮埃尔派来接他的马车,但马车却开往了雅各家的方向。

看到窗外越来越近的雅各家,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脑中。当他推开雅各家虚掩的房门,踏进那片异常的安静中时,他不由打了个哆嗦。皮埃尔正垂头站在作为临时产房的客房门外,闻声向阿尔伯特点了点头:“她想见你。”

“我?”阿尔伯特一见他的神情便知道大事不妙,连外套都不脱就大步走了进去。珍妮正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嘴里说着什么,雅各跪在床边紧握她的手,认真听着。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神父。梅兰妮正和雅各家唯一的女仆伊莎贝尔坐在一起,怀抱着一个沉睡的婴儿。

“我的天哪。”阿尔伯特愣在门边,不知该如何行动。雅各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他,紧绷的表情像是一松,几乎要流下泪来,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珍妮微微撑起身子,看到阿尔伯特,声音虚弱地打了个招呼:“阿尔伯特,你还是来了。”

阿尔伯特走了过去,雅各稍微向边上挪了挪,他便半跪在雅各身边,俯身去吻珍妮的手:“我刚从剧院出来,要是知道你想见我,就算停演我也会来的。”

珍妮笑了:“你总是那么慷慨……我听说了……你又帮了雅各的大忙,替他指挥……”

“这没什么。”

“不……你总是这样,选我当你的女主角……雅各的第一部歌剧……还有雅各现在的工作……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的恩情。”

阿尔伯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珍妮,你是我欣赏的女高音,你丈夫也是我敬重的作曲家。你们的成功依仗的是你们自己的才华,我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刚才还在和雅各说,我走了以后,他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总算也不会太孤单……”

“你会好起来的。”雅各打断了她,“你忘了吗,你说过,生了尼克以后,你要继续练习唱歌,从抒情女高音转成花腔。你说等尼克大了,你还打算回归舞台。但你不想要规定尼克从事音乐,而是让他按兴趣自己选择……”

“我怕是不能再唱歌给你听了,雅各。”珍妮怜悯地望着他,“我最亲爱的导师,我的哥哥和朋友,我可怜的丈夫。”

雅各悲从中来,抓着她的手贴在嘴边,挡住自己的呜咽。

珍妮又转向了阿尔伯特:“阿尔伯特,我……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任何事都可以。”

“刚才,我已经拜托梅兰妮和皮埃尔多照料照料尼克,雅各不擅长这个……但我最担心的还是雅各……你看到了,他状态很差……也不知道我死后他会怎么样……”她话说得多了,声音轻了下来,“所以我想请求你帮帮他……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很少说工作上的事,但我知道……他崇拜你,你比他坚强,想问题更周到……”

阿尔伯特呆住了:“珍妮……”

“所以求你……帮他度过这个关口……”珍妮的眼眶湿了,声音哽咽了。

“……好,我答应你。”阿尔伯特郑重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

他默默回到门边,和皮埃尔站在一起。他望着雅各又凑近妻子,噙着泪水抚摸她的头发,说着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悄悄话。在这些亲密表示中,阿尔伯特几乎可以感觉到雅各的绝望。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珍妮承诺了什么。他可以想象雅各的痛苦,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承担。因为他爱着雅各,即使经过了这么多波折,即使他不确定雅各是否还保留着同样的感情,他对雅各的爱从未减少半分。所以他要留在雅各和尼克身边,不是为了赢取雅各的回报——实际上,也许正是珍妮的托付让他不敢去索取任何回报——而只是因为他的爱让他别无选择。

“珍妮……”他突然听到雅各恐慌的声音,“珍妮,你说话啊……珍妮……”

神父喃喃地念起了祷告,梅兰妮颤抖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抱紧了怀里的尼克。皮埃尔垂下头,不忍再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只有雅各还在固执地呼唤着:“珍妮……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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