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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火 上——by月下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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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宽宜未语,不过支身坐起了,他身上被子往下一溜,正好掖住腰以下。我略挪开眼,努力不走神。

“我知道了,但我觉得,昨晚你我都是很情愿。”

听到这句,我朝赵宽宜看去,他亦看我。我笑:“我当然再情愿不过。”停了下,“好吧,我不隐瞒,你没有把我推开,我其实有点意外。你说和我试试,没想也能试到这地步。”

赵宽宜扬眉,好似不以为然。

“程景诚,你是个大人了,难道还以为谈情说爱是家家酒?”

我愣了一下,略肃然:“你知道我的意思。”顿一顿道:“和你,我是没讲得仔细,但我对男或女,不是那么介意,但是你…我不确定你可以。”

赵宽宜神情仍平静,他随即讲:“你还不能确定?我以为你不能更确定了。”

我不说话,只觉有热度爬在脸上,差点不能自持。

“这不是显而易见了?假如你还不能明白,现在还早,倒可以再试一试。”

赵宽宜说着,彷佛惬意的往后靠到床头。他似笑非笑的睨来,声音轻飘飘的,彷佛正说得不是中文,而是富含情调的法文。

我再不能看他,别开脸,近乎仓皇的,就下床去拾地上衣物。身后几声窸窣,我站立不定,心慌意乱仍回头去。

赵宽宜果然再躺下,他被子拉了高,侧着身,任凌乱头发。那一双朝我瞅来的眼中似有笑意,看得我心猿意马。

他道,语气已正经:“还早的,反正星期日没事做,不多睡一会儿?”

我哭笑不得,这样哪里还能睡了?我忍了忍,生生的转开,只咬牙丢他一句:“不睡了,我要冲澡!”

二十

赵宽宜倒真的再睡下。我走出浴室,看他睡得熟,放缓动静离开’房间。

我飞纽约三天,不比他在北京一星期要累。我至多时差负担,一切都有人,只走过场,也不用决定什么,而他则天天会议,要决策要批示,更少不得见人应酬,十足费神。

整理的阿姨还在,有点年纪的一个妇人,站过道微弯腰,手里拿吸尘器吸地板。她见到非老板的人出现,神情未有变化,仅和我点个头,又继续做事。

我没好意思打搅她,就到客厅去。

客厅里,从地板到沙发以及玻璃茶几,全整齐洁净,不见一分混乱,昨晚脱起来丢沙发的外套早妥当地挂在大门边的衣架上。

我过去翻口袋,寻到烟,亦找着手机。

幸好改成静音,未接来电就有十数通,我坐到沙发,拣着纪录看,筛掉不重要的,依序回电。

我最后才打回家。徐姐接的,我请她传达,没直接和母亲讲到话。但母亲大约也不在家;星期日早上,她通常和大阿姨一起在佛寺当一日志工。大阿姨是虔诚的佛教徒,在母亲婚姻最难捱时,领她信仰,从此离不开宗教的安慰。

我搁开电话,耳边尽是吸尘器运作地嗡响。我动也不想动,连心思都是懒散的,不愿想太多的事情——想了也无用。

因赵宽宜坦荡荡,我要介怀都不能,反而嫌矫作。况且,是我心中所求,无论他有情无情,我都不变心意。

所以多想有何益?

邱亦森确实讲我最对,谈情说爱,我哪曾瞻前顾后,一向凭你情我愿。而不只欲欢情,有意正经关系的,话我一句不推拒,到结束亦然,未曾拖拖拉拉。

可赵宽宜不同,他非旁人,他不求我感情,是我执意纠缠;我担心太随意,可谁知,难得我一次游移不决,却不知他心中有数。

我想一想,翻出烟,起身去拉开落地窗门。阳台前一地色泽明媚,高楼上的风带有一股凛冽的劲头,但好在已入春,溶溶晴日,削去几分冷意。我点烟叼到嘴边,双臂伏在墙头。

我静望底下,遥看公园茵茵绿草。

无论哪里的星期日早上,公园模样都一派欣欣向荣,就看好几家子欢欢乐乐,画面美满。孩子们毫无顾忌嘻笑,四处乱窜;小一点的,母亲跟前跟后,大一点的,偶尔一两个视线,提醒提醒,继续和别家太太话闲事。

