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你可以吗?”
“我可以说不行吗?”
“不可以!”
“那你问了干嘛?”
“礼貌上问一下,”司骁骐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比墓碑前的玫瑰花还灿烂。
“你打算怎么追?”
“做到你离不开我。”司骁骐说。
萧晨瞥一眼墓碑,觉得这个话题如果再继续下去,司家父母没准会从里面蹦出来抽死这臭不要脸的。
“司骁骐,咱们一定要在你父母跟前说这个吗?”
“当然!”司骁骐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当儿子的看上了一个人,想跟他一辈子过下去,当然要第一时间跟爹妈说了。”
“一辈子?”萧晨挑挑眉。当他听到“一辈子”这个词的时候,心里猛地一沉,他最怕这个词却也最盼望这个词。无论是谁说出这个词他都不敢相信,但却一直渴望有个人能把这个词变成现实捧给他看。
要不要试一次?萧晨问自己。
“司骁骐,”萧晨慢慢地说,“我不敢跟你说咱俩一定能‘一辈子’,那是哄十几岁小孩子的。咱俩加起来都快六十岁了,‘天长地久’这种话就别挂在嘴边了……”
司骁骐刚要张嘴说话,萧晨就伸出一只手竖在他跟前制止了他。他觉得自己心里逐渐轻松起来,一直以来纷乱纠结的心绪慢慢理顺、舒展。原来,只要有个希望在前头,自己就有勇气再试一次,大不了一切回到原地。
也是,有什么可怕的呢?这年头别说同性恋了,就连异性恋都“今天合明天掰”,医院内科门诊的“一枝花”一年能换四个男朋友,自己再跳一次坑能怎么着?
于是萧晨笑着说:“但是,司骁骐,我觉得咱俩可以以此为目标努力一下。”
司骁骐笑成一朵大喇叭花,兴奋地把脸红成一个西红柿,他说:“一切不以‘过一辈子’为目标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萧晨,你看我像那种流氓吗?”
“你说呢?”萧晨觉得这人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脸简直有……那么大。
第三十九章
萧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让他无奈:永不停滞的时间、无法挽留的情感和司骁骐的脸皮。所以他也懒得再跟司骁骐废话,只是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墓碑上的那帧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那对人儿冲他笑得温和又慈祥。
“司骁骐,”萧晨盯着脚下的地面,低声说,“有些事情……我可能做不到。”
司骁骐刚刚把美人骗到手,心里正“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呢,冷不防被萧晨这么一句“做不到”惊住了。他大声嚷起来:“你不是吧萧晨,两分钟不到你就变心啦?”
“你嚷嚷什么!”萧晨拽拽司骁骐的胳膊,“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说……不过咱们先说好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会儿反悔说什么都晚了。”
“我没法带你去见我父母。”萧晨干脆地说,“我爸爸有外遇,在我念高中时就跟我妈离婚了。我妈觉得我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就巴望着我能出人头地,然后给她挣足脸面。可是……我大学时出柜,我妈就给我轰出来了。总之,我就是一个人……”
“谁说你是一个人的?”司骁骐打断萧晨的话,“我这么大一个活人不是就坐在你跟前儿呢吗?”
萧晨点点头:“对,你在呢。”
“其实我也不太敢去见你爹妈,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事业没事业,我怎么有脸去见岳父母……哎哎哎,萧晨!在我爹妈跟前不许打我啊……啊……哎呦!”司骁骐握着胳膊肘哀怨地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掐吗?”
萧晨收回手,忍着笑很爷们儿地说:“但是,司骁骐,在我可以做到的范围内,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委屈。”司骁骐抱着胳膊肘笑得很甜蜜,“跟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不委屈。”
萧晨飞速地左右溜一眼,把人揪过来深深吻住。司骁骐从来没有想过萧晨居然有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一时之间愣住了。等萧晨吻了个十足十,手掌都滑进他衣摆里了才骤然惊醒。
司骁骐轻轻把人推开,攥着萧晨的下巴压低声音问:“萧晨,你这就算是答应了啊,那咱俩从现在开始就从纯洁的火包友关系升级为纯洁的恋人关系了啊。”
那嗓音是萧晨喜欢的,很温厚,每一个音节都有分量,缓缓地流进自己的耳道里,一路慢慢流进心里,沉甸甸的带来温暖和踏实的感觉。
“嗯,我答应了。”萧晨点点头,伸手扯着对方的领子把人揪过来,一边嘟囔着“没亲完呢”一边又堵了上去。
肃穆寂静的陵园里,黑色的碑林下,两人静静地接吻,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甜蜜而欣慰。
等萧晨推开司骁骐时,两个人都有些喘息。
“咱俩……是不是有点儿太流氓了”司骁骐挠挠后脑勺,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何止‘有点儿’啊,果然近墨者黑。”萧晨感叹一声,站起身拽了司骁骐一把,“走吧,不早了。”
司骁骐握着萧晨的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刚迈开一步忽然就顿住了脚步:“卧槽,忘了大事儿了!”