我不自禁神思迷蒙。

小时的我,在假日时常只能见母亲。和几个阿姨比较,母亲过得十足朴素,也是认命,她不似大阿姨多主见,亦不同三阿姨四阿姨潇洒任性;她是规矩,以成就旁人的方圆。

这样的女人,说得好听是温婉,直白点就是无趣。父亲总借口忙事业,想想,或许早早就开始辟造另一方温柔乡。

而母亲在那时还浑然未知。

我默默在外抽了一会儿烟,忽听有来电铃响。我一怔,略微迟疑,因非我手机,想了想,还是回到客厅。

我看了一圈,才见中岛台上搁有另一支手机,随着铃声屏幕不停闪烁。我走过去,一面考虑接不接。

目光方触及来电者名姓时,忽有手伸来,把电话接了。我怔了一下,看去,是赵宽宜,他瞧我一眼,讲着话,走向位在另一侧的书房。

他只是进去,靠在书柜旁,未关上门,

我默看他讲电话的身影,他又是模样清爽,装扮周整,不复见慵懒随兴。我别开目光。

这个距离听不清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但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是Fred,那英国人,他和我讲的那些再浮现脑中,差点都要忘了,他对赵宽宜抱有情思。对比当日他和我,今日感觉难能不复杂。

他指出赵宽宜对我的不同,坦白说我非无感,但始终不敢多猜,只是,那时冲动对赵宽宜剖白,我亦不能否认,是隐有一丝凭借的念头。

可虽是赌,仍旧怕,而结果如此,我如何多喜跃,明知深陷泥泞,却甘之如饴,未要挣脱。

赵宽宜挂下电话回来,我正好问阿姨泡好两杯咖啡。我对他指指冒着热气的杯子,“喝杯咖啡,醒醒神。”

赵宽宜看我一眼,眉心微皱一下,“一早就抽这么多烟。”

我一怔,抬手臂闻了一下,是真的烟味浓重。我不好意思笑笑,和他佯可怜:“还不是你,只管睡回笼觉,晾着我这个客人,也不供餐,我只能抽烟当饭吃。”

赵宽宜神情淡淡,“哦,我都不知道你是把自己当客人,那昨晚早该让你睡客房。”

他讲时,那阿姨就在一边的冰箱前整理东西,我胸中有鬼,略别扭,心底似有什么在挠挠,一时接不住这一句。

我忙端咖啡,掩一掩神情,又喝一口定定神,心中叹,从来该知道和他玩笑,一点便宜都别想占到。

正正好,阿姨开口讲话。

“先生,我走了。”

赵宽宜闻声,点了头,她亦是,也对我点一点,提了收拾好的东西离去。我见大门关好了,回头聊话。

“这个阿姨不太爱说话啊。”

赵宽宜淡道:“这样很好。”

我想到霞姐,以及赵老家的阿姨,对比徐姐,真是天差地别。当然,徐姐不会在我面前多嘴,但她很爱跟母亲聊东说西的。

“你们家里都到哪里去请来这样子的?”我笑:“也给我介绍一个,未来我搬出去,好有人做事,也能有清静。”

赵宽宜看我一眼,忽说:“她以前在外公家做事,后来结婚辞职,嫁得算不错,但过个好几年又出来找事情做,问到外婆那里,才知道她夫家不好了,小孩还要念大学,就出来帮忙赚一点。”

我怔了一下,微笑:“所以你外婆自作主张,没问过你,就帮你请她来的”

赵宽宜道:“外婆就是这样。”停了停又问:“有点晚了,出门去吃东西吧。”

我点头,“哦,好啊,吃什么?”

赵宽宜似想了想,平淡道:“就吃STAY By Yannick Alléno。”

我正喝最后一口咖啡,差点没呛了。

“你哪时候预约的?”

赵宽宜道:“不是有人讲我从不用预约?就去试试,看我到底用不用预约。”

我哭笑不得,但不由要调侃:“昨天说你一句,你就惦记上,这是我不对,你千万别要强,那到现场被赶,很难看的——”

赵宽宜不答腔,就任我讲。他一面收拾咖啡杯,稍睇我一眼。那目光底下隐有笑意,看得我心头浮躁,只想和他说天气热,或者不要出门吃饭了。

二十一

自工作后,我忙,而赵宽宜更是,以往感情联络不外聊电话或用一顿饭,不像学生时代特地找去处消磨;就算有,碰面也少在假日里。

今日着实难得,可惜到处都人多,只吃饭时感受一丝宁静。

赵宽宜非玩笑,确实去了stay by yannick alléno吃饭;身在米其林三星餐厅,餐点已不必论好不好吃,更在于气氛美不美好。那里一般不预约难有位子——当然,显而易见的,这一般之内未含括到赵宽宜。

因天气好,吃过饭,我提议走走,赵宽宜无意见,索性就开车到木栅,这个时节杏花开,正好赏花;路上我想了想,返程再看一回晚场电影,假日约会当算美好告终。

谁想,要看的电影未寻到,先有电话找上赵宽宜,听话意似来临时约。无论谁约,从他语气,我猜不好推托,等他挂下通话,就主动把约会作结。

对此,赵宽宜未说什么,我也无所谓计较,他不比我,人事应付复杂,多方要慎重。

送他回去,我驾车返家,已过晚上九点钟,停车场里不见父亲那辆黑色凌志。平常他出门用奔驰,有司机接送,为方便,车子直接交给司机。

父亲只到一个目的地会驾凌志。

我心中有底,进家门果然见鞋柜中少了双男仕皮鞋。

客厅的灯亮着,有说话声,我过去,只见母亲一人,原来她正看新闻节目。

母亲似看得专注,她坐在沙发里,沐在晕黄灯影下,样子更显瘦。她身材一直都瘦的,但非秾纤合度,这样的以标准来看不能算好,仔细可以说乏善可陈。

不和别家太太们比,就跟她的姊妹相较,她打扮朴素,只陪父亲应酬时,衣装颜色会穿得亮些,平常——如现在,她穿一套深蓝裙装,又盘发,浑身就余庄严肃穆,未有一分女人娇艳。

我过了一下才喊她。

“妈。”

母亲好似一惊,她看来,匆匆站起身,又彷佛才记起来,寻了遥控器关电视,嘴中忙不迭道:“饿不饿?叫徐姐把菜再热一热,徐姐、徐——”

我赶紧阻止:“不用了,我已经吃过。”

母亲一停,“哦。”顿了顿,像自顾自的:“那我也是要喊徐姐过来,都晚了,该收拾。”

我正走开,闻声,经过餐厅就不禁往里瞥一眼。餐桌上摆有饭菜,看起来动都未曾动,我犹豫一下,就看徐姐已过来。

母亲跟在后吩咐她:“饭菜都收了吧。”

“好的。”

我于是什么也未讲,倒是要开门进房间时,她来喊住我。

“昨天要住朋友家怎么不先讲?我以为你过晚饭就回来,昨晚你爸爸有两个朋友来,你却不在家。”

听她隐有责怪,我耐住性子道:“我在不在家都没影响。”

母亲沉默下来。对她,我总不欲多言语,可这一下,气氛陡然地静了,就彷佛走开要太绝情。

我往餐厅里看一眼,徐姐不在,大约走进厨房去了。我开口:“那是爸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母亲看我,说:“你爸会给你介绍的。”

我不予置评,别开脸道:“我有点累。”