“什么?”萧晨惊讶地看着司骁骐后退一步,正儿八经地双膝点地跪倒在墓碑前,脸色严肃异常。
“爸、妈,我今天主要是来跟您二位说件事儿的。安捷下个月重新开张,就选在九月十八号,当初安捷就是九月十八号倒闭的,所以我还有九月十八号开张,再说这个日子也吉利!”
萧晨站在司骁骐身后,看着他挺得板直的腰背和一头桀骜不驯根根直立的头发,听着他有力的声音,萧晨绝对相信这个男人能把安捷办成一家特牛逼的公司。
******
回城的路上有点儿堵车,等回到乔鑫的小饭馆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夏天火锅店的生意不太好,里面只寥寥坐着两桌人,菲菲正在吧台后面算账。一看到两人进来便从吧台里出来冲着后面嚷:“大金子,哥他们来了。”
司骁骐挑了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来,看看菲菲的腰身问:“最近怎么样?”
“没事儿,我挺好的。”
“别老在店里呆着,油烟大。”
“哎呦大哥,我真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菲菲笑着从冰柜里拿出两瓶饮料放在桌子上,“我还想哪天跟着大金子去看看叔和婶呢,我怀孕的事儿还没跟二老说呢。”
“你可千万不能去啊,坟地那种地方对孩子不好。”司骁骐严肃地跟菲菲说,“别说还没出生了,就算出生了,三两岁以前都不应该去坟地。阴气太重,容易被妨着……”
萧晨看着这么婆妈的司骁骐简直被吓傻了。这货还兼职跳大神、看风水吗?
“大哥,”菲菲笑着说,“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你怎么跟老太太一样信这个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儿,防着点儿总是没有错的,是吧萧晨?”
萧晨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一个合格的医生,对这个问题表示无力回答。
菲菲笑着点点头,乔鑫从后厨转出来,他招呼厨师做了几个菜,没一会儿功夫桌子上就摆着七八个菜,四个人坐下来开始吃饭。乔鑫一上来就跟司骁骐做工作汇报,萧晨在一边不吭声,只是听着。听了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冒汗了,从来没想过开一家公司竟然这么麻烦!
先去工商局核名,然后刻无数的章、再去银行开立验资户并存入投资款,跟着办营业执照、办公司组织机构代码证、办国税证、办地税、开设公司基本账户、办公司备案、报税……
萧晨一开始还能跟上乔鑫的节奏,不过很快他就开始专心挑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吃了。司骁骐听了一会儿发现萧晨闷头不响地吃饭,于是说:“萧晨,你说公司设在城东好还是城西好?”
“啊?”萧晨噙着一嘴的花生米从碗里抬起头。
“得有个办公地点,要不没法注册,你说在哪儿合适?目前我们比较中意城西。”
萧晨抓过一张餐巾纸来抹抹嘴,司骁骐的公司他本来就不想管也根本管不了,那些东西他听都听不懂更不要说提意见了。万一说错了话、出了个馊点子,贻笑大方倒是小事儿,给人带沟里了那才是罪孽深重。
“我不懂,你们自己定。”
“萧大夫,这好歹是你家的生意,你倒是上点儿心啊。”乔鑫冲司骁骐挤挤眼睛,笑嘻嘻地说。
“我家的?要不咱俩聊聊胸腔导流管的问题。”
司骁骐果断地把整盘子宫保鸡丁都拖到萧晨跟前:“来,吃你的饭。”
等一餐饭结束,司骁骐把车放在乔鑫店门口的停车场,带着萧晨慢慢往回溜达,走了没多久萧晨忽然说:“司骁骐,你客运公司有多少车?”
“呦,开始查账啦?”司骁骐嬉皮笑脸地说,“来,我给你报报。”
萧晨专心地听着,司骁骐口沫横飞地把公司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方向讲给他听,说到高兴处就手舞足蹈几乎要蹦上机动车道。
“司骁骐,”萧晨皱着眉打断他,“你公司为什么有至少三分一的车和人都不是你的?”
“那个啊,”司骁骐皱着眉有些无可奈何,“那些人都是老孟的,我接了他的线,就把他的车队也一起接下来了。人家也说了,手底下的人也要吃饭啊。”
“这样好吗?”萧晨有点儿担心,“我是不太懂这个,不过你开个新公司,里面将近一半的人都不是自己人,会不会有问题?”
司骁骐咂咂嘴:“这种情况肯定是有问题的,绝不是长久之计,但是目前来说我用老孟的车和人也是不得已,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成本。车队一开始挣不着钱,得先打点这一路的各个部门,得熟悉沿途的情况,还得联络两边的运输局,因为这条线算是转包……总之很麻烦,等这些都解决了,你还得给车做保养吧,还得给人家司机发工资吧,还得租场子挂客运站。所以啊,想见到回头钱得明年了,那七百多万,除了注册金剩下的大部分都扔在这里面了。”
萧晨默不作声地听着,越听越觉得真是难。他叹息一声:“真难啊。”
“挺麻烦的,不过倒也不难,”司骁骐笑笑说,“这些我很熟悉,从小我就看着我爸爸做这些,我了解这个行业,我也喜欢这些。喜欢就不难,再难也会坚持做下去。”
“风险很大啊。”
“当然大了,”司骁骐轻轻笑了,“但这样多刺激,四平八稳的买卖没意思。摊煎饼也能挣钱,可每天就在那里画圈儿有什么劲儿?我就喜欢跑路,开着车在路上,风景永远在变,每天的日子都不一样……我喜欢这种冒险。”
萧晨没说话,他能理解那种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很像站手术台,面对的每一个病例都是全新的挑战。将柳叶刀握在手里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次冒险,只是自己的赌注是健康和生命,只能赢不能输。
“萧晨,”司骁骐说到高兴处,忍不住手舞足蹈,“你看,等一切都顺了,明年吧,明年我开车带你走一圈儿内蒙。你休年假,咱们八月份去草原,不去那些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我带你去那些风景好又没人的地方。”
萧晨想想那画面,也笑了,他点点头说:“好,明年你带我去内蒙。”
******
八月底的时候,司骁骐的新公司已经开始带着车队试跑了,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回到家里手机也响个不停。有时候萧晨听他在电话里跟程子说里程、说油耗、说过桥费什么的,就知道程子华应该已经开始带车了。中间有三天司骁骐压根就没回家,亲自带着赵宇新走了一圈儿安海到建水线,回来兴致勃勃地跟萧晨说这条线连接了好几个新开发的旅游景区,将来一定很赚……
萧晨听着司骁骐一点点勾画他的安捷,他有时候想司骁骐已经不再是一只死小鸡,成天趴在草垛上咯咯咯地磨嘴皮子。现在的司骁骐是一只蜘蛛,盘踞在一个极其错综复杂的网络中央,控制着每一条线路的走向。
什么时候他才会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一匹骏马呢?肆意驰骋奔跑。
萧晨对那一天还颇有些期待,所以他饶有兴趣地听司骁骐絮絮叨叨,也乐于见他每天忙得团团转。事实上萧晨自己也忙得晕头转向。
七、八月的夏天,都市里的人夜生活非常丰富,加之天气炎热,大家的脾气也不太好,每天的都有醉酒闹事、打架殴斗致伤的,尤其是夜里,萧晨算了算平均每晚要缝六、七个脑袋,他的白大褂每天都沾着血渍,都快换不过来了。
于是萧晨觉得自己跟司骁骐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更糟,两个人白天基本碰不上面,等到了晚上,两个人都累的倒床就睡,完全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想别的。可是每天早晨,在对方的怀里醒来时又觉得分外充实,觉得生活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各自有各自的事儿,可目标总是一致的。
月底的时候,萧晨去找了温俊华。
温俊华看萧晨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就冲他伸出了手。
“干嘛?”萧晨笑着问。
“申请书啊,”温俊华说,“快九月了啊,赶紧交申请书,我好往医院报,审批还得审批一两个月呢,现在报上去明年一月你就能回来了。”
萧晨把一个信封交给温俊华,有点儿担心地问:“主任,您说我还能回来吗?”
“这会儿担心了,当初不是走的挺牛气的吗?”
萧晨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当初走的无比幼稚。现在时过境迁,整个人的心态都变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呢?为了赵凯,他差点错过了司骁骐,现在,没理由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而错过自己钟爱的手术台!
即便,章天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即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个同性恋”,又能如何呢?倒了的公司可以再开,丢的了东西可以再争,没有道理让别人操控了自己的人生。
萧晨记得那天在墓地里,司骁骐曾经说过:“乱七八糟谈了四个才碰到你……不过还好总算是碰到了。”
还好总算是碰到了,只要碰到了,之前一路的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就都值了。
萧晨点点头:“温主任,我想回胸外一科。”
萧晨从温俊华那里出来后去敲了隔壁郭宏的办公室,郭宏正在看片子,眉头皱得死紧,喊了声“进来”,却连眼皮子都没掀。
“郭副主任。”萧晨笑嘻嘻地说。
郭宏嗤笑一声:“呦,急诊大英雄啊,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小破地儿?”
“我打了申请,明年可能回来。”
郭宏愣了一下,猛然站起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