话完,我直接进房间,回身仍见母亲伫立在外。我把门关上锁住,将自己隔绝在安静里。

我脱去外套挂衣架上,进浴室洗澡。到洗好出来,总觉得房中更静了。我找出手机,未有来电和讯息。

我躺到床上,看一眼墙壁挂钟,已十点多。我再看手机一眼,想了想,决定睡觉养精神,好应付明天会议。

不知谁讲过的一句,进会议室前,精神堪比上战场,兢兢业业,大感前路未卜,到中途,只觉挨骂找刮都是家常便饭,那叫主管心情好,褒扬奖励为难得,要感激,出会议室又一条好汉,没有闯不过的坎。

这些,在陈立人面前都不作数。和他开会,一路到出会议室后,都要坐如针毡,虽未数十年也仍如一日,我从不敢侥幸。

但总有想马虎的人,尤其位子高的,忘记摔下来会多惨烈。

此次纽约项目有异,在人为疏失,那非我部门负责,本不该到我出面,但陈立人已对负责团队失信心,便派我去一趟。

会议里,那一整个团队被狠狠检讨,尤其主要负责的。

负责人是陈立人一个子侄,私下常持身份,推卸事情独揽功劳样样来,早声名狼藉。常言讲,肥水不落外人田,陈立人其实乐于给机会,可底下后生不争气,也莫怪他不顾叔伯面子。

一场会议进行整三小时结束,精神太耗损,众人全似久未见青天,个个都着急要呼吸新鲜空气,一窝锋地走散。

叶文礼和我走一起,他说:“我猜,人事命令不用一星期就下来,加赠一个——外调。”

我看看周围道:“你千万小声说,万一不是,当心留话柄。”

叶文礼笑了笑,问我:“赌一赌?”

看他自信,我来了兴趣:“哦,赌什么?”

叶文礼一手插放在裤袋,悠悠地讲:“一支Dom Pérignon 。”

我笑了一下,睇他,“叶总,好大手笔。”

叶文礼耸肩,“要你破费些,真不好意思。”

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输赢如何,到时即知。”

叶文礼笑了笑。

我和他部门不属于同个楼层,他在八楼,我在六楼。从十二楼往下,他的部门先到,电梯门开,他走出去,忽然停了停,转身过来。

叶文礼一手按住电梯键道:“晚上方便吃顿饭?”

我略怔,犹豫一下和他说:“我可能有约。”

叶文礼未说话,只轻笑,就点点头,松开手让电梯门关上。

电梯门在六楼重新开启,我走出去,穿过部门办公区,进办公室一会儿,秘书Elin就端来咖啡,顺带禀告事情。

最末,她讲:“——对了,有一位女士可能打您手机未接,直接拨到办公室找您。”

女士?我心中略有数,等Elin出去,就拿手机看。

未免麻烦,只要上十二楼开会,我都把手机直接静音,反正公事方面总在处理着,而私事,应当也没有急切到要联络我的程度。

此刻我看到来电,不禁一怔。

没有想到是母亲,拨了至少七、八通。除了她,还有别人,也有讯息,但我不及看那些,只先回电。

那头响了很久仍未接,我想了想,改拨回家。

接电话的是徐姐。她告诉我,父亲的秘书打来通知,讲他身体忽不适送台大医院,母亲听完电话就赶去。

我表示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拿过烟,但一时找不到打火机,只得作罢。我做一会儿事,心神仍不宁,干脆收拾。

出去前,我拨分机给Elin作简单交待。

她贴心建议:“不如帮您下午请假?”

我道:“看看情形再说吧。”

二十二

进医院大厅,我打出一通电话,和那头问两句就挂下。等了一会儿,远远地见一个面熟的中年男人从另一端穿过人群走来。

刚才和我通话的,正是此人,在父亲身边多年的张秘书。我此刻看他,面色寻常,仍似不苟言笑,而脚下一如平常稳当。

我率先朝他走近,“张秘书。”

张秘书对我点一点头,“程先生,病房从后头电梯上去。”一面说,一面领着我走,“在十五楼,C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